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厚坡街,大概是七八岁时候。那年农历三月二十八,是厚坡街赶会日子,十里八乡的人趁着农闲,纷纷前去。
厚坡街在我们村子北面十几里远地方,是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乡镇,人口几乎是临近几个乡镇的二倍还要多。
农历三月二十九,村里几个大人相约去厚坡赶会,顺便带着自家跟我年龄不差上下的孩子一起去。几个要去厚坡赶会的小孩,自打得知消息后,一个个高兴得了不得,满村子跑着炫耀。小我两岁的二弟得知这一消息后,一脸红扑扑地跑回家里,对我说了这事儿。我一听,立刻萌动了想去的念头。随与二弟一叽咕,一起去找父亲,希望他也带我们一起去厚坡街赶会。
父亲那时是生产队的掌鞭,当时正在我家北边紧挨着的生产队牛屋里喂牛。我和二弟见到父亲,嘟嘟囔囔说明了来意。父亲听了,倒没怎么不高兴,只是略略深思了一下,然后对我俩说:回去给你妈说去,我今儿忙,脱不开身。看你妈让你们去不让。
我和二弟没停留,立刻折回家里,带着哀求腔调对母亲说了想去厚坡的念头。母亲说:你爹走不开,我也走不开,没个大人跟着,街上乱哄哄的都是人,你俩要是被人拐走了咋办?
我一听,立刻自信满满地对母亲说:没事儿,我们跟着一起去的大人,一步不离他们,不会被人拐走的。
正说着,父亲回来了。他含笑看了看我和二弟一下,抬头对母亲说:让他们去吧,一起去好几个大人呢,他们都带着孩子。再说,都真大了,没人能摽得走他们。
母亲看我们迫切的样子,没再说什么,点头答应了。接着,一再叮嘱我们:可记住了,到了那里,一定要紧跟着村里去的大人,别到处瞎跑!
一听说让我们去厚坡街,不要说母亲叮嘱这一条,就是叮嘱十条八条我们都答应。于是,父亲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块五毛钱、一斤本省流通粮票递给我,特意嘱咐说:把钱和粮票装好了,千万别弄掉了。不然,你们上午可是要饿一顿的。
我喜不自禁,接过钱和粮票,卷成细卷塞进口袋里。为保险起见,我特意用扣针将口袋口扣住,做到万无一失。
去厚坡街要穿过村子北边三四里远那道东西绵延很长的红叶沟。红叶沟的地形类似黄土高原,沟沟壑壑间,时不时突兀起一道道一座座山脉一样的红土岭、红土堆,老远看去倒不怎么壮观。如果走近了,连绵起伏的沟壑,一道道一座座红土岭、红土堆,看上去还是很有点幽深挺拔感觉的。红叶沟一到春天,到处长着形体不大的红叶草。红叶草样子类似苋菜,叶片与根茎全是暗红色,体格却比苋菜小很多,或者就是小巫见大巫。红叶沟里的土全是黄红色,加上春天里弥散各处的红叶草,大概成了它得其名的主要缘由吧。
穿过红叶沟,走不到一里地便是刁河。不过,这段刁河也叫前河,我姑姑家就在河对岸这个叫前河营里。那时候,河上没有架满河桥,只有河底有一座简易小石桥,刚刚跨过细小水流。如遇夏天下大雨,河水暴涨,小桥淹没水中,河两岸的人彼此来往就要绕很大的圈儿。
所幸那时节河水很浅,小桥远高出水面,往来的人无需趟水过河,更无需绕道而行。跨过前河,再走几里地,便来到厚坡街。
刚走近街前,老远就看到熙来攘往的人群,听到热闹繁杂的叫卖声。那时的厚坡老街只有一条绵延很长的东西街道,街道中间稍稍拐了个大弯儿。正是这个大弯儿,将一条本是东西贯通的街道折成不在同一条线上却连贯在一起的两条东西街道。中间那个拐弯处,便是厚坡街最繁华的地方。这里人最多,商店最多,两旁摆的地摊儿最多,人群的嘤嗡声最厚重,小贩儿们的叫卖声最稠密最尖利。也是这块地段,赶会日子里,人头攒集,摩肩接踵,想穿越过去都很难。在这里,不时会看到或听到来往人群中,前面的人抱怨后面的人踩住脚根了,后面的人埋怨前面的人挡住去路了。
如此繁闹景象,我们家乡九重街上从没见过。那时候,九重还是隶属彭桥公社管辖的小公社,集镇气候尚未成型,没有设立固定的赶会日子。
这里街道两旁,无论商店里面还是地摊上,摆放最多的当属各种农具与家用物品。犁耙锄头,锅碗瓢盆,杈把扫帚,铁锨木锨,镰刀钁头,竹筐簸箕,面箩凉席,针头线脑,布匹成衣,凡是农村田间地头所需,屋内巨细之用,集市上随处可见,应有尽有。当然,针对小孩的各种玩具与食物也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诸如花鸡蛋儿、糖人儿、风车、水鸡儿、转儿、皮毛蛋、洋茄子、打糖、铁环、砸炮儿、板炮儿、糖疙瘩、油绳、点心,沿街地摊上无不齐全。
除此之外,临近街道的空地上,玩杂技的,玩猴的,说书的,卖唱的,间或有之,热闹非凡。最为少见的,数得着打莲花落儿的。这类人虽不多见,却一个个衣服褴褛,模样邋遢,肩披褡裢,手拿快板,一路走来,边走边唱,引来众多小孩跟随围观。同去的几个本村伙伴忍不住也跟了上去,但很快被大人叫喊住了,惹得他们一个个唉声叹气,不住抱怨:看看都不行,看看都不行!大人们对他们可没有好声气,立刻垮着脸,怒声训斥:看,看,就知道看!大人不在跟前,一不小心叫人把你拐跑了,可叫你上哪儿看去!
我和二弟始终不敢放开手脚乱跑,严格按照父母叮嘱,紧紧跟在大人们后边。我们一边不住地左顾右盼,搜寻稀奇,一边一刻眼不离大人,生怕一眨眼把自己给跑丢了。就是再想看的玩具、食物,再诱人的杂耍,只要大人们说要走,也只得恋恋不舍地遗憾离开。
不知不觉中,已日过中天了。肚子早咕咕噜噜喊叫了。况且,街道饭摊上诱人的香味儿早馋得人无法控制了。尽管如此,我和二弟绝不敢跟哪个大人说想吃饭,最后还是其他有大人在的小孩开始嚷嚷了。终于,大家来到一个卖胡辣汤与炸馍饭摊前,一人要了一碗胡辣汤,称了各自所需重量的炸馍,蹲在路边美滋滋受用起来。我和二弟称了一斤多炸馍,一人一碗胡辣汤。结果,炸馍没吃完,剩了几根。本来要带回家的,可是扭头看到同行有个小孩吃完了大人买的炸馍后,像是没吃饱,还在哼哼咛咛嚷着让大人再买。那家大人一脸怒气,厉声吼道:你是老母猪!吃恁些还要吃?没有了,想吃回去到喝汤时候再吃!
那小孩一脸不满与委屈,呜呜哭了起来。我和二弟见状,相互商量了一下,快速站起身,把剩下的几根炸馍递了过去,对那小孩说道:我们吃不完,你吃吧。小孩眼巴巴看着我们递来的炸摸,犹豫着不敢接,不时拿眼扫他家大人。大人略微皱了下眉头,含笑瞅着我们,问道:你们吃饱了?我和二弟点了点头。大人这才回头看了自家小孩一眼,照样用恶狠狠语气骂道:那你拿住吧,真是个老母猪!
饭后,我们在街上又转了一会儿,大人们买完了要买的物品,然后开始返回。
人生总有太多第一回让人难忘,第一次去厚坡街便是这样。尽管过去好几十年了,依然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2025.10.27
【文/伏牛石,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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