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九重南边的彭桥,中华民国时期,已是县级行政机构下属的区级行政单位。1948年,人民解放军解放豫西南地区尤其解放邓县全境后,在本地建立的首个区级人民政府,办公地点依然设在彭桥。
1970年之前,九重、陶岔分设为两个小公社,归彭桥大公社辖制。今归九重镇辖制的邹楼小公社,当时归厚坡大公社辖制。1970年,九重正式脱离彭桥公社辖制,成为与彭桥公社同级别人民公社。原来的陶岔小公社、邹楼小公社,自此划归九重公社管辖。
打小就常听大人们说起彭桥,说起解放前后彭桥区新旧社会领导人的诸多往事。诸如民国时期彭桥区区长卢大牙,建国后彭桥区人民政府首任书记张树凯等人的为官经历及其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口碑,至今仍被老一辈人时时提起。
对彭桥最初的印象很模糊,充满某种神秘感。人都这样,对听过没去过的地方,程度不同地会充满好奇心。脑海里也会根据他人描述,想象出这些地方独属于己的多姿画面来。彭桥,在我最早意识里就是如此。
我们村距离彭桥不足二十里路。按说,相距很近。然而,对小孩来说,在交通很不发达、交通工具极其落后年代,这样的距离也咫尺天涯。我已长到五六岁了,仍未去过彭桥一次。因此,对彭桥的概念,始终停留在不甚切合实际的想象中。那时的感觉,它与九重街差不多一个样子。
直到1967年的某一天,我已满六岁。一天晚上,爷爷突然说,要带我和堂哥明天去彭桥。直到这时,我才隐隐约约觉得,心里虚拟的彭桥快要以它真实的面貌,跟心中想象的彭桥一一对照印证了。
那天晚上,我自然高兴至极,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早上天不明,母亲喊醒了熟睡中的我。因心里一直惦记着去彭桥,母亲就那么轻轻一喊一推,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揉了揉朦胧睡眼,急切问母亲:爷爷呢?
母亲催促道:爷爷早起来了,你赶紧洗脸吃饭,你们一会儿就走。
那天早上,脸是如何洗的,饭是如何吃的,一点记不得了。只知道吃罢饭,天已微亮。爷爷拉着我和堂哥,同北村一个爷爷的老熟人一起,朝着彭桥所在方向前进了。
直到这时,我才问爷爷:咱们去彭桥干啥呀?
爷爷正跟北村同行的人说着话,见我问他,扭过头看着我说:看展览馆,看收租院。
一听爷爷说出两个新鲜名词,我顿时来了好奇心,紧跟着问:啥是展览馆、收租院?
爷爷一听,笑了起来,他轻轻摸下我的头,温和地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展览馆里,都是用泥巴做的人像,跟真人一样高大。收租院,是过去地主剥削穷人的地方。
对爷爷的话,我似是而非的。倒是大我四岁的堂哥,事前约略知道一些。他接过爷爷的话,小声对我说:旧社会,地主心狠毒辣,剥削穷人。他们用小斗借给穷人粮食,用大斗让穷人还。这样一来,穷人交完了粮食,自己却没吃的了。
听了堂哥的话,我仍然朦朦胧胧的,始终捋不出个完整头绪来。可是,不管咋说,心里总归多少有了点底,对神秘的展览馆有了粗略的感性认识。
到彭桥街上后,第一感觉是,这里的街比九重街大一些,人也多不少。最出眼的是,这里有个剧院。剧院面西,看去很高很大,山墙上开了个很大的门。
展览馆在哪个位置,而今全无印象。只记得展览馆在街南面一排房子里,房子东西走向,面南。展览馆里外,人很多,算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人声鼎沸。
走进展览馆,触目所见,尽是高大泥塑雕像。塑像有站里的,有弯腰的,有跌倒在地的,有相互搀扶的,有被人捆绑的,有人打人的。印象最深的,是个瞎了双眼的老人,头戴一顶破草帽,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由小孙女搀着。老人身材高大瘦削,一脸悲伤无奈,愁云密布。他微抬着头,无望地看着远方,眼神里充满着难以言说的绝望。那小女孩,跟我年纪差不多,一手搀着爷爷,一手好像在抹眼泪。里面有讲解员,讲的啥,差不多都忘了。只有对这爷孙俩的讲解,模模糊糊记得几句。讲解员感情饱满,声音里充满同情与悲愤,她说:大地主刘文彩,狼心狗肺。这可怜的爷孙俩,交完了租子,家里没有一粒粮食了。可是,还欠着恶霸地主刘文彩的租子。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瞎老人,这样一个啥也干不了的小女孩,今后的日子可咋办?大家想想,如果不打倒万恶的地主阶级,咱穷苦人能有活路吗?
我那时已稍稍懂事。听了讲解员的话,心里很难受,泪水不觉流了下来。我问爷爷:爷爷,没有吃的,他们可咋办呀?
爷爷一脸肃穆,在人声嗡嗡的展览馆里,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低头看了我一下,微微叹了口气。
从那儿以后,直到上高中,我再没见过彭桥展览馆里看到的类似塑像。可惜,那时太小,对展览管的整体情况记忆不是很深。然而,里面高大的塑像,讲解员声情并茂的话音,多少年来,一直深印脑海,历久难忘。
第二次去彭桥,距离第一次相隔时间不长。1970年左右吧,忘了是哪年的秋天还是春上,具体日子已记不清了。那年,地里长满了害虫,对庄稼危害极大。如不及时治理,庄稼很快会被虫子毁坏殆尽。然而,科技落后年代,大家依然靠天吃饭。眼看着庄稼被虫子糟蹋得不成样子,农民们除了唉声叹气外,束手无策。
忽有一天,队里召开社员会议,说上级决定,用飞机撒药,治理害虫。大家一听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将信将疑,议论纷纷,不住询问队里干部。
不会吧,咱啥时候见过飞机了?咋就一下子能来给咱撒药了?
飞机撒药呀?会吗?
谁在哪儿见过飞机了?它咋撒药?
啧啧,真神了,飞机还能撒药呀!
总之,连队里干部传达这消息时,语气也不那么坚定。看来,他们对这件事也是将信将疑。实事的确如此,广大农村,祖祖辈辈生活多少年了,谁见过飞机影子?谁听见过飞机真实的声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除了极偶尔情况下,在夏天晚上看到高空里掠过一架飞机光亮外,有谁见过飞机到底长啥样子?
然而,队里干部说的消息很快得到证实。没几天,村里彭桥那边有亲戚的人家得到消息,彭桥街南边正在建临时飞机场。说不出十天,机场建好后,农用飞机就来撒六六六粉。六六六粉,农村人不陌生,差不多各个生产队都买有。可是,用飞机撒六六六粉,人们依然觉得没多大可能。
又过了几天,飞机撒药的消息得到最终证实。一天晚上,队里召开社员会议,队里干部很认真地说:明天,飞机就要撒药了。要求各家各户做好准备,在规定时间里,关好门窗,藏好锅碗瓢盆,所有吃的喝的东西都要保管好,各个村里的水井也要封好口。大家没事没非,谁都不要到外面去。就躲在家里,不要被农药伤害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远处听到了飞机轰隆声。没过多久,飞机声越来越近,看来快飞过自己村子了。人们哪呆得住?极度旺盛的好奇心,很快将村里大人小孩一股脑儿拽出了屋子。没大一会儿,一驾低空飞行着的飞机,呼啸着从北面飞过来了,机尾拖着一长溜浓浓的粗大的的黄白烟雾。那时,农户村没有超高建筑物,连树木也不是很高,飞机低空飞行十分安全。
当飞机由远而近,接近我们村子时,飞机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驾驶室里的飞行员,身着天蓝色服装,头戴头盔,清晰地呈现在人们眼前。大家很激动,不约而同拍手鼓掌,欢呼跳跃。浓烈的六六六粉味儿,窜进鼻孔。大家丝毫不以为意,照样站在原地,一次次迎着飞机飞来,目送着飞机飞离。
飞机撒药后没几天,爷爷再次带我和堂哥去彭桥。爷爷说:走,领你们去飞机场看飞机,让你们就近看个够。
到彭桥后,爷爷直接带我们来到飞机场。机场周围圈着安全绳,不许人们走进机场内,所有参观者只能在机场外观看。
只有走近机场,才能感受到飞机的大。身旁的飞机,比在天上飞时大许多。尤其飞机起落时的声响,尖啸刺耳,乍然之间,给人一种激动难耐甚或略带恐惧感觉。机场里面,飞行员们身着蓝色服装,潇洒威武,英俊帅气,比电影上见到的生动多了,好看多了。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飞机。此后几十年中,再没如此过。直到四十岁后,才有机会首坐飞机,翱翔蓝天。在距离地面二十公里左右的天空中,隔着飞机悬窗,尽情领略蓝天之下白云之上的万般风情,俯瞰云层缝隙间地面沙盘样的美妙景观。
最早两次去彭桥,都在六七岁左右。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爷爷已去世四十余年,堂哥也去世将近十年。
光阴荏苒,岁月飘忽。眨眼之间,我已进入人生暮年。每每想起往事,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岁月如梭、时不我待之感。
面对闪电般不断流逝的时光,我常暗暗告诫自己:好好珍惜余生时光,好好面对眼前生活,好好体验人生美好。
2025.6.11
【文/伏牛石,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