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恒南京大学唱谈会：我的吉他会唱歌

我的吉他会唱歌，它只唱大地山川和人民

　　大地民谣——孙恒南京大学唱谈会内容实录

　　(唱谈人：孙恒/新工人艺术团 录音整理：边逸群)

　　1

　　我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河南开封，当了一名音乐教师。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我的明天是什么样的，觉得就是活在爸爸妈妈的眼光当中，活在别人的期待当中，我没有自己，我也没有办法。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条人生道路是适合自己的，也一定会有一些同道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所以我要出去寻找。

　　1998年我辞掉工作，背着一把破吉他，就离开了我的家乡。走的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就很生气，要跟我断绝关系。我记得我妈把家里最破的一个铺盖卷儿扔给我，说：“滚吧，再也不要回来了”。所以我就这样离开了家，逃离了那个地方。

　　到了北京之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西客站做搬运工。一下火车，一个全新的世界开始了，再也没有人管你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终于“自由”了。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追求个人的自由、人生的价值与意义。可是突然之间，我意识到，这种自由并不是我想要的自由。自由并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并不是自由到没有人关心你了。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匆匆忙忙，没有人关心你，这是一种孤独。一方面，一个全新的生活开始了，另一方面，特别的孤独。所以一个人离开家乡，经常会想起故乡、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想起兄弟姐妹。那个时候，我就写下了这首歌——《想起那一年》。

　　歌曲：《想起那一年》

　　词曲及演唱：孙恒

　　想起那一年

　　我离开故乡

　　离开生我养我的村庄

　　今夜梦里面

　　我回到故乡

　　回到妈妈温暖的身旁

　　家乡的河水现在已上涨

　　远方的人儿还要去远方

　　门前的桃花现在已盛开

　　离家的孩子何时能回来

　　想起那一年

　　我离开故乡

　　离开生我养我的村庄

　　今夜梦里面

　　我回到故乡

　　回到我心爱的姑娘的身旁

　　家乡的河水现在已上涨

　　远方的人儿在远方歌唱

　　门前的桃花现在已盛开

　　唱歌的人儿何时能回来

　　2

　　我是1998年十月到的北京，那个春节我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异乡孤独地度过了春节。1999年年初，我离开北京，因为我觉得在那个城市里依然没有归属感。我做了一个人的活动，叫“民谣之旅”，因为我很喜欢民谣音乐。我印制了一些自己的歌词(我上高二的时候开始自己写歌)。我当时在清华大学旁听，在清华找了一间资料室，用录音机翻录了一千张我的个人专辑《梯子》(都是磁带，那时还没有CD)，然后我就上路了。

1999年，我去了全国十几个城市。那一年，我是流浪歌手靠流浪卖唱为生。我在街头、地铁站、地下通道、建筑工地和一些大学里唱歌。那一年的流浪生活，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因为在那一年，我接触到社会底层各行各业的劳动者，比如：建筑工人、保安、保洁、服务员、甚至警察。因为我经常在地下通道、地铁站卖唱，警察就把我抓走了。被抓走以后，我就给他们唱歌、聊天，他们就成了我的粉丝，还买了我的专辑。

　　在那一年，我反思我自己，反思教育对于我的意义。从小在家里爸爸妈妈教育我，在学校老师教育我。但当我从学校走入社会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有一种教育的缺失，缺乏生活的教育和社会的教育。我突然觉得我所学的那么多的知识根本就没用。我觉得我上了那么多年学，其实是一种教育的失败。它不能帮我解释这个世界，也不能帮助我在现实社会和生活中找到我自己，它让我越来越迷失，越来越失去自己。所以我觉得，那一年，我重新接受了生活的再教育和社会的再教育。是谁教育我的呢?是那些我身边默默无闻的、甚至我都叫不起来他们名字的、普普通通的劳动者。

　　比如，有一次我经过一个建筑工地，我在那里停留了三天。每天傍晚的时候，工友们下了班，找一块空地，随地而坐，端着饭缸子吃饭。我就坐在他们身边，跟他们唱歌、聊天。我认识了一个建筑工人，是安徽的老乡。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他在工人当中特别有威信，大家都叫他“彪哥”。彪哥特别朴素，说话很少。前两天他就坐在我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他就开始给我讲一些他的心里话。

　　他把他的一双手伸到我的面前，他说，你看：我只有这双空空的手，但我要靠这双手养活我的孩子、我的老婆、我的爸爸妈妈。他说每天在工地上干活非常的辛苦、非常的累，累的时候就喝酒，喝完酒就想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穷人为什么爱喝酒，因为在每天高强度的劳动之后，我们的身心需要放松，否则无法继续第二天的劳作。他说：为什么我们从农村来到城市，我们用的我们的双手、智慧和血汗盖起了一座座高楼大厦、建起了大街桥梁，而城里有很多人却瞧不起我们?总是说：你看他们农村来的，素质低、脏乱差。那个时候，我也开始反思这些所谓文明的词语，什么叫“素质”?是不是你有知识，就素质高?好像你是专家、教授，就一定有素质么?我看也不一定。比如说，我把专家、教授放在工地里，出不了一个星期，他也会浑身上下变得很脏。而且，他不一定能盖起高楼大厦。盖楼是需要多么高的技术、需要多么高的素质啊。可是为什么我们被人瞧不起?是因为我们的劳动价值被贬低，而不是因为我们素质低。所以我也开始反思，我曾经所学到的一些概念究竟意味着什么。彪哥说，他也相信只要我们拼命地干、努力地干，日子总会改变，可是一年到头来，剩下的只是一双空空的手。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告诉我的一些心里话。

　　当我听到这些心里话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内心受到了触动。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将我们的眼光投向每一座现代化城市中的高楼大厦、大街桥梁、飞速增长的经济指标。可是又有谁能看到这些高楼大厦背后的故事?又有谁能听到工人的声音?又有谁能看到劳动者的社会贡献?所以当时我就有一个念头：我要把彪哥的这些心里话编成歌曲，唱给更多的人听。我希望这个社会上越来越多的人能够听到彪哥的故事，听到工人、劳动者的声音。下面就给大家唱这首《彪哥》。

　　歌曲：《彪哥》

　　词曲及演唱：孙恒

　　认识你的时候，

　　已是在你干完

　　每天十三个小时的活儿以后

　　大伙儿都管你叫彪哥，

　　你说这是兄弟们对你

　　习惯亲切的叫法

　　喝醉了酒以后，

　　你说你很想家，

　　可是只能拼命地干，

　　才能维持老小一家

　　安稳的生活

　　每天起早贪黑，

　　你说你感到特别的累，

　　可是只能拼命地干，

　　才能维持老小一家

　　安稳的生活

　　你说你最痛恨

　　那些不劳而获的家伙，

　　他们身上穿着漂亮的衣服，

　　却总是看不起你

　　你说究竟是谁养活谁

　　他们总是弄不清

　　他们总是弄不清

　　这个道理

　　一天天一年年，就这样过去

　　你拥有的只是一双空空的手

　　你总说也许明天日子就会改变，

　　可清晨醒来后，仍得继续拼命地干

　　一天天一年年，就这样过去

　　你拥有的只是一双空空的手

　　你总说也许明天日子就会改变，

　　可清晨醒来后，仍得继续拼命地干

　　认识你的时候，

　　已是在你干完

　　每天十三个小时的活儿以后

　　在中国，目前有六千万建筑工人。每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像这样漂亮的校园，高楼大厦、大街桥梁，背后都离不开建筑工人的劳动与付出。也许大家今天坐在这样环境优美的校园里，也许在坐各位同学的父母、亲人正在外面打工，支持你们来上学。所以，今天这些歌曲，虽然听起来有些沉重，会令人不舒服，但这的确是我们自己真实的生活。

　　在我遇到彪哥以后，我的创作也发生了转变。认识彪哥之前，我的歌曲都是在写自己，写自己的情感、自己的郁闷，结果越写越迷茫、越写约苦闷。一个人不能在自己身上寻找自己，如果一个人总是只想着自己，就会陷入其中越来越迷茫，永远也走不出来。

　　当这首歌写出来之后，我就唱给身边的工友们听，大家也都很喜欢。因为说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说的都是我们自己真实的生活，说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心里话。自从认识彪哥以后，我的创作也开始走出我自己，可以去关心我们身边的人，关心他人。我突然意识到：他人就像一面镜子，我们总是从他人那里看到自己。

　　3

　　我们都知道当代的劳动者、工人，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是工资，一般情况下工资是每个月发一次。有没有人知道，建筑工人的工资多长时间发一次?“一年、半年、按工程结的、按月结的、按天的、还有不发工资的(大家哄笑)”。建筑工人的工资支付形式很复杂。而在年底的时候、或者工程结束的时候，工人的工资往往会被拖欠。这是因为包工制度所导致的。一个工程要转包给很多工程队，地基工程包给一个工程队，钢筋工程包给一个工程队，主体工程包给一个工程队，装修工程又包给一个工程队，这样经过层层转包，工人往往就会被拖欠工资。经常到了年底的时候，我们就会从媒体报道上看到，工人的工资又被拖欠了，工人又爬吊了，工人又抱煤气罐了。

　　我在北京也认识了八十个建筑工人，四川的工友。他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了年底被拖欠工资，连路费都没有，没办法回家过年。那可是一家老小等着过年的血汗钱啊，怎么办?工人们就团结起来，把工地给占领了，把老板堵在里面，跟老板谈判，从下午一直谈到天亮。这个老板特别狡猾，他先是叫了另一个工地的工人过来，让工人们起内讧，后来又把警察叫来，吓唬工人要把工人抓走。但因为工人们特别团结，所以在天亮的时候，就要回了自己的血汗钱。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特别高兴，因为这是一个斗争成功的案例。所以我想把它编成歌曲，唱给更多的工友们听，可以帮助大家提高权益意识和团结意识。这首歌的创作过程是这样的，我去跟工友们聊天，做了一个口述访谈，根据访谈故事再改编成歌曲。这是一首叙事民谣，就是在讲述这个维权的过程。这首歌很有意思，是用陕西方言演唱的。这首歌可能不太好听，大家要做好思想准备。下面给大家演唱这首歌《团结一心讨工钱》。虽然我的老家在河南，但我是在陕西出生的，所以陕西话是我的母语，我就用我小时候的话来演唱这首歌。

　　歌曲：《团结一心讨工钱》

　　词曲及演唱：孙恒

　　辛辛苦苦干一年

　　到头来不给结工钱

　　面善心黑的周老板

　　躲将起来不相见

　　寒冬腊月要过年

　　全家老小把我盼

　　空手而归没法办

　　只有横下一心跟他干

　　兄弟们来把工地占

　　条件一个结工钱

　　周二熊嬉皮又笑脸 好说好说

　　咱夜里12点准时结工钱

　　到了夜里12点

　　骗人的招数露了馅

　　先是来了三车安全帽

　　想挑起内讧在工友之间

　　后又来了110

　　他连哄带骗带诈唬

　　说要把我们全部都收容

　　这时我感到有点犹豫和矛盾

　　再被收容可咋办

　　幸亏有身经百战的王老汉

　　他挺身而出把这骗局全揭穿

　　他带领大家高声喊兄弟们

　　团结一心跟他干，团结一心跟他干

　　条件一个结工钱，条件一个结工钱

　　团结一心跟他干，团结一心跟他干

　　条件一个结工钱，条件一个结工钱

　　霞光万丈照天边

　　周老板乖乖结工钱

歌曲不仅能抒发我们的情感，歌曲还有它的社会价值。民谣可以真实地记录劳动人民的情感与故事。分享一下我对民谣的理解，什么叫民谣?民谣不仅只是校园民谣，也不仅是这几年比较流行的小清新的民谣。我觉得民谣就是——人民的歌谣，“大地民谣”就是来自大地的人民之声。民谣这个概念不是现在才有的。我们回想一下，中国最古老的《诗经》不就是古代劳动人民的歌谣吗?民谣歌手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概念。在我国诗歌顶峰时期唐代，伟大的诗人李白、杜甫，我觉得他们就是那个时代的民谣歌手。他们用他们的诗歌，表达他们对社会民生的情怀，所以被广大人民所喜爱，他们的作品也流传至今。今天，民谣也应该担起这样的社会责任，记录劳动人民的故事、情感与心声，并把它传达出去。

　　这首歌创作出来之后，我们没有演出经验。我们第一次正式演唱这首歌的时候，是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旁边的一个建筑工地，那天晚上有两百多个建筑工人，大家随地而坐。我们唱着唱着，其中有一句“团结一心跟他干，条件一个结工钱”，两百多个工友全都站了起来，举着拳头，跟我们一起唱(也许他们也正在被拖欠工资吧)。把办公室里面的老板吓坏了，破门而出，“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滚!”就把我们赶跑了。

　　后来我们也有经验了，以后再去演出的时候，我们就把这首歌放在最后唱，唱完我们就走了。

　　4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有许多人对我影响很大。给大家介绍我的一个朋友。我1998年去的北京，人生地不熟。有一段时间，我在街头卖唱，认识了这个朋友，他的名字叫高华，我们在街头相遇相识。他年纪比我大，就像一个大哥哥。他是媒体记者，他很喜欢户外运动，他经常带着我一起去爬山，在野外住帐篷，宿营。他在路边听到我的歌，就买了我的一盒磁带，他为我写了一篇乐评，他是第一个为我写乐评的人。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特别开心，觉得他的生命像风一样自由，想做什么就做，选择了的事情就全身心的投入去做。

　　之后十年，我们再也没有联系。突然几年前的一天下午，我接到一个消息，说他吃过晚饭，出去散步，突然胃出血，没有抢救过来。我感到非常意外，他身体是很好的，才四十出头。那天晚上，我整夜没睡着觉，回想起十年前我们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时光。我觉得我们的情谊从未消散，虽然十年都没有联系，但回想起来，感觉他一直都在。十年之前，他为我写的那篇乐评叫《原野里的歌声》。那天夜里，我为他写下了这首歌，叫《牧云人》。牧云人是他的笔名，这个名字很自由、很浪漫。这首歌就是写给他的，接下来唱给大家听一下，《牧云人》。

　　歌曲：《牧云人》

　　词曲及演唱：孙恒

　　你走过大江南北

　　你穿过山川河流

　　你躺在那遥远的山坡上

　　吹着风 晒着太阳

　　你听到原野里的歌声

　　那是我在为你歌唱

　　你就像那风一样自由

　　说走就走 不停留

　　牧云人 说走就走

　　如此简单 风一样自由

　　牧云人 说走就走

　　不留恋 不停留

　　牧云人对我的人生有很大启发和影响，他促使我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我应该如何度过这一生，我的生命应该如何度过才更有意义。我开始意识到，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多么无常、充满偶然性。即使这样，在我们有限的生命中，我们也应该思考，如何去度过这短暂的一生才有意义。所以我就想，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对自己生命的要求是：不后悔、不遗憾、不留恋。

　　不后悔：我的生活、我的命运是我自己自主选择的，不是被别人安排的。不遗憾：我认为重要的事情就全力以赴地去做。如果只是在那里想而不去做，我们会遗憾的。不留恋：我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也将一无所有地回归于大自然。

　　前两点我能做到，因为我的工作、我的生活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没有人强迫我，所以我不后悔。我认为重要的事情，我都会尽心尽力去做，所以我不遗憾。第三点，我觉得我现在还做不到，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还要写更多的歌曲，还想去给远方的人们唱歌。

　　5

　　在2010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个重要的社会事件，就是深圳富士康“十三跳事件”。深圳富士康是一个台资企业，老板叫郭台铭。富士康是全世界最大的代加工企业，我们用的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很多都是这个企业生产的。这个企业非常庞大，一个工厂就有三十万人，相当于一个小城镇了。在2010年大概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有十三个年轻的工人接连跳楼自杀，当时被称为“十三跳事件”。我不知道大家听到这个事件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和心情?

　　我的感受是非常难受、压抑。尤其是第十三跳发生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无法再进行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我在想：假如那十三跳的人当中，有一个是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同学、老乡、朋友，我该怎么办?在这个事件发生以后，我们听不到工人们的声音，我们会听到这样的声音，“这些年轻人，心理素质太脆弱了，想不开”。

　　郭台铭，富士康老板，这个事件发生之后，他做了几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他去了五台山，请了一个风水法师，到工厂算了一卦，说这个地方风水有问题。第二件事情，他去了北京，到了清华大学，请了一位心理学的专家教授。经过一番调查研究，得出的结论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理素质太脆弱。遇到一点点事情就想不开，你看谈恋爱失败了吧，是你自己想不开。是的，选择跳楼自杀一定是有个人原因，否则那么多人没自杀，为什么你要自杀呢?但是，如果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个人身上是否公平呢?企业有没有责任?政府有没有责任?我们媒体和社会舆论有没有责任?我们自己内心的冷漠与麻木有没有责任?

　　当那件事情发生后，我特别的压抑。我在想我应该做点什么。否则还会有第十四个、第十五个，最后也许就会轮到我自己。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呢?有些人会说，我们一个人的力量那么微弱，那么卑微，那么渺小。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是的，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很微弱的。但我想，至少有一件事我们可以做，只要你愿意，我们立刻就可以做。那就是，我们可以站出来，发出我们的声音，表达我们的态度和立场。一个人的声音很微弱，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的声音，可能也很微弱。但是如果有一万个人、十万人、一亿人，大家都能够站出来、发出我们的声音，我相信，那就是一种力量。为什么我们没有发声?就是因为我们觉得我们的声音很渺小，不能改变什么，人人都这样想，所以我们就真的没有力量。

　　在第“十三跳”发生的那个晚上，我们就在我们的社区、在我们的皮村(皮村是一个工人的聚居社区，我们在那里有一个新工人小剧场)，我们连夜组织了社区两百多个工友、还有大学生志愿者，我们为富士康工友举办了一个悼念活动。我们为他们写诗，为他们唱歌，我们希望以此纪念他们，我们认为他们的生命不能这样白白地逝去。我们也从不认为，他们是因为心理脆弱，一个人选择自杀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生命是最宝贵的，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自杀呢?一定是对未来失去了信心、绝望、活的没有尊严、生不如死。我们认为他们是用生命在抗争，抗争什么呢?工人是人，不是机器，更不是奴隶。每一个人都有对生命与尊严的追求。所以下面为大家演唱这首《生命之歌》。

　　歌曲：《生命之歌》

　　词曲及演唱：孙恒

　　生命可以无奈和简单

　　但不能没有尊严

　　大地从未沉默不语

　　只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千百年来你的呼喊

　　在我心间从未改变

　　正义自由之声将永远

　　永远流传在这人世间

　　6

　　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们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感觉每一天都是全新的。每天一睁眼，就会问：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但当我们长大了以后，越来越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对什么都愿意接受了，都习以为常了，好像“存在即合理”。而我认为：存在不一定合理，比如：当我们看到社会不公与苦难的时候，它合理么?格瓦拉有一句名言：当我们面对社会不公与苦难的时候，我们不能够转过头去。

　　我也经常在想，为什么我们的楼房盖得越来越高了，可是盖楼的人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套房子?为什么我们的医疗水平越来越高了，住不起医院、看不起病的人，越来越多了?为什么我们的教育都和世界接轨了，而孩子上学却越来越困难了?为什么我们的科学技术越来越发达了，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糟糕了?为什么经济飞速增长了，可是贫富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大了?为什么我们的物质越来越繁荣了，但我们的精神、我们的心灵却越来越匮乏了?我想，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我们不能丢掉我们质疑这个世界不公的责任与能力。所以，带来这首《为什么》。我也没有答案，但我想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醒，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也许，答案就在过程之中。带来这首《为什么》。

　　歌曲：《为什么》

　　词曲及演唱：孙恒

　　为什么高楼越来越高

　　盖楼的人一辈子连个房子都买不到

　　为什么医疗水平越来越高

　　进不起医院看不起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哎呀为什么?为呀为什么?

　　为什么呀为什么?为呀为什么?

　　为什么教育都和世界接轨了

　　孩子们上学却越来越难了

　　为什么科技越来越发达了

　　人和人的关系却越来越糟糕

　　哎呀为什么?为呀为什么?

　　为什么呀为什么?为呀为什么?

　　为什么物价不停地在上涨

　　可怜我口袋里的工资却永远也赶不上

　　为什么经济飞速地增长了

　　贫富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大了

　　哎呀为什么?为呀为什么?

　　为什么呀为什么?为呀为什么?

　　为什么穷人越来越穷了

　　有钱的人有闲的人却越来越麻木了

　　为什么物质生活越来越好了

　　我们的精神和内心却越来越空虚了

　　哎呀为什么?为呀为什么?

　　为什么呀为什么?为呀为什么?

　　7

　　为什么我们的主流文化当中，很少能够听到为劳动者创作的作品呢?我们听到那么多的歌，有几首歌是写给工人、写给农民、写给大学生朋友们呢?有几部电影、几部小说是与此相关的呢?我觉得这是我们文艺工作者、文化工作者不负责任，没有承担起社会责任。所以别人不为我们写，我们就不要再期盼了，我们可以自己来写。我们可以来写自己的文章，写自己的小说，拍自己的电影，我们可以来唱我们自己的歌。因为随着教育水平的不断提高、随着科学技术越来越大众化、普及化，今天大多数的劳动者已经可以掌握记录我们文化历史的工具。文化和历史是需要形成载体，才能传承下去。在古代，掌握知识技术的人，都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比如：当我们登上万里长城，秦始皇进入了我们的脑海。万里长城是秦始皇亲手建造的么?肯定不是。有一段民谣流传下来了——孟姜女哭长城，这就是人民的历史。人民的历史需要创造新的文化形式来传承、记录，比如说民谣歌曲。我自己也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用我的音乐，去为大多数的劳动人民歌唱。下面，我用陕西方言为大家演唱：《我的吉他会唱歌》。

《我的吉他会唱歌》

　　词曲及演唱：孙恒

　　我的吉他会唱歌

　　它只把我的心里话儿说

　　他不唱富人有几个老婆

　　也不唱美女和帅哥

　　它只唱咱穷哥们儿的酸甜苦辣

　　它只唱咱自个儿的真实生活

　　我的吉他会唱歌

　　它只把我的心里话儿说

　　它不唱谁家又发财致富

　　也不唱谁摸着石头渡过了河

　　它只唱风雨里奔走的人们

　　它只唱流浪的人儿四处漂泊

　　我的吉他会唱歌

　　它只把我的心里话儿说

　　它不唱晚会上的靡靡之音，

　　也不唱剧院里的高雅之歌

　　它只唱黑夜里的一声叹息

　　它只唱醉酒后的放浪之歌

　　我的吉他会唱歌

　　它只把我的心里话儿说

　　它不唱天使、公主和鲜花

　　也不唱八条腿的猪逍遥快活

　　它只唱大地、山川和人民

　　它只唱你心中愤怒的烈火。

　　大地民谣——孙恒南京大学唱谈会内容实录

　　特别鸣谢：边逸群/录音整理，本文稿经孙恒审核，图片提供/新工人艺术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