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辛：新质生产力来了，生产关系呢？

　　一个幽灵在全世界游荡，它在几年前还是一个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神话，可今天已经忽隐忽现地走进人类的现实世界。它具有与人类智能相媲美，甚至在许多方面远胜于人类的智力，它的名字叫做AI——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的出现，标志着一场新的生产力的飞跃已经来临。这是一个与历史上历次科技创新所推动的生产力进步有质的区别、具有颠覆性意义的变革。它将打破从古以来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分工的界限，大范围地取代人类劳动，并且在许多方面完成人类难以实现的体力的和脑力的工作。它的发展前景，也许不是我们今天的想象空间所能容纳的。

　　在中国，它被称为“新质生产力”的代表。

　　政治经济学的常识告诉我们，人类社会的生产力是不断发展的，而既有的生产关系如不随之改革，就会与不断发展的生产力不相适应，成为束缚生产力的桎梏。这种情况如不改变，迅猛发展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就会演变成对抗性的矛盾，其结果将导致社会危机，动乱或革命。

　　生产力包括生产工具与劳动者两个方面。生产工具是劳动者创造和使用的。生产力的发展在物的方面以生产工具的进步为标志，而科技创新是推动生产工具进步的关键性因素。生产工具的进步可以显著提高劳动生产率。按理说，由此可以减轻劳动者的劳动强度，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从而有利于人类获得更为美好的生活条件。可是，历史告诉我们，在生产资料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时，生产工具所起到的提高劳动生产率的作用，只是给生产资料所有者提供更多的利润和财富，却把更多的雇佣劳动者从生产岗位上排挤出去，剥夺他们出卖劳动力以换取生活必需品的生存权利。换句话说，劳动者所创造的生产工具反过来变成了压迫劳动者的工具。这种生产工具功能的异化，在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条件下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科技创新引发的生产工具的进步，由此推动的生产力大发展，在生产资料私有制条件下，反而成为导致社会危机和阶级矛盾迅速激化的催化剂。

　　二十世纪30年代初美国的大萧条就是一个典型的实例。

　　在机械化到电气化的工业革命推动之下，20世纪初的美国经济获得了迅猛的发展。一片兴旺繁荣的景象，让美国人信心满满地宣称：“这一繁荣的高潮将会继续下去”。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紧接着到来的却是一场经济危机。这场危机从美国开始，很快席卷了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是资本主义历史上最深刻、最持久的一次经济危机。危机期间，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业生产剧烈下降，其中美国、德国缩减一半以上。

　　这场危机虽然表现以股市崩盘为爆发的起点，但实际上早就从新机器的应用冲击一些传统行业并把大批工人排挤掉开始酝酿了，在煤矿业、皮革业、纺织业、铁路运输等传统行业尤为突出。股市崩盘后，失业率急剧上升，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失业人数超过3000万，美国的失业率飙升到25%以上，有些国家的失业率高达30～50%。

　　失业率居高不下，导致社会消费水平急剧下降，这就造成大批消费品工厂的倒闭，又进一步造成更多的失业者和破产者。“生产过剩”导致“把牛奶倒进密西西比河，使这条河变成‘银河’”的奇特现象。

　　大批企业的倒闭与股票市场的崩溃，形成可怕的连锁反应，美国经济迅即全面陷入毁灭性的灾难之中。昔日的繁荣转眼化成了惨不忍睹的萧条：到处是露宿街头长椅上的流浪汉；几年前成功的商人和银行家，被迫以经营街头流动水果摊为生；排队领取救济食品的穷人长达几个街区。遍及全美国的大饥荒和普遍营养不良，还有许多因绝望而自杀的，导致大量人口非正常死亡。保守估计，至少有700万人死亡，约占当时美国人口的7%。

　　这场资本主义世界的严重危机，激化了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竞争和矛盾，最终导致世界大战的爆发。

　　这场历史上罕见的大灾难，竟然是在科技进步推动工业革命的背景下发生的，这不能不让人正视：在生产资料私有制条件下，科技创新所促成的工业革命会异化成一个什么样子！

　　事实上，当时美国的生产力程度，按人均水平足以满足人人丰衣足食的要求。可是，在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条件下，生产力发展所创造的财富高度集中于少数垄断资本财团手里，而广大的劳动者则被压迫到生存线之下，而且有越来越多的中间阶层被抛到贫民窟里去，其结果是更为严重的贫富两极分化。

　　到了经济危机危及到资本主义制度存亡的危急关头，资本主义的国家不得不出手了。这就是罗斯福新政出笼的动因。他不得不对市场经济进行干预，推行一系列用以缓和社会矛盾的政策：他要求资本家遵守最低工资和最高工时的规定（每周最高工时40小时，最低周薪16美元），限制垄断，用以提高就业率和工资水平；他设立社会保险法，由在职职工和雇主各交付一定的保险费，政府拨付一半的保险费，用以避免大量赤贫人群陷入无法生存的绝境；他实行按收入和资产的多寡而征收的累进税，用以缓解贫富两极分化的尖锐矛盾。

　　罗斯福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经济危机面前，由资本主义国家出手调整生产关系，缓解生产关系与生产力之间已经发展为对抗性质的尖锐矛盾。

　　美国历史的这一幕，宣告那种崇拜完全自由，不加限制的市场经济，任其野蛮发展的市场原教旨主义的破产；并明确无误地告诉世人：这样的经济制度不仅是生产力发展的桎梏，而且在科技进步强力推动生产力发展的情况下，会因为与生产力产生尖锐矛盾而导致严重的社会危机和巨大的人类灾难。

　　值得指出的是，资本主义大萧条的这段时期，对于实行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苏联来说，恰恰是工业扩张最快速的年代。在列宁“共产主义=苏维埃政权+电气化”的口号下，苏联充分吸收资本主义国家科技进步和工业革命的成果，在原本十分落后的工业基础上，短时间内建立起现代化大工业体系，实现了对大多数资本主义国家的超越，一跃而成为仅次于美国的工业强国。在苏联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下，科技进步真正成为推动生产力飞跃发展的强大推动力，这与资本主义国家的那种异化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回到今天的现实，面对史无前例的科技进步与新一代颠覆性的工业革命，人类走到了一个决定未来命运的十字路口，那就是：应该以什么样的生产关系去适应生产力前所未有的突飞猛进。？

　　两种不同的选择将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

　　如果不改革原有的生产关系，维持旧的生产关系，那会怎么样？

　　已经有人预测，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全球将有4亿到8亿的工作岗位会被AI取代，不仅大量的蓝领工作，即传统产业的工人岗位，将被智能机器人取代，而且多数的白领工作，从文档处理、数据分析等文秘工作，传统教学工作，直到财务会计，律师文书、医学影像诊断等专业领域，也将被AI渗透。由此将引发就业结构剧烈震荡，失业风险全面扩散，因失业而陷入贫困的人群数量迅速扩大。

　　在不加控制的情况下，市场的竞争将向极端发展。优先占有AI的大企业将以其优势无情地扼杀中小竞争者，造成资本和财富急剧地向少数人集中，形成垄断，迫使大批中小企业倒闭。中间阶层群体剧烈分化，其中大多数将被打入贫困阶层。

　　随着贫富分化剧烈两极化，大多数难以适应AI工作环境的人将处于痛苦而无助乃至绝望的状态。已经有迹象表明，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会使郁抑症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尤其在作为劳动力主要组成部分的青壮年中更为广泛而深重，与之相关的自杀案例越来越多。整个社会将陷于面临崩溃却无所适从的困境之中。

　　这不是人类应该选择的未来。

　　那么，改革生产关系，使之与这波迅猛发展的生产力相适应，应该给人类带来什么呢？

　　避免科技创新和工业进步的异化，使之真正造福于全人类，那就应该在AI条件下大幅度地减少每个人所承担的为社会工作的劳动时间与劳动强度，让人们有富裕的时间和精力去从事自己所喜欢的工作以及文学，艺术等等的创造性活动，去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AI对生产率的大幅度提高将使得社会财富极大丰富，完全满足所有人的生活需要；三大差别——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将不再存在。这就为实现我们的先哲早就预言的，人类久已期盼的社会理想准备好必要的物质条件——人类社会“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在AI的帮助下，人类对社会与经济的管理将得益于迅速而完整的大数据信息，实现具有高度精准性和时效性的宏观调控，既能克服市场经济的无政府状态，又能克服旧的计划经济滞后僵化的缺陷。一种全新的社会、经济管理模式——有计划，按比例，可持续，全国一盘棋，统筹兼顾，惠及全体人民，维护人类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与环境安全——将真正得以实现。

　　这是一幅多么诱人的美好前景啊！这意味着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已经把人类社会推进到了被称为“共产主义”的那个理想社会的门前。

　　然而，实现这个理想的前提，是国家政权掌握在代表社会整体利益（而不是代表部分特殊阶层乃至资本利益）的领导集团手里，有一个以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为出发点与落脚点的人民政府，一个掌控国计民生，有能力变革旧的生产关系，驾驭生产力发展的高效有为的政府。

　　关键在于：实现这个理想的基础，是与AI为代表的新质生产工具相适应的新型劳动者队伍，他们必须打破旧传统，实现脱胎换骨的变化。只有这样，才能完整地构筑新质生产力（有赖于教育体系的彻底变革）。这个变化，不仅在于具备掌控，运用AI和不断创新开发AI的能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清楚地觉悟到在AI面前自己所承担的历史责任，那就是——绝不能让AI成为少数垄断财团压迫广大劳动者的工具，避免可能发生的那种灾难性前景；与之相反，团结起来，主动地把AI作为广大劳动者共同掌控社会和生产的工具，以一种自觉的历史主人翁的责任感与态度，选择人类发展的正确道路，促成理想社会的实现。

　　【文/林之辛，作者原创投稿，授权188金宝搏体育官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