伏牛石：说精卫填海

　　精卫填海典故，出自千古奇书《山海经·北山经》。

　　原文如下：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以堙于东海。

　　该典故意在告诉人们，凡做事，必要有持之以恒的强大毅力，决不能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半途而废。

　　按说，典故本身没有释放太多深邃意蕴。只是后人始终以此激励人们，无论干事创业，还是经营某一具体事情，事先必要有周密科学规划，然后坚持不懈，循序渐进，登堂入室，取得最终成功。

　　八十年代，看电影《楚天风云》，感慨颇深。该电影主要歌颂方志敏烈士。而今，已过去数十年了。其中，两个情节记忆犹新。一是方志敏弹奏的岳飞《满江红》，一个是汪精卫的巡回演讲。

　　方志敏弹奏《满江红》上半阙时，琴音舒缓悠长，饱含悲愤，如怨如泣。让人闻之，情难自已，心潮涌动，泪水盈眶。及至弹奏下半阙，节奏乍然快捷激昂起来。似雷霆万钧，如万马奔腾，伴随着激越高亢节拍，不由人身心膨胀，热血沸腾，犹如置身金戈铁马战场之上，不避矢石交坠，扬马挥刀，杀入敌阵，左劈右砍，所向无敌。

　　片中的汪精卫，身着西装，温文尔雅，连续出入公众场合，始终面带微笑，举止谦恭。面对记者与听众，汪不亢不卑，不急不缓，说话得体，饱含深情。印象最深的是，面对台下听众，他如此说，鄙人何以取名精卫？就是要像精卫一样，衔木不已，报效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就是从那时起，对汪精卫有了初步印象。后来，看了关于汪精卫早期革命经历的书籍文章后，才知道汪精卫原来是孙中山先生的得意弟子与中意接班人。还知道他曾因暗杀清朝摄政王载沣不成，被捕入狱，饱受折磨，宁死不屈。并在狱中写下感动当时许多人的著名诗句：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如果历史将汪精卫的生命历程结束在晚清牢狱之中，那么毫无疑问，就绝不会有后来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千古汉奸骂名。相反，他会以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不惧生死之名，彪炳青史，辉耀千秋。那样的话，他必然同林觉民、邹容、陈天华一样，自豪走进国民革命英烈谱系之中，接受一代又一代后人的缅怀与敬仰。

　　然而，造化弄人。晚晴政府没有让汪精卫引刀成一快，定格英烈美名。而是迫于国内外舆论强大压力，无奈释放了他。由此，让他过完一段还算可以的荣耀岁月之后，置身于国难当头的民族危亡时期。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很熟悉了。伟人在其名著《论持久战》中，高屋建瓴，以无可辩驳的实事与理论根据，驳斥了彼时两种甚嚣尘上的错误观点：亡国论与速胜论。其中，亡国论最著名代表人物，便是大名鼎鼎的民国政府二号人物汪精卫。

　　当年，汪说自己要以精卫填海精神，为国家、民族鞠躬尽瘁。可惜，此话言犹在耳，他却走向了与自己初始信仰与抱负背道而驰的不归路，沦落为百年以来最臭名昭著的大汉奸。

　　汪精卫的最终结局，既是他个人的悲剧与耻辱，也是他所在的那个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民国政府难以抹去的悲剧与耻辱。正是因了他的无耻作为，极大玷污了“精卫填海”这一著名典故。自那以后，时光已流逝大半个世纪了。“精卫”一词，几乎成了国人言语之间的集体忌讳了，没谁愿意再以它表情达意。

　　由此可见,背叛自己国家民族之人，下场多么可悲！真是其心可诛，其名可毁，其罪难恕，其行难立。

　　汪精卫之前，精卫填海故事，还是多被人称颂的。其中，最著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陶渊明，一个是顾炎武。

　　陶渊明写过一组《读山海经》诗，共十首。其中，第十首这样写道：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该诗讴歌了精卫填海的精神和意志。严格说，精卫身材微小，能量有限，衔木填海，实非易事。然而，精卫矢志不移，即便为此殒身丧命，也在所不辞。如此坚毅精神，实在难能可贵。回想中华民族，之所以绵延数千年屹立不倒，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们具有一往无前的不屈不挠精神、坚韧不拔意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毅力。

　　精卫填海故事，到了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顾炎武那里，意蕴更深了一层。他在《精卫·万事有不平》中，这样写道：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我愿平东海，身沉志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呜呼！西山衔木鸟众多，鹊来燕去自成窠。

　　本诗一开始，便以质问口气对精卫发话。世上本来有诸多不平之事，你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而自寻烦恼？紧接着，作者以精卫口气，对作者的质问予以解答。我不是为万世不平而自寻苦头，自寻烦恼。我是为自己立下一个志向，定下一个目标。这就是，立志填平大海。即便为此丢掉性命，也心甘情愿，也要决战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要大海没被填平，我的行动就不会停下。只有哪天大海被填为平地了，我的行动才能结束。

　　写到此，作者已积蓄了足够文势。于是，自然而然发出感慨，引出该诗主旨。到此，读者才明白了作者的良苦用心。他不是单纯为精卫填海讴歌精卫，而是借此表达自己对颓废自私世态的强烈不满。

　　生活中，具有精卫一样奋斗精神的人固然存在，可惜太过稀少。当精卫一般为国为民不懈奋斗之人，正以自己的努力与牺牲，为国尽忠之时，芸芸众生们都在干什么？噢，原来大家也在不停忙碌着。但他们的忙碌，不是填海为民，而是为一己之私。没看到吗？他们都躲在自家小圈子里，衔木不已，营造着独属于己的私家窠臼。

　　由此，不由想起作者最震撼人心的两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是的，自古以来，我们这个国家与民族，虽有众多自私自利之人，但也不乏为国为民之人。他们如精卫一样，衔木为国，恪守道义，宁可殒身，在所不已。

　　这样的人，不就是鲁迅先生称道的民族脊梁吗？

　　这里，还是把鲁迅先生关于民族脊梁的话附录下来，与大家共勉吧。

　　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2025.8.10

　　【文/伏牛石，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