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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下不为例

2025-09-19 16:57:50  来源: 188金宝搏体育官网   作者:伏牛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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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衙之内,公堂之上。

  众差役手执黑红水火棍,肃立大堂两侧,眼睛俯视着对面差役脚面,静听县令断案、议事。县丞、主簿、县学教谕、典史,神色肃穆,挺身端坐,内心惴惴,侧面仰视着大堂案前端坐的县令,宛如面对着祖宗牌位。

  县令自到任之日,自立新规,无论断案与否,大堂之内皆如此布设,衙内诸人及差役,无论所行之事关己不关己,必悉数到位,以壮声威。

  县令轻捋胡须,面如冰块,目视门外,眉聚怒气,目射凶光。良久,才微微挪动下支在案面上的胳肘,照旧目视着门外,幽邃目光始终未扫描下大堂内任何一个人。似乎偌大一个大堂内,只有县令一个人。乍然间,县令像自言自语,又像对着所有人,突然怒吼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吾县境内,竟频出如此恶性丑陋事件,实在有辱斯文,践踏教化,可恶之至,可恶之至啊!

  众人目瞪着县令,面带惊惧,洗耳恭听,脸上呆滞的表情随着县令气冲斗牛的声浪,极富节奏感地发生着微妙变化。大堂之内,除了县令激愤有加的话语,空气几乎完全凝滞,再无任何声息,唯有台下每人左右紧邻者微促的喘息声,略带紧张地漫入耳孔。

  屋外起了风,不大不小,隐隐传来院内大树上叶片的窸窣声,像给县令怒不可遏的话语做着谨慎伴奏。

  县令厉声厉色的话语,随着微风缓吹进堂内暂时停了下来,他终于开始将目光挪移到堂内众人脸上。那目光从一张板结冰脸上射出,似两柄利剑,冷峻而尖锐,犀利而酷寒,寒气逼人,直抵心间。堂内每一个人,屏息敛气,一如木偶,始终侧面直视着县令,等待他的下一波声浪。

  果然,县令不再沉寂,缓缓将目光射到主簿脸上。主簿陡然一惊,止不住打了个寒战,额头瞬间沁出细微汗粒,不自觉站起了身,微微抬头看了眼县令,等着他发话。随即,县令冷飕的话语,冰弹般传入耳中:面对诸位,将近期所有记录在册案件一一宣读给大家。

  主簿不敢怠慢,迅速打开早准备好的簿子,用略带颤栗的声音刻板宣读起来。

  某月某日夜间,县学堂所雇女佣遭人强奸,该女佣因羞愤自缢。

  某月某日午时,有贼人趁人不备,潜入东市李寡妇家,实施奸污,因遭反抗,将其勒死。

  某月某日未时,西市张乡绅家小姐及丫鬟于舍内后院荡秋千,被一蒙面男子挟持,丫鬟被杀,小姐遭奸污。

  某月某日丑时,南市“喜来绸缎庄”失盗,丢失蜀锦两批,白银五十两,其家八岁幼女被歹徒挟持而去。三日后惨死于北郊阴沟内,死前遭遇强暴,其状惨不忍睹。

  某月某日寅时,县衙内库被盗,丢,丢,丢失......主簿宣读到此,颇有疑虑,拿眼轻看了下县令,似在征求意见。

  县令大怒,厉声斥责:读下去!吞吐什么?

  主簿这才结结巴巴宣读下去:丢失,失,白银,二,二百两。后厨大,大,大师傅,妻子遭奸,奸,奸污。

  主簿正要继续宣读下去,猛然间,县令以手捶案,愤然起身,将目光快速喷射到典史脸上。典史刷一下站了起来,不待县令发话,微低着头,目视地面,自我检讨起来:县尊大人,都是属下无能,致使县域内恶事频发,黎民受害,大人蒙辱。属下罪不可赦,罪不可赦。

  县令直视典史,双唇紧闭,两嘴角迅速拧成一钩弯月,嘿嘿冷笑两声,再次以手捶案,迅雷般射出诛心利簇:哼哼!好一个罪不可赦!如此自责下就完了?在其位不谋其政,谋其政而乏其政能。乏岂政能,岂能不误国害民!数月之内,系列恶性案件频发,至今无一告破。身为典史,整日何为!俗言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再狡猾贼人,频频作案,岂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尔等岂是猪狗,除去吃饭睡觉,竟如此一事无成?长此下去,如何上对朝廷重托,下对黎民属望?今日,本县将话搁这儿了,限尔半月之内,告破诸案,缉拿奸凶,告慰死者,还世道以公平。

  典史闻听,低首抱拳,毕恭毕敬,诺诺连声:尊县大人放心,属下必当尽力,半月之内,兑现承若,荡平邪恶,擒拿贼寇,不负大人所托,庶民所望。

  县令闻言,冰脸依旧,厉声如前:尔今日所言,自当立下军令。在场诸位,皆为证人。半月之内,若诸案依旧渺然,届时,虽不是提头来见,尔当知活罪难免,尔可小心!

  倏忽间,半月已过。时近中秋,天气渐凉,县衙内两株桂树金花怒放,芳香馥郁,沁人心脾。

  一日午睡后,县令独坐院内桂树下,一边细细品茗,一边轻吟古诗。连续半月,县域内再无恶性案件发生,看来典史此段时间还是用了心思的。赴任以来,难得有此好时光好心境,县令浑身上下每根毛发都透着惬意。

  正当县令沉浸在白居易《忆江南》优美意境中,自得其乐之时,忽然主簿来报,说典史有要事禀报。县令倍觉扫兴,面露不悦,冷冷问道:可是前段时间诸案告破?主簿趋前一步,颇带警惕地环视下四周,见无人迹,压低声音说:正是。不,不过......

  县令一听,大喜。猝然起身,对主簿说道:好事呀,好事呀,这不就得了?你尽管说罢了,何必吞吞吐吐?

  主簿迟疑了一下,似有难言之隐,迟迟疑疑说道:还,还,是让典史亲自给大人汇报吧。

  县令倍觉清爽,一点没考虑主簿欲言又止原因,大声吩咐:去去,快喊他进来,就在此处细说得了。

  主簿一脸窘迫,怯怯看了县令一眼,嗫嚅道:是,是,这就,就叫他进来。

  须臾,典史栖栖遑遑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紧张与不安。忙不迭给县令施礼后,小心翼翼走近了县令。

  县令满面春风,不待主簿说话,哈哈一笑,旋即抛洒出的话跟平日判若两人:好啊,好啊!尔果然不负众望。规定期限内顺利告破诸案,实为大功一件,本县定为尔请功请赏。

  典史受宠若惊,面露为难。看到县令如此和颜悦色,这才试探性回复县令:县尊大人,案件虽已告破,可,可,内有,有,隐,隐情啊!

  县令一听,顿时心下狐疑,眼睛死盯着典史,不解问道:什么,隐情?这从何说起?

  典史扭头看了眼主簿,主簿故意不拿眼看他,一副无可无不可模样。于是,壮着胆子对县令低语道:县尊大人,属下取证各方,诸案嫌犯均指向一个人。

  县令一听,勃然大怒,厉声骂道:哪个贼头,竟如此大胆,作此连环恶性案件,扰乱治安,祸害乡里,实属十恶不赦,十恶不赦!尔勿忌惮,尽管一一道来,由本县给你撑腰,顾虑个啥!明白告诉你二位,此次管他天王老子帝王爷,吾必将其绳之以法,以解民愤,以儆效尤!

  典史再次乜了主簿一眼,见主簿依然不肯看自己一眼,便挺了挺身子,鼓着胆子低声说道:涉案嫌犯是,是,县尊大人您,您......

  典史的欲言又止,登时激怒了县令,县令忽一下甩掉手中茶盅,随着一声咣当,茶杯立马蹦跳成了几块碎片。县令愤然起身,抬手指着典史大骂道:你他妈吃石头了,咋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真不利爽!快点,快点,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如何跟拉羊屎蛋似的!

  典史见状,不由打了个寒噤,耸着双肩,哭丧着脸,贼一般微微斜视了县令两眼,这才强自镇静一下,带着一副豁出去样子,略抬高了声音说:案件所涉嫌犯,不是别人,是县尊夫人之弟钱无良。

  典史的话,何异于哪个不要命的混小子猝然间抽了县令一巴掌,县令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大半天呆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才火烧一般缓过神来,怒对典史质问:你,你,说的可否属实?可否有确实证据?

  典史一句话没说,将近日取证的所有卷宗恭敬地递给县令。紧跟着,陪着一万个小心,斟词酌句地将所有涉案经过及侦破过程一一说给县令。县令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边翻看着所有证言材料,一边倾耳听着典史无可置疑的详细叙说,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难看,像蒙上了一层黑纱,阴冷得像要马上下一场冰雹。

  不知过了多久,县令呆立在那里,一言不发,死死看着手里卷宗,头也不抬一下。主簿、典史此刻更是小心翼翼,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每一表情动作,连呼吸都是在调制均匀后徐徐吸纳放出。

  此刻,院内寂无声息,气氛紧张,唯有浓郁的桂花香味弥散进鼻孔,透入心脾,让人紧张的心情稍稍有所缓解。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淡下来,暮色神不知鬼不觉地笼罩了县衙大院。突然,县令六岁儿子带着稚嫩童音飞跑过来,老远对着县令喊道:爹爹,妈妈喊你吃饭。

  直到这时,县令才彻底回过神来,微微叹口气,对着主簿、典史幽然说道:你们去吧,先压住此事,不对任何人说,待后听我回复。

  主簿、典史如获大赦,轻轻晃动下早已站木了的双腿双脚,与县令道别,然后一身释然地离开了。

  次日早饭后,县令差人喊来了主簿、典史。县令一脸肃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始终不看二人一眼。

  主簿、典史不时对望着,始终不敢拿正眼看县令一下,显得紧张而局促。过了约小半个时辰,县令才抬眼看了典史一眼,细声说道:你是主管,有什么意见?

  典史诚惶诚恐,微看了县令一下,嗫嚅道:属下唯县尊大人马首是瞻。请您明示!

  县令又乜了主簿一眼,漫不经心问道:你,啥意见?

  主簿唯唯诺诺向前挪移小半步,一脸谄笑,低声道:大人,古代,古代皇上有时还徇点私情呢。何况,这是夫人娘家唯一的独苗弟弟,以小人之见,还是从长计议吧。

  县令再次拿眼乜了主簿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轻吁了一口长气。沉寂了很久,县令抬头缓缓对主簿、典史说道:我累了,你们看着办吧。

  主簿、典史四目相对,心领神会,齐声答道:大人放心,我们会将事情办好的。

  第三天早饭后,还是同一时间,主簿、典史一同走进了县令住所。见二人肃立屋内一言不发,县令冷冷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典史见问,顺手递上一份新卷宗,陪着小心对县令说:县尊大人,小人前些日子侦破案件后,做了两个案宗,一个是昨天交予您的,一个是这个案宗。请您过目。

  县令抬眼看了看典史,眼里隐隐露出赞许之意,低声问道:这是何意?

  典史趋前躬身,低声说道:去年冬天,属下侦破一强奸杀人案,案犯至今关押狱中,只待完善相关手续,秋后问斩。昨天夜晚,我与主簿去狱中见了该犯人,跟他细谈了大半夜,劝他一并揽下这几桩案件。如果同意,就在卷宗上画押,并许诺给他二百两安家费。犯人略作思考,爽快答应了。我们连夜喊来他的家属,当面兑现了承诺银两,完善了这本卷宗。县尊大人只需近日升堂开审,传唤犯人,依章办事。这样,即可神不知鬼不觉了结此案,借以慰抚系列案件中的死者及受害人家属。

  县令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脸上绽出难得笑容。然后,抬起微低了很久的头,一脸赞许地看着典史、主簿,沉稳地点了点头,然后爽快说了句:好!

  不日,县令果然按照典史、主簿所为,郑重其事地了断了案件。办完一切事宜,县令特意让夫人于某日晚做一桌丰盛饭菜犒劳主簿、典史。酒席宴间,县令夫人特命弟弟跪地向二位道谢,殷勤而恭敬地给二位敬酒。

  一伺酒席结束,县令突然愤然作色,对着妻弟破口大骂: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胡作非为,祸害一方,罪该万死!若不是二位同僚于中调理,怕是你这颗脑袋不久就要落地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自今以后,尔当闭门思过,重新做人,再不要有任何非分之念,妄为之行,勤于做正事,努力做良人!尔可记得住?

  县令夫人弟弟,一脸惊惧,唯唯连声:姐夫说教甚是,我必谨遵姐夫之言,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而后,县令特意斟满一杯酒对着主簿、典史,郑重说道:知我者,二位也。这一页彻底翻过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二为请端起各自面前酒杯,咱们同饮一杯,以表谢忱!

  喝酒毕,县令收敛笑容,重归往日肃正面孔,叮嘱主簿、典史道:二为谨记: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二人一惊,急忙起身,对着县令躬身施礼,脆声保证:大人尽管放心!下不为例!

  2025.9.19

  【文/伏牛石,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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