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怀念那些久违的小草

　　小时候，农村天宽地宽，空气清新，景色宜人。

　　每当春季到来，青嫩的小草几乎一夜之间铺满了大地原野。连人家房前屋后墙根树跟前，以及人迹惠顾不到或惠顾较少地方，都长满了密密匝匝的小草。

　　在万千生命广泛密布的地球上，若论生命力顽强坚韧程度，怕是任何一种动植物都难与小草相提并论。放眼整个世界，无论平地山尖，无论墙头罅隙，无论室内室外，无论阴处阳处，无论沙漠戈壁，无论陆地海洋，无论岩石树身，没有小草扎根不了生存不下的地方。

　　对小草的感知，农村孩子可谓与生俱来。幼儿时期，家里大人去地里干活，每常带着一岁左右的孩子，将他们放在地头平坦处，或坐在座婆里，或躺在坐在铺在地上的小席片上，沐浴着灿烂阳光，受用着旷野微风，吮吸着庄稼、小草、泥土散发出的芬芳气息，舞动着粗壮小手，扑腾着有力小脚，嘴里咿呀不停地不停喊叫着、哭闹着，很早与大自然和谐共存在了一起。

　　处在平原丘陵交界地带，我们这里的草木不是很丰富，小草种类也不多。不像山区里，尤其南方山区里，植被繁茂，草类众多，多姿多彩，生机无限。

　　千百年来，农村人对小草的称谓，一代接续一代，陈陈相因，朴实通俗，极具形象意味。许多称谓，极少能与小草堂皇的学名对得上号。以至今天，许多小草的名字，我依然延续着儿时的叫法，一点说不出它们的官方名号。

　　遗憾的是，八十年代以后，农药化肥大量使用，许多时候甚至滥施滥用，严重污染了环境，损害了原生态的小草。导致许多儿时常见的小草，渐渐没有了踪迹。细细追寻内中缘由，很大可能是，这些小草受不了人类致命的伤害与打击，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可奈何地从我们与它们共生共存万千年的大地上，永远销声匿迹了。

　　其中，儿时常见的许多小草，已多年没再见到过它们的尊容。不少时候，我特意漫步野外，边走边细心搜寻查看，希望能看到那些久违的小草。可惜的是，即便我穷尽心思，目不转睛，费心寻觅，也始终觅不见它们的身影。每一次野外寻芳踏青，我都是满怀希望而去，一番徒劳之后，怀揣失望而归。

　　很长时期内，一想起儿时在原野上见闻的许多往事，就激情难抑，就眷恋不已，就回味追思，就心潮激荡，就难掩失落，就情不自禁地发出无奈叹息。那清澈河水，那多彩野花，那繁茂草类，那清脆鸟音，那南飞雁阵，那如云蜻蜓，那好吃草实，那密布在小河两岸水边的螃蟹洞，那四处飞跳的蚂蚱、蟋蟀、蚰子，那河水中、水潭里游弋的鱼儿、青蛙、鳝鱼、圆鱼。一切的一切，都不知去向，不知所踪。

　　众多儿时常见草类里，几十年来再未见到的，粗略一算，还真不少。这里不妨列举几样，聊作纪念。

　　其一，芍药。芍药，我们这里叫药疙瘩、毒药瓣儿。春天发芽，夏日长成。叶子似微微卷着的书卷，垂直向上，叶尖稍偏，开紫色花朵，亭亭玉立。给人的感觉，既朴实又清雅。芍药根部长有圆形果实，玻璃球大小，可以药用，中药名为半夏。每年麦收之后，正是芍药果实成熟时刻。农村家家户户备有专门用来挖芍药的药铲。村里年轻姑娘媳妇，半大男孩子，一有空闲，相约来到田野里，一刻不停地挖芍药蛋。芍药蛋毒性不小，蹭在皮肤上又麻又酸，很不好受。挖回去的芍药蛋，需在手上套上手套或裹上布块，蹲在坑边就水搓掉药面皮层，清洗干净，然后摊在太阳底下晾晒。晒干后的芍药蛋，拿到街上收购门市部，可以卖钱。一个夏季过去，手脚麻利的，人勤快的，单芍药蛋一项，即可买上好几十块钱。

　　那时候，芍药很多，到处都是。草地上长，庄稼地里也长，如何挖都挖不尽。秋庄稼苗长出后，庄稼地里是严谨挖药蛋的，那样容易损坏庄稼。奇怪的是，芍药喜欢虚土地，越是庄稼地越是长得多，结的果实也最大，招引得挖芍药的人偷偷摸摸走进地里挖。若被护青人或队里干部看见了，免不了就是一顿训斥。

　　可惜，不知啥时候起，芍药突然没了影踪，而且一点影踪都没有了。将近三十年来了，我再未见过芍药。细想起来，真有点怀念。

　　其二，羊奶头。自小，村里大人小孩都这样叫它。这是一种类似茄子样的草类，但身架绝没有茄子秧那么硕大，叶片更难与茄子叶比。人们叫它羊奶头，是因为它能结一种可以吃的果实，果实形状像倒挂着的桃子，根部至中间部位圆溜溜的，头部稍微尖尖的。看上去，确实像母山羊垂下的奶头。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羊奶头学名叫什么。反正从认识它起，就是这个名字，直到今天，还是这个名字。即便哪一天知道了它的学名，也仍然会这样叫它。真要勉强叫它的学名，一时间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也很难叫得出口。

　　羊奶头通身不是很翠绿，给人的感觉灰青灰青的，一点都不出眼。若凭模样，它根本不在大家喜欢之列。可就是它，能结类似羊奶头一样的果实。果实成熟后，轻轻捏开外壳，里面是白花花的瓤。吃起来，不甜不酸，软绵绵的，倒很耐嚼。大家吃它，绝不是它好吃，而是它极其稀缺。广袤田野里，许多时候，你即便费一大晌功夫，也难找到一个。物以稀为贵。如此一来，一旦哪个伙伴不经意间碰到了羊奶头，必会惊奇万分地大叫一声：啊，羊奶头！。那样子，像是捡到一块贵重宝石。每当这时，周围的小伙伴必会丢掉手里的活计，蜂拥而来。大家围坐在羊奶头周围，指指点点，评说不已。然后，由发现者摘下羊奶头，小心打开，看里面的瓤究竟能吃不能吃。发现者一点不小气，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掐出若干个一点点，分给众人品赏。品尝完毕，大家四散开来，继续各干各的活。

　　同样，羊奶头有几十年没见过了，可能早就没了踪影。

　　其三，鸡鸡爪。鸡鸡爪形似乱草，属于节状草类，叶片细小，枝节稠密，围绕根本，四面扩散。一棵大鸡鸡爪，能铺成很大一片，像一面没有手把的团扇，牢牢贴附在地上。鸡鸡爪叶片比羊奶头翠绿很多，伸向周边的藤秧微微泛红，很有点马齿苋茎秆的颜色，但要比马齿苋细小很多。

　　鸡鸡爪所以获此名字，与它根部结的果实有关。鸡鸡爪根部能结出好几根类似鸡爪样子的块根。块根粗细不一，呈赭红色。块根外面有层薄皮，轻轻刮掉后，露出水白色内核，可以直接食用。鸡鸡爪块根吃起来，稍稍有点甜味，含水量较大。由于块根很小，一根鸡鸡爪块根，去皮后放进嘴里，没嚼出多少味道，已没多少感觉了。大家喜欢吃它，不是因为它好吃，更多是好玩。干活干累了，时间长了，总要找个事寻寻乐，高兴高兴。大家凑在一起，你摸我一下，我掐你一下，你给我一根鸡鸡爪块根，我给你一根鸡鸡爪块根，相互逗笑着，玩中吵闹，吵闹中玩，尽情挥洒儿时快乐无忧的时光。不知不觉中，一步步将童真与欢乐埋进流逝岁月中，将成熟与担当灌注在身上。若干年后，当你挺着成年身躯，开始打拼生活时，偶尔回想起童年时光，必会留存一点美好的追思与幸福的怀念。

　　其四，红叶草。红叶草身上，没有任何可吃可玩可与值钱之处，样子有点像苋菜，却远比苋菜小得多。一棵红叶草长成后，顶多有苋菜刚栽苗时那样大。红叶草长着很小很短的尖细叶片，微微泛着绿色。叶片背面和筋脉上，隐隐透出水红色，水汪汪的，像密布着条条暗红色线条。红叶草主茎通体水红色，与叶片筋脉色彩一脉相承。

　　若从喂牲口角度讲，红叶草算不上优质草料。可就是这样毫无特殊之处的小草，却很招小孩的喜爱。红叶草喜欢黄土或红土，在这两种土地上，不仅生繁衍得多，还长得旺势。尤其集镇北边那条红土沟里，几乎成了红叶草的天然家园。一到秋夏季节，只要来到红土沟，极目所见，地上密布着红叶草，像是人刻意种植的。红土沟里的红土，在一方很有名。许多人大老远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点红土回去，腌制鸡蛋鸭蛋。用红土腌制的鸭蛋鸡蛋，煮熟后打开一看，蛋黄泛着红色，既好看，又味道鲜美，很受地方人欢迎。

　　红叶草是特殊环境里特殊的信物。只要合适季节，适当时候，来到这里，都能见到、收获到大量红叶草。

　　我们这一带是黄土地。黄土与红土土质接近，均适宜红叶草生长。因此，每个村子周围沟沟坎坎上，河道荒岗上，随处可见红叶草。

　　不知何时，红叶草突然消失了。连北沟广阔的红土地上，也极难看到红叶草。这一切，应该与化肥农药、附近诸多冶炼企业有很大关系。

　　一种生物在一方生存已久，早已适应了那里的土质、气候与环境。一旦它们乍然消失，所在地的人们理当好好反思，寻找原因。毕竟，一直以来，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相伴多年的许多植物，由于人为原因突然匿迹了，对人类来说，绝非啥好事。

　　生存之道，自古为然。天道难违，敬畏自然，无为而治，是人类正确的生存法则。人类啥时候能顺乎自然，遵循天道，顺势而为，与自然和谐共生？尚需耐心等待。

　　深切怀念芍药、羊奶头、鸡鸡爪、红叶草，深深怀念许许多多久违了的或已绝迹了的动物、植物及自然现象！

　　2025.6.5

　　【文/伏牛石，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