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小事难忘

　　大概六岁或七岁那年吧。冬天里的一个星期天，天气很干燥，也很冷。早饭后，我和村里一群年龄差不多的小孩一起，打算去西院那个圆形池塘东边的磨道里玩耍。

　　磨道面西，正对着池塘。磨道北边没有人家，隔不远是队里的稻场和仓库。磨道紧南边，依次住着西队赖孩儿家和我们队里的三爷家、坤大家。几家人中，除坤大家人较多外，其余两家都只有两口人。大家叽叽喳喳着来到磨道门口，发现几家人的门全都紧锁着，磨道里也没人磨面。真是天赐良机，大家不觉一阵欢呼雀跃，随即一股脑儿拥进磨道里面。

　　两间房的磨道，除了二尺来高的青石圆盘上躺着两扇叠合在一起的圆形磨盘外，只有西南角放着的筛面柜了。在这里玩耍，既遮风挡寒，还没有人干扰，大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由于人多，又在屋内，玩同一个游戏绝无可能。于是，大家仨仨俩俩一起，根据各自爱好，分散在各个角落，玩自己喜欢的游戏。女孩子要么抓子，要么围在青石板上打毛蛋。男孩子要么仨俩一起玩划道儿，要么围在一起玩刮鼻。由于人多，屋内吵闹声不断，很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个伙伴说：哎，我带有洋火，咱们出去捡点柴，拢火烤咋样？正玩着的小伙伴们一听，立刻停止了各自活计，群起响应。

　　于是，大家说干就干，迅速走到屋外，分头捡柴。真是众人捡柴过火焰高，没大一会儿，大伙一把我一把，就捡来了足足一大背笼干柴。那一刻，带洋火的小伙伴显得很得意，一脸骄傲之气，对大伙叫喊道：闪开，都闪开！我来点火吧。

　　不待谁再说啥，围得很严实的人群立刻闪开一条缝。带洋火的小伙伴，抖着身子走进人群中间，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洋火，自豪地举在手里，对着大家炫耀一圈，然后引燃了柴火。随着彤红的火焰渐渐飙起，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鼓掌欢呼起来。其实，大家的兴致根本不是为了取暖，完全为了看霍霍燃烧的火焰。说来还真有点怪，儿时无论任何时候，水与火两个绝对不相容的事物，对小孩来说，都有着无限的吸引力。每时每刻，都想法设法玩几下，好过一把水与火的瘾。

　　正当大家陶醉在熊熊火焰中尽情快乐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了厉声断喝：好憋娃儿们，胆大包天！这么干燥的天，竟敢在这里拢火！

　　大家不觉一惊，唰一下齐齐回过头看门口，原来是凶巴的三爷一脸怒气站在那里。由于三爷堵在门口，没法走出去，所有人都愣愣站在火堆旁，惊恐地看着三爷，不知所措。三爷二话不说，快步走到火堆边，一遍嘴里嘟嘟囔囔骂个不停，一边用手指捣着几个挨近他的伙伴的头，一边抬脚不住刺地上的火堆。

　　趁这档口，不少伙伴飞快跑出门去，一眨眼四散奔逃，很快不见了踪影。我并不怎么惧怕三爷，见他刺灭了地上的火，这才扭身往屋外走。三爷紧跟后面，嘴里始终没有停止骂声：哼，小鳖娃儿们，真不像话！这大干天的，要是失了火咋办？烧了房子你们倒是安生，我住哪儿去！

　　三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早年出嫁了，如今只有他和老伴一起生活。三爷看我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觉得蔑视了他的权威，于是来了怒火，专对着我吼道：咋，你不服气？看我明儿不到学里给你老师说！

　　走到门外，忽然看到父亲拉着拉车，上面放两袋红薯干走到池塘东北角。三爷这下找到了出气机会，大声对父亲说：好好管管你这个娃儿，将才跟几个小娃儿在这里拢火烤。这还了得，要是着火了咋办？

　　父亲一听，立刻垮下脸来，停下车子，恨恨对我喊道：胆大里不轻，真干燥的天，弄失火了，看不要你的命！

　　说着，走过来拉上我，歉意地对着三爷笑了一下，大声说道：坐到车上去，跟我一起上街。

　　刚开始，我本来很害怕。父亲脾气不好，平日里容不得我们做啥错事。谁一旦做错了事，轻则厉声斥责几句，重则便是一阵打骂。此刻，见父亲如此说，我高悬着的心立刻放下来了。去街上路上，父亲没忘了教训我：以后可小心点儿，别再随便玩火。要是把谁家房子烧了，拿你命配人家？没看这天，都干透了，冒个火星都会烧起来。

　　那天，父亲去街上卖红薯干是家里需要为了办件关紧事。啥关紧事儿，父亲没对我说，我也不敢问。那时，家里没有现钱，只得买点红薯干救急。一个上午，我都紧跟着父亲。到街上后，父亲先卖掉红薯干，然后带着我来到供销社糖烟酒门市部。父亲买了点生活用品，便带我回家。路过国营食堂门口时，老远便闻到炸馍诱人的香味。我不由得舌生津液，馋得不行。可我知道，父亲是不会给我买的。那时生活紧张，一块两块钱对一般农户来说，都是很金贵的。

　　哪知刚走邻食堂门口，父亲突然扭头问我：想吃炸馍不？我一听，很吃惊。可是，不敢明着回答，不好意思看了父亲一下，迅速低下了头。父亲见状，停住车子，对我说：别乱跑，我去给你买点炸馍。

　　我又是一惊，觉得自己听错了。可看到父亲确实走进了食堂，那一刻，我真的又惊又喜，怎么也想不到，不经意间竟能吃上珍贵无比的炸馍。

　　没大一会儿，父亲走出了食堂，手里捏几根炸馍，来到拉车前，伸手递给我，温和说道：快趁热吃。

　　我颤抖着手接过炸馍，刚要送进嘴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对父亲说：爹，你也吃。父亲摇了摇头，笑着说，就恁些儿，你吃吧。

　　那一刻，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我慢慢嚼着炸馍，心里五味杂陈。我只吃了一根，再也吃不下去了。剩下的几根，我带回了家。那天上午，家里所有人多少都吃了点久违的炸馍。

　　此事过去大半个世纪了，每每想起，我都感喟不已。生活艰苦年代，绝大多数人生活在同一个水准上，无不艰苦而坚实地向前迈进着，直至走到今天。

　　2025.10.24

　　【文/伏牛石，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