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元两千零四年冬。
九十三岁的陶老先生病危了。
整个山村都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
本村的乡亲纷纷提着自家产的鸡蛋、鸡、百合、木耳等来探望。都被陶家婉言谢绝,但因为外地人闻讯赶来的探望者越来越多,陶家却之不及,不得不在报纸、电视台等媒体发布广告《致亲友辞礼书》:
家翁偶感微恙,承蒙亲友牵挂。陶家感恩不尽,其情愧领,其礼概不敢受。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家翁仰仗故土福荫庇佑,九十有三,福寿兼备,岂敢再烦扰乡里。特发此辞,叩拒任何探礼。祈请鉴谅。
陶门全体子孙
2004年12月7日
省市县及部队皆有首长打来电话慰问自不必说。今日村长专程登门找到长子陶涌泉:“陶老先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一生救人无数。功德无量。村里决定为他立座功德碑。这是请乡土作家草拟的碑文,想请陶老先生审阅。”
恰逢今日先生精神甚好,早起还喝了一碗红枣银耳汤。儿子立刻将碑文呈送到父亲榻前。
陶老先生听说是“功德碑文”,淡淡一笑,随手撕了粉碎抛在床前。然后,陶老先生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拿出厚厚一卷纸交到儿子手中:“功德碑一事且莫再提。其实我是个逃兵。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后山你大伯的坟上即可。不要另起坟,更不得立碑。此稿是我一生的自述。只可做家书传于子孙而莫示外人。不遵嘱者即为忤逆。切记。”
是夜。陶老溘然离世。安详平静。
第一章
1927年早春的一个清晨,雾霾笼罩着长沙城,像一个尚未破壳的混沌世界,躁动的生命就在这混沌之中孕育着。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一串串歌声在浓密雾空中跳动着,时隐时现。
湖南湘雅医学专科学校的学生们在校园中聚集着,有的抱着一捆用彩纸做成的小旗子分发给大家。有的拿着一叠叠的传单急匆匆地穿来穿去。
人群中有个英俊的少年,看样子不过15、6岁,拿着一个敞口白铁皮喇叭,满脸激动地在熟悉着纸上的口号,他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
“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
“打倒帝国主义!”
“打倒军阀!”
这个少年原名叫苏登魁,正在湖南湘雅医学专门学校读书。当时学潮方兴未艾,各种进步组织都非常活跃。大家都要站出来拯救百姓,拯救中华。苏登魁被当时的革命气氛所感染,斗志昂然,热血沸腾。前不久,他觉得自己“登魁”这个名字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封建臭气,便当众宣布立刻改为“苏明”,意思是苏醒、觉悟,明白了解放劳苦大众的道理,并毅然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
学生组织接到通知,为声援上海工人反对英帝国主义的罢工斗争,今天长沙市总工会要组织10万工人,以炮声为号,全城罢工。火车、轮船、汽车、邮政、电报、电话及所有工厂、商店全部停止工作,火车、轮船鸣笛1小时,以壮声威。各校青年学生也连夜动员起来,声援工人的正义罢工行动。
朝阳升起来了,像利剑般刺碎了漫天大雾,天放晴了。游行队伍从四面八方涌往长沙市中心。市民们纷纷出来看热闹。地上的泥水溅了人们一身,可是没人在意,小孩跟在游行队伍后面奔跑着、嬉闹着。妇女站在街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互相交谈着什么。男人们则拢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反正今天不能出摊了,他们盘算着如何打发掉时光。
前线不断传来北伐战争胜利的捷报,乡下的农民运动如火如荼。人们的脸上交织着兴奋、惊愕与恐慌的复杂表情。街头巷尾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诸如哪个哪个土豪被游乡了,哪个哪个地主被农会砍了头的消息和谣言。在老百姓的日常话语中,革命、造反成了高频词。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节日般的狂欢之中时,突然发生了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变来。5月21日,长沙驻军第三十五军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制造了反革命事变。许克祥亲自率兵1000余人,突然袭击了湖南省总工会、省农民协会、国民党省党部、省党校及其它革命团体二十多处,解除了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的武装,共产党人李维汉、夏曦等被抄家,贾云吉、李异云等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左派及工农群众百余人被杀害,4000多人被逮捕。一时间长沙上空乌云滚滚,血雨腥风,一片白色恐怖。苏明只身逃出长沙来到汉口找到表哥陶然林。陶然林是武昌师范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中共党员。陶然林悄悄把苏明领进了学校的一间隐蔽的仓库。
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讲:“当今中国还有哪里不是饿殍遍地?军阀作乱、兵匪一家。穷人卖儿作人奴,卖女作人婢。富人挥金如土,草菅人命。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推翻这个吃人的黑暗社会,让耕者有其田,工农当家做主人,人人都过上平等、自由的幸福生活.为了民族解放的伟大理想,我们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青年们听得热血沸腾。苏明紧紧地拉住了表哥的手:“我也加入你们吧。”
陶然林望着满脸稚气的表弟:“可是你还在上学呢。”
“为拯救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个学不上也罢!我懂一些医学,会对革命有用的。”
陶然林把苏明安排在汉口市立医院实习,秘密为党工作。八一南昌起义之后,苏明正式加入革命队伍,随部队撤离南昌。沿途山路崎岖,天气极热,敌人围追堵截,一路上战斗不止,每日还要行军60里以上。苏明是卫生员,虽然不像士兵那样要背沉重的武器弹药,也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渴了只能喝几口田沟里的污水,饿了就随手捋把树叶充饥,有时一天只能喝一碗粥。有的战士走着走着就倒下再也起不来了。一路上伤病死的、掉队的、逃走的、投敌的难以计数。
陶然林把苏明拉在身边,不停地给他鼓劲。到了汤坑,从南昌城出来的2万1千多起义部队已经不足6千人了,却被敌军万余众团团围住,突围的战斗异常激烈。突然,空中响起了尖利的呼啸声。陶然林大喊一声:“趴下!”一下将苏明扑在了身下。爆炸声之后,苏明只觉得有一股稠糊糊的液体流进了自己的脖子。他翻起身来,只见陶然林的头上有一个大窟窿,血汩汩地直往外涌。苏明吓得不知所措,只听有个人大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背下去包扎!”
苏明背起陶然林就跑。跑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他放下了陶然林,拿出绷带要为陶然林包扎,发现他已经没气了。苏明浑身打起了哆嗦,下意识地抓起苏明的军帽,转身就向着战场相反的方向跑了。他没命地跑着,直到精疲力竭,才瘫倒在地上。
等他苏醒过来时,周围静悄悄的。他试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只好继续往前爬。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居然爬到了一片花生地。他拔起几株花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是他记忆中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身上又有了些力气。他才发现自己的右脸受伤了,虽然没有伤筋动骨,却掀掉了大半张脸皮。此刻他的药箱里除了几团棉球和只能盖住瓶底的云南白药以外什么就也没有了。苏明找到一处水塘,用药棉沾着清水把右脸清洗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云南白药撒在创面上。沿着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地走了。
第二章
跟随着一群逃荒者,苏明来到了大别山中段南麓的麻城。他不敢留在城里,便继续在大山里一路乞讨着往东走。
大雨过后,瀑布飞流、溪水哗哗、山花烂漫、百鸟啼鸣,景色甚是优美。苏明却无心赏景,盘算着该在哪里落脚。武汉不能去了,长沙也不能去了。小小少年忧心忡忡。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贸然参加了革命,看到了药箱里表哥的军帽,他又打心眼里佩服这些不惜为民族解放、为劳苦大众翻身解放而牺牲的共产党人,觉得他们是真正的英雄。这时他才清醒地认识到英雄不是好当的,吃苦受累倒也无所谓,那是真的要随时搭上性命的。苏明是个喜欢咬文爵字的人。他咀嚼着“牺牲”一词,为了信仰而献上肉身就叫作牺牲。我能牺牲吗?苏明摇了摇头。我崇拜英雄,可是打心眼里说我做不了英雄。我不想牺牲,一旦牺牲了我就没有了。这个社会再好再坏与我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他蓦地想起了古代的高贤隐士。我承认我是个逃兵。我不如逃离社会做个隐士。我可以用我的医术为人们解除病痛。隐士胸怀高尚情操却不问政治,这不也是一种超然的追求吗。这时苏明又想改名字了。改个什么名字好呢?他思来想去,最后一拍脑袋,对,就叫陶栤吧。栤是劈柴的声音。我就是个樵夫,在山里劈柴做饭,过着隐士的生活。陶栤又是“逃兵”的谐音,我要记住自己这个耻辱,努力做善事好事赎罪。我把陶然林改为陶林。陶栤就是他的弟弟。他为我牺牲,我为他活着。我尊敬他,一辈子守护着他,做个默默无闻的隐士。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身边林子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尖叫。苏明立刻飞跑过去。看见一个10来岁的小女孩痛苦地躺在草地上。
“你怎么啦?”
“我被毒蛇咬了。”
“你别动!”苏明蹲了下去。看到了小女孩的脚踝上方有两个清晰的毒蛇牙印。他立刻拿出手术刀在牙印上切了个小口,然后用嘴一口一口地吸着带有蛇毒的污血,又吐掉。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我就住山下的阿蒙村。我爷爷是郎中。我帮爷爷采药呢。”
苏明背着女孩来到了阿蒙村。这个山村位于龙河口镇。
爷爷为孙女敷点草药。然后请苏明坐下喝茶。苏明的脸上已经溃脓了。
“你的脸怎么啦?”爷爷问。
“我们全家出来逃荒。哥哥带着我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后来我俩误入了战场。哥哥被炮弹炸死了。我的脸也受伤了。”苏明随口编了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爷爷叹了口气:“都是苦命人哪。”爷爷替苏明清理了伤口,又敷了些金疮药,煮了一锅地瓜粥。苏明这月把时间第一次吃饱了,肚子涨得嘭嘭的嘴里还想吃。爷爷笑道:“再吃就要漫出来了。”
在爷爷的精心治疗下,苏明和小女孩的伤都很快好了。这户人家姓马。只有爷爷和孙女雨莲相依为命。爷爷是个家传的郎中,祖上三代行医。这里的人都把郎中叫作“先生”。只要一提到“马先生”,方圆几十里没人不知无人不晓。马先生的独生儿子采药时不幸坠崖身亡。儿媳忍受不了孤独,抛下小雨莲跟着一个小货郎跑了。苏明闯入这个家庭,让爷爷喜出望外。
苏明见这是个中医世家,心中不禁一阵暗喜。这里山清水秀,远离尘嚣,真是个天赐的隐居佳地,油然升起了留在这里的念头。
“你老家在哪?今后有什么打算呢?”爷爷试探着问。
“我老家在长沙。姓陶。也算是书香人家。家中只有父母和兄弟四人。哥哥叫陶林。我叫陶栤。家中毁于战火。现在哥哥死了,父母杳无音讯。我哪也不想去了。爷爷若不弃,我情愿一辈子在这跟爷爷学医,也随马姓。不知爷爷意下如何。”苏明此刻一心只想留在此地做隐士,便口不择词,脱口说出自己愿意改姓的话来。
爷爷心花怒放:“你还姓你的陶。对外就说是我一门远房的外侄,家中遭变故投奔我来了。你识文断字的,以后就跟我学医吧。我正愁百年之后医术失传呢。你以后就叫我师父吧。”
“谢师父收留之恩。”苏明颇懂礼数,跪下给师父磕了仨响头。从此苏明便消失了。阿蒙村却多了个陶栤。
陶栤悄悄在后山挖了个坑,把陶然林的帽子埋在里面,修了个衣冠冢,竖了一个牌子,上书“长兄陶林之墓弟栤敬立丁卯年暮秋”
第三章
陶栤右脸颊留下了一个硕大的疤痕。村里的人都管他叫疤瘌脸却没人喊他陶栤。
师父首先要他背《药性赋》,让马雨莲作监督。马雨莲是负责任的小老师。只要背错一点,她就会用小藤条在他的屁股上抽一下,并且会骂一声:“臭疤瘌脸,又错啦!”
马雨莲每天都要带着疤瘌脸上山采药,告诉他各种药的用途。
“疤瘌脸,快过来,这就是七叶一枝花。知道它有什么用吗?”
“好像是治毒蛇咬的吧?”
“不全对。跟我学。我说一句你背一句,待会儿我要考你。你要背不出来我就狠狠地抽你的屁股。”
“别别别,你真够狠的。我好好背还不行吗?”
“七叶一枝花,无名肿毒一把抓。”
“七叶一枝花,深山是我家,痈疽遇到我,一似手拈拿。”
“七叶一枝花,深山是我家,男的治疮疖,女的治奶花(乳痈)。”
马雨莲说一句,疤瘌脸背一句。他们一边采药一边教学。疤瘌脸很快就掌握了几百种药草的用法。师父常常夸疤瘌脸聪明。只要疤瘌脸挨夸,马雨莲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疤瘌脸也像疼亲妹妹一样疼马雨莲。下山回家的时候疤瘌脸总是把药篓子背在自己的身上,用手拉着马雨莲,生怕她摔着。
有一次在山上马雨莲不小心摔倒了,脸上破了点皮。疤瘌脸就用舌头舔掉马雨莲脸上的泥土和血迹,然后用止血的树叶为她贴好伤口。这一幕碰巧被同村的一个姑娘看到了,就取笑马雨莲,你们俩这么好,干脆你就嫁给她做媳妇吧。马雨莲拿起一个树枝就追着那姑娘打:“你才嫁给他这个丑八怪呢。”别看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一点也不觉得疤瘌脸丑。
有一天,马先生对陶栤和女儿马雨莲说,家里的一味重要的药材五灵脂快没有了,问陶栤能不能和马雨莲一起去采一些回来。
陶栤知道五灵脂是一种治妇女“血崩”的贵重药材,一天也不能缺,二话没说就一口答应了。马雨莲见他决心这么大,就答应陪他一起去。
五灵脂其实就是“飞鼠”的粪便。这种飞鼠只有在“鸟鼠崖”才有。鸟鼠崖离这里有三天的路程。那里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松树林,有一个陡峭的山崖。山崖的峭壁上有很多飞鼠的巢穴。飞鼠都不在自己居住的穴中大小便而是在另外一个固定的洞穴里大小便。这些粪便就是五灵脂。要想采到五灵脂必须先在崖上仔细观察,确定好有飞鼠拉便便的洞穴位置,然后从悬崖上面放下一根绳子,绳子的一端牢牢系在人的腰上,人顺着悬崖往下滑到飞鼠拉大小便洞穴的前面,用铲勺掏出出里面的五灵脂。
到了鸟鼠崖,马雨莲先告诉陶栤哪些洞穴是飞鼠的窝,在飞鼠窝群旁边那个洞口大一点的穴就是飞鼠的“茅房”。然后叫陶栤先观察一会,摸清下滑的路线,自己就去砍毛竹了。陶栤为了显示自己男子汉的勇敢,到了崖边找到一颗粗壮的大松树把绳子的一头牢牢系到树根上,另一头往腰上一系就要往崖下滑。马雨莲看见了急忙大叫:“你这样下去马上就会没命的!快过来帮我拖竹子。”
马雨莲告诉陶栤,飞鼠是不准人掏它们粪便的。它们要是发现有人从山崖放下绳子,就会成群结队地飞过来用尖利的牙齿把绳子啃断,人坠下山崖便死无葬身之地了。为了防止飞鼠咬绳子,采药人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毛竹锯成一个个竹筒套在绳子上,这样飞鼠就无法咬断绳子了。
听了马雨莲的话,陶栤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要是自己冒冒失失地下去了早已经没命了,赶紧帮马雨莲一起锯竹筒。锯竹筒的声音惊动了山崖下的飞鼠,有几只飞鼠突然飞上来从背后袭击马雨莲。陶栤急中生智一下扑到了马雨莲的身上护住她。马雨莲大声喊着:“快挥竹枝打!”
陶栤这才站了起来抡起竹枝使劲挥舞着,飞鼠很快散去了。原来遇到这种飞鼠袭击,只要挥舞起竹枝它们就会失去攻击的方向而飞走。
绳子套满了竹筒,然后马雨莲在陶栤的背上绑了很多竹枝,还编了一个竹枝帽带在了陶栤的头上,说:“这样飞鼠就找不到你了,它们眼睛瞎,以为你是灌木丛呢。到了洞穴前你得赶快掏。篓子装满了就快上来。千万别耽搁。”
陶栤顺着山崖滑到了飞鼠拉粪便的巢穴前,用手一摸,里面有很多五灵脂,他用特制的铲勺铲到胸前的篓子里,不一会儿就装满了。飞鼠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撞击着竹筒,竹筒打得“啪啪”直响,陶栤奋力地拽着绳子往上攀,不一会儿就上来了。
在回家的路上,陶栤说对马雨莲说:“要不是你,我这次恐怕就没命了。”
“看你下次还敢不听话了!”马雨莲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因为他奋不顾身地用身体护住自己而挺感动的。
第四章
疤瘌脸聪慧机灵又勤奋好学。虽然人奇丑,却心地善良,人缘和口碑都极好。由于他原本就有西医的底子,几年下来医术已经超过了师父。
转眼间马雨莲已经16岁了,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四面八方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马雨莲连一个也没看上。她早已经深深爱上了身边这个外人看来奇丑无比的疤瘌脸陶栤。
爷爷是又喜又优。喜的是陶栤入赘,马家祖传的医术就不至于失传了。愁的是陶栤如此面相带不出去,丢了马家的人。但马雨莲是铁了心地要跟疤瘌脸陶栤过一辈子。爷爷拗不过她,只好择吉日为他俩举办婚礼。
看着马先生的面子,婚礼当日宾客盈门,连当地的商贾豪门、官宦之家都有贺礼。马先生穿着长马褂拱手迎宾。宾客中有个豪绅叫高富贵,家境殷实,其子风流倜傥,暗恋马雨莲很久。高家多次请媒婆提亲都遭婉拒,未曾想马家竟然招了这么个丑八怪女婿。高富贵见到马先生,三分贺喜七分讥讽地说:“恭喜马先生招得如此乘龙快婿。呵呵,可谓百里挑一,百里挑一啊!”
马先生哈哈大笑,突然双手颤抖,口不能语,全身僵在那里不能动了。家人及宾客一片慌乱,都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马先生用手往下指了指,大家立刻明白是要扶他坐到椅子上。有人急忙搬来椅子,扶马先生坐下。坐下之后,马先生头靠椅背,仰面朝天,鼾声大作,不一会儿竟断气了。
大红喜事变成了“乘丧娶”。马雨莲和陶栤都在大红喜衣外罩上了白色孝袍。两人一起向爷爷灵位三拜九叩,算是完了婚。
这几年大别山闹红军,如火如荼。老百姓口耳相传着红军的故事,有人说他们个个是天兵天将、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有人说他们是菩萨下凡,解救穷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
这天下午。陶栤正在给病人看病。突然外面热闹起来了。人欢马叫,笑语连天。陶嫂(依照当地的习俗,女人出嫁就得随男人姓,因此马雨莲现在就叫陶嫂了)闻声跑出去看热闹,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当家的诶,红军到进村了!”
一向死气沉沉的阿蒙村一下子沸腾起来,到处是笑声,是歌声:
八月桂花遍地开,
鲜艳旗帜竖啊竖起来。
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
光辉灿烂闪出新世界……
小小黄安,人人好汉;
铜锣一响,四十八万;
男的打仗,女的送饭。
来阿蒙村的都是一些伤病员和女兵。女兵都剪着齐耳短发,穿着灰青色的军装,头戴八角红星帽,可精神了。姑娘、妇女都看着眼馋。一些轻伤员还上门为老百姓挑水。凡能走动的不是帮老百姓喂牲口就是浇园子。自古都说兵匪一家,谁也没见过还有这么好的军队。
当晚,女兵在稻场表演节目还教老百姓唱歌:
今一天与农友来到田畈,
想起来痛苦事积在心间。
众农友坐田埂自思自叹,
天下本应该人人都平等,
是缘何他该富来我等受贫?
……
共产党来领导农民革命,
打倒那吃人的土豪劣绅。
乡村的一切权力收归农会,
普天下穷苦人才能翻身。
“好——”老百姓热烈鼓掌叫好。
第二天,红军就办起了识字班。男女老少都去学念字。陶嫂聪明伶俐,很快就成了积极分子。
晚上陶嫂回到家,晃着陶栤的胳膊说:“当家的。好多人都报名当红军了。我也想报名。”
陶栤没有一点意外或惊奇,好像他早已经料到了似的:“去不去你千万得想好了。你真是要去我也不拦你。反正我是不能去。我要是一走,这七里八乡的乡亲就没处看病了。师父告诫我要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守住老马家的祖业,造福乡亲。我是不敢违背师命的。”
第五章
这一夜,陶嫂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的丈夫早已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是加入红军呢还是不加入呢?陶嫂的思想激烈地斗争着。
红军是救穷人的队伍。都不参加红军,穷人的苦日子哪天才是个头?参加红军吧,把丈夫一个人留家里他该怎么过呢?
突然,有人轻轻地敲门。陶嫂还以为听错了,翻了个身没理睬。
“嘚嘚嘚”,又响了三声。
陶栤一骨碌爬起来,跑去打开了门。
是黄安县的姨表姐陈玉娇来了。
早听说姨表姐参加红军了。她男人还是红军的一个大官呢,表姐夫赵宏坤,他的传奇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不过这么多年他们都在闹革命,很久没走动过了。
“大表姐,你怎么来了?”
表姐一把搂住陶嫂,抽泣起来。
陶栤搬过凳子,叫她俩坐下慢慢谈。
原来,赵宏坤今年1月上旬率部向皖西进军,13日在四道河与敌第七十五师1个旅遭遇,赵宏坤亲临第一线指挥作战,毙伤、俘虏敌800余人。1月20日、23日,又先后在胭脂坳、白沙河重创敌第五十四师。接着,部队顶风冒雪于1月29日占领敌人屯集军粮的叶家集、开顺街等重要据点,歼敌保安团1个营。这两次战斗,缴获了大批物资,解决了红军迫在眉睫的衣、食、药等难题。30日、31日,赵宏坤率部在小南金给敌第十二师以重创。2月,在双河山歼敌第七十五师近一个团,在窑沟、银沙畈等地给敌第四十五师、第七十五师沉重打击。3月27日、28日,赵宏坤率部在商城县门坎山与敌第七十五师第二二四旅激战。28日上午,红军击退敌两个团的两次进攻,太阳偏西时,敌1个旅两个保安团队漫山遍野向红军阵地扑来,红军武器差,弹药少,战士们都伏在工事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敌人,任凭敌机在头顶上狂轰滥炸。待敌人来到阵地前沿,赵宏坤一声令下:“同志们,冲啊!”战士们如猛虎般扑向敌人。赵宏坤和政委平章身先士卒冲杀在队伍前列,整个山谷硝烟弥漫,杀声四起。这一仗,红军以少胜多,歼敌1个多团。不幸的是,在此次战斗中,政委平章中弹牺牲。4月上旬,赵宏坤率部歼灭在商城为患多年的反动民团大部。4月15日潘家河战斗,赵宏坤部担任主攻,消灭敌第十三军1个多团。万万没想到就在5月,鄂豫皖省委执行王明“左”倾路线,决定集中红军主力进攻七里坪,赵宏坤仅因对七里坪战役有不同意见,便被“左”倾路线的执行者以“改组派”、“取消派”等罪名秘密杀害于黄安县龙王山,年仅30岁。
陈玉娇不愿死在自己人的手下,就趁夜逃走了。她无处安身,只好来到这里暂躲一下,然后再做打算。
听了表姐的介绍,陶嫂只觉得汗毛倒竖。参加红军的念头顿时打消了。
红军在阿蒙村住了几天就要开拔了。村里大部分青年都加入了红军。乡亲们依依不舍,做军鞋、献军粮,目送红军直到看不见才回了村。
红军前脚走,白狗子后脚就进了阿蒙村。他们找不到红军,就把乡亲们集中到稻场上,要求他们交出红军的遗留人员,否则就要屠村。
在这危难时刻,陈玉娇挺身而出:“不要为难老百姓了。欺负老百姓算什么英雄好汉?积点阴德吧。我就是红军,有本事你们就冲我来!”
有白狗子认出了她就是红军虎将赵宏坤的老婆,却并不知道赵宏坤已经牺牲了。他们把陈玉娇捆绑在稻场边的一棵大樟树上,要她投降并宣布和赵宏坤脱离关系。
陈玉娇大声地对乡亲们喊道:“红军是老百姓的队伍。早晚有一天,红军就要打倒这些地主老财、军阀、白狗子。每一个红军战士都是不怕死的。这个黑暗的社会一定会被推翻。只要跟着红军走,穷人就一定会翻身!”
白狗子当着乡亲的面用刺刀猛刺陈玉娇。陈玉娇连中数刀后还在高呼:“红军万岁!共产党万岁!劳苦大众解放万岁!”鲜血喷出数尺远。
陈玉娇被残杀的情景像烙印一样刻在了陶栤的心上。他回到家以后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并对他的一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都是后话了。
第六章
“金麻埠,银独山,苏家埠就是金銮殿”这是一首在六安地区流传了几百年的民谣。苏家埠是位于大别山东段南麓的皖西名镇,始建于元,兴于明,盛于清,迄今已有千年历史,是淠河出山入淮的第一镇,水陆交通发达。在清初,省内外生意人纷纷来此经商贸易。苏埠镇的富商大贾开钱庄、出票子。布店、杂货店遍及大街,附近的商贩,都来此批发进货。西大街、北大街及沿河一带的船行、茶麻行、粮饼行、车轿行、搬运行比比皆是。有着“小南京”的美称。
本镇有个大户人家苏世泽,人称“苏百万”,家有良田千亩,外带钱庄、商行、当铺。无奈人丁不旺。大奶奶生了个儿子难产去世了。长子大号登魁。15岁就只身一人去了长沙学医,第二年便断了联系。他的同学中有人说他在学校改了名字叫苏明,长沙许克祥事变后他跑去汉口找他的姑老表陶然林了。陶然林参加南昌起义,牺牲在撤退的路上。尸体早已运回来葬进了祖坟,而苏登魁却至今生死不明。二奶奶连生二子都没保住,最后来了个男孩,不足月,又瘦又小。为了好养活,家里为他起了小名叫丫头,大名叫拴柱。从那以后就没再生了。不料拴柱三岁那年正月十五看花灯时,被人拐子给拐走了。至今又有有15个年头了,要是拴柱活着的话今年该18了。苏百万已近天命之年,少年时他曾在中国公学读书,做过于右任的弟子,与胡适同窗。如今苏百万膝下无子,他心里隐隐作痛,难道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的事吗?于是他乐善好施,灾年放粮舍粥,丰年修桥补路助学。想求菩萨送他个一儿半女。当地人因此又称他为苏善人。
话说15年前拴柱被人拐子拐到了河南省固始县,卖给了一个叫周铁头的耍猴的寡汉条子。周铁头为他取名周宝根,指望他能为周家传宗接代。继父教了他一些小魔术和杂耍,带着他四处流浪跑码头混饭吃。因为他又瘦又小,江湖人称小猴子。1942年春小猴子在山东枣庄卖艺时,父子都被日本鬼子抓去了,然后同300多名和他们一样遭遇的青壮年一起被塞进了闷罐铁皮车送往淮南煤矿当矿工,中途不准下车,大小便都在车上。由于车小人多,车厢里闷热,没到淮南就死掉了3个。
在淮南九龙岗西矿,小猴子和他继父下了车。只见日本鬼子兵荷枪实弹,端着刺刀,牵着狼狗。整个矿区戒备森严。四周还布满了电网。小猴子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周铁头是见过世面的,见此情景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汉奸工头领着他们挨个做登记,每个人都要填写登记卡,登记卡上项目繁多,连身体特征和皮肤颜色都要写上。然后又有另外一个汉奸工头拽住他们的胳膊在指纹纸上按上十个手指和左、右手掌印,最后给他们发“号条”和劳工证,就成了矿工。
进矿第二天就得下井采煤了。由几个日本兵押着工人上工。工人每天上下工都要过五道关,即进矿门、领灯、下井、上井、交工牌。关关要过,关关提心吊胆,一个不是就要被掌脸。尤其是进矿门和上井这两道关更难过。工人进矿门时一面掏工牌,一面要向站岗的日本兵鞠躬行礼,最后还要经过搜身后才能进矿,动作稍为慢一点,便遭毒打。
井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就靠几个工人合用一盏小油灯照明。周铁头、小猴子和另外两个人分在一个掌子面。一个人用手镐刨煤,一个人往筐里铲煤,另外两个就往外抬。四个人都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巷道里还有日本监工和汉奸工头来回巡视。
没下井之前讲好一班是12钟头。因为这批工人都是新来的,鬼子就想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干了16钟头还不让上去。工头在时,四个人谁也不敢说话。等工头出去吃饭时,周铁头用江湖黑话悄悄问另外两个人:“走哪路食的?”(你们原来是干什么的?)
“荣马子”(小偷。)其中一个回答。
另外一个朝外面看了看,伸出4个手指压低声音说“土并子两点。镜子?”(我是共产党。你呢?)
周铁头惊喜万分:“四爷?哪宗?彩立子观驴啃的。崽子绺来的。”(你是新四军?姓啥?我是玩戏法带卖狗皮膏药的。这孩子是我从人拐子手里买来的。)
“山根蔓。”(姓王。)
“拽你褂襟了。”(以后就跟着你了。)周铁头悄悄握住了老王的手。
就在这时,工头回来了,见四个人都蹲在这歇着,就破口大骂:“他妈的。偷懒啊。快干活。”骂声没落就照着老王的头上抽了一鞭子。老王连声应道:“这就干,这就干。”
周铁头不服气了,顶了一句:“讲好12个钟头的,这20个钟头恐怕都有了,你们不给吃的也就算了,连口水也没得喝。歇一会也不行啊?”
工头说:“好,好。那你就等着,马上就让你歇着。”
第七章
收工时,周铁头自知厄运就要来了。他小声地对老王说:“这孩子以后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把他领上路子。”
上井以后,汉奸工头对日本监工嘀咕了几句,日本监工立刻把周铁头拉了出来,放狼狗就咬。周铁头惨叫不止,直至气绝。工人们都把头背了过去,没人敢看,也没人敢吱声。
工头把血肉模糊的周铁头的尸体装进麻袋拖了出去。差不多每批新人来,他们都要用这种杀鸡给猴看的方法来镇住工人,好让工人以后都老老实实干活不敢反抗。
看到继父被狼狗活活咬死的惨状,小猴子只有恨没有怕了。他牙关紧咬,一双小拳头攥得嘎巴巴响。老王用高大的身躯把他挡在了身后。
老王名叫王志宇,是新四军的一名侦查员。在执行侦察任务时被日本鬼子当作劳工抓来了。一路上都没找到逃跑机会。他看到矿工生活如此悲惨,决定发动暴动,既破坏掉西矿的生产,又要带工友逃出去。
夜晚,王志宇和工友睡在工棚的大通铺上。他和那个“荣马子”工友咬了耳朵,要他从明天开始留神哪儿最有可能逃出去。他又叫小猴子用变戏法的方法接近工头并讨得工头喜欢,然后趁机偷到雷管和炸药。
第二天下井。小猴子在进掌子面的路上故意和工头搭讪。小猴子虽然瘦,模样倒挺可爱,18岁的年龄看上去只有15、6岁。小猴子拿出一个石子放在手心中给工头看,然后握紧双手,要工头猜石子在哪只手中。工头明明看见在右手心里,当然猜右手心了。可是小猴子伸开右手,右手心没有。
工头奇怪地问:“你是怎么弄到左手心的?”
小猴子又伸开左手心,左手心也没有。
工头更奇怪了:“石子呢?”
小猴子说:“在你的上衣兜里呢。”
工头一摸自己的上衣兜,石子果然在里面。
“你想不想学,要不我教你?”小猴子说。
工头心里直痒痒。这么一来二去的,小猴子和工头厮混熟了,不但可以吃到工头、监工吃剩的残渣剩羹,还可以在巷道自由走动。
很快,小猴子就偷到了雷管和炸药,并且顺利地躲过检查带到了工棚里。
“荣马子”发现工棚地下的土很松,而且工棚是借了围墙的半面墙盖的。电网就在墙头上面。只要在墙根掏个洞通到围墙外,就可以顺利逃出去了。工友中有几个就是九龙岗本地人,都知道哪条小路离淮河最近,只要到了淮河岸边,登上渔民的渔船,日本鬼子就没办法追了。
于是,工友们每天晚上就轮流往外挖地道。他们把尿撒到墙根,这样挖起来一点声响也没有。工棚里骚哄哄的,工头和鬼子都不愿意进来。地洞很快就挖通了。
这天晚上,天下暴雨,电闪雷鸣。王志宇决定行动。他安排一个本地矿工负责把工友们带到淮河岸边。他自己带领小猴子、“荣马子”和另一个有武功的本地工友去炸锅炉。锅炉是矿上的动力,锅炉一炸生产就得停顿。王志宇嘱咐工友们只要一听到爆炸声就立即一个接一个悄悄地钻出洞,跟着本地工友往淮河岸边跑,然后与他们在淮河岸边汇合。
在暴雨的掩护下,王志宇和“荣马子”他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锅炉房。锅炉房门口有一个鬼子和两个矿警把守。王志宇四人悄悄爬了过去,一直爬到了近前敌人还毫无察觉。四个人幽灵般地一跃而起,三个敌人同时被干净利索地解决了。小猴子把雷管炸药靠在锅炉壁上,点燃了导火索,四人闪电般地跑回到工棚钻出洞外。此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锅炉炸飞了。整个矿区乱作一团。
王志宇和工友们顺利登上渔船,很快消失在雨夜之中。
第八章
西矿暴动之后,逃出来的工友有的回家去了,有的跟王志宇寻找革命队伍去了。小猴子很想回家认亲,就自己去了苏家埠。
小猴子被拐的时候已经3岁了,父亲的名字和家里的环境还能朦胧地记得。到了苏家埠,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他直奔苏家大院。家丁拦住了他。小猴子大声喊着:“我找我父亲苏善人。我是丫头,苏栓柱!”
父母闻讯跑了出来。虽然15年过去了,苏栓柱的轮廓、举止都还和小时候一样,尤其是他脖子上有块胎记,让父母一眼就认出来了。母子抱头痛哭,一家人彻夜长谈自不必说。
苏善人感谢上苍怜惜,把小儿子给送了回来。他打算先给儿子完婚,然后调教两年就把家业交给他。而小猴子则另有打算,他已经和王志宇约定好,等他找到了队伍就来苏家埠和小猴子联系。小猴子铁了心要跟着共产党干革命了。
王志宇很快就和新四军淮西独立团取得了联系。当时淮西独立团刚刚成立,正缺人手,王志宇被任命为侦察排排长。
王志宇践约来到苏家埠找到了小猴子。苏家把王志宇当作贵宾热情接待。王志宇向苏世泽讲了很多革命的道理。
苏世泽频频点头:“老朽亦是知书达理之人。犬子栓柱既志向远大,老朽决不会阻拦。余少年时就读于中国公学,幸为于右任老先生门生,鼓吹民主革命。近二十年来,耳闻目睹贵党前赴后继,流血牺牲,拯民于水火,救国于危难,令吾辈敬佩不已。抗战以来,贵党高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大旗,有口皆碑,举国拥戴。老朽不才,尚能分辨是非。前日六安伪政府要我出任苏家埠镇长,被我婉拒。想吾也曾追随中山先生,岂能晚节不保而与奸佞之辈同流合污乎?如蒙不弃,老朽甘愿不遗余力为贵党之事业奉献微薄力量。否则吾岂不是枉活此生乎?”
王志宇回去以后把苏世泽先生的政治态度向党组织做了汇报。六安地下党组织立即说服苏世泽先生出任伪政权苏家埠镇长,以利用公开身份为我党工作。苏世泽先生上任后联系当地商会向大别山根据地输送了医药、棉麻、布匹、纸张等大批紧缺物资。深得当地老百姓称赞。
为了续香火,苏世泽阴历八月十三纳了房三姨太。当地人把三姨太叫作三奶奶。中秋之夜,明晃晃的圆月挂在空中,孩子们便成群接队地到田野去,摘点豆子、扒些花生、山芋,然后在田埂、地边用火烧了吃。这就叫摸秋。镇上有几个大一点的男孩子神秘兮兮地跑到冬瓜地摘了一个大冬瓜,然后哼哧哼哧地把冬瓜抬进了苏府三奶奶的新房。新房里没点灯,黑咕隆咚的。男孩们把冬瓜塞进了三奶奶的被窝里。不一会儿。卧室的灯点亮了。只听男孩们欢快地喊着:“冬瓜儿来喽——”
苏世泽在门口放了一挂炮竹,又拿出了一些家做的欢团糖、芝麻糖分给大家。这是当地的一个风俗,据说中秋夜让男孩从地里偷个“冬瓜儿”放进到谁的被窝里,谁来年就会得个胖小子。
也许是巧合吧,第二年三奶奶还真的生了个孩子。不过并不是个胖小子,而是个俏闺女。苏世泽乐得合不拢嘴,给她取了乳名叫小兔儿,大名叫月桂。
第九章
小猴子入伍之后,也当了侦察兵。战友们没人喊他的大号苏拴柱,还是都叫他小猴子。小猴子入伍没几个月就立了一个大功。
霍山县里驻了一个日本鬼子小队和一个团的伪军。这些家伙平日里奸杀掠抢,无恶不作。当地老百姓一提起他们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们。霍山大捷以后,日本鬼子和汉奸都尝到了中国军队的厉害,因此平时防范非常严密。要出去就整连、整营地活动。县城更是兼备森严,进出城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盘查。
为了打击日伪军的嚣张气焰,也给老百姓出口恶气。新四军游击队决定教训一下这伙敌寇。于是就先派小猴子进城打探一下敌人装备和部署情况,然后再制定作战方案。
小猴子装成了一个叫花子,想混进城里。可是城门口有伪军把守,进城必须得验良民证。小猴子没有,而且他是北方口音,很容易被敌人发觉。于是小猴子心生一计。他花了一块银元从乡下买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鸟。到了城边,小猴子逗着八哥:“你好。”
八哥也说:“你好!你好!”
伪军看了稀罕。小猴子就把八哥递向一个高个伪军的手边。高个伪军伸手就来接,小猴一松手八哥飞了,就落在高个子脚下不远的地上。小猴子急忙喊道:“快逮住,快逮住。”高个伪军把枪往城墙边一靠,猫着腰张开双手就要来逮八哥。
八哥不慌不忙,歪头看了看高个伪军,又用嘴梳了梳毛,等高个子伪军双手接近了,它又轻盈地往前跳了两步。
高个伪军挥着一只手对另外一个矮个子伪军说:“你快点从那边拦。”
矮个子伪军也放下枪跑过去逮八哥。小猴子乘机跑进了城内。
高矮两个伪军慢慢靠近八哥,两人猛地一扑,八哥扑愣愣地飞走了,两个伪军的头撞在了一起,直撞得眼冒金花。大个子骂小个子笨,小个子骂大个子蠢。两人又拿起枪站岗了。
小猴子进城以后,看见霍山县只有东西一条细长的扁担街。日本鬼子一小队驻扎在东街头,伪军一个团驻在西街头。怎么才能摸到敌人的装备情况呢?小猴子先在东街沿街乞讨,离日本鬼子驻地还有老远的地方就被鬼子哨兵赶走了,根本无法接近。他只好转身往西街走,老远又被伪军哨兵拦住了。
小猴子只好折了回来。这时他看到一个老头推着一车菜往西街去,料定是给伪军送去的,便心生一计。他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喊:“行行好吧,赏口饭吃。”到了推菜老汉近前一个跘子把拉菜老头给跘倒了。菜撒了一地。
小猴子连声道歉,扶起了老头,又捡起了菜,问:“大爷,您这菜往哪送呢?”
“送给老总的。”老头没好气地回答。
“我来帮你推吧,你就在一旁照应着。”小猴子麻利地推起了菜车就往伪军驻地走。老头和哨兵打了个招呼,哨兵就放行了。
到了伙房,卸下菜来。小猴子又和炊事班长拉起了家常。恰巧这位炊事班长也是河南固始人,听到乡音感到格外亲切。他是被拉壮丁拉来的。他家里也有个儿子,今年也该十五岁了。看到了小猴子不由得动了思乡之情,念子之爱。今天正好赶上开荤,他留小猴子为他烧火,好等饭熟了给他盛一大碗红烧肉就饭。
小猴子借着聊天很快摸清了敌人的人数及装备情况。日军一个小队配置有3个步兵班和一个掷弹筒班,共54人。伪军说是一个团其实就是编制严重不足的保安团,500多人。武器有步枪400余支、轻重机枪10多挺,还有小钢炮5门和一些手枪。
由于霍山县有城墙、炮楼,易守难攻,而且他们都是集体外出。游击队要想重创他们难度还是很大的。怎样才能狠挫敌人的锐气呢?小猴子在走出城门时突然有了主意。
当天夜晚,小猴子向城墙上扔了一个带长绳的三钩锚,嗖嗖地爬上城墙,来到了街中央。他先举起那把德国造20响驳壳枪向东街的日本鬼子驻地打了一梭子子弹,俩日本哨兵应声倒下;又向西街的伪军驻地打了一梭子子弹,伪军哨兵也一命呜呼了。然后他大喊一声:“新四军游击队进城喽——”喊过之后,又分别向东西大街两个军营各投掷了一颗手榴弹,正在睡梦中的鬼子、伪军被炸得晕头转向。小猴子这时才从容不迫地越墙跑到城外去了。
城内顿时枪声大作。很快又响起了掷弹筒和小钢炮的爆炸声。小猴子得意地即兴改词,在城外山头哼起了京剧:
我正在城外观山景,
耳听得城内乱纷纷,
枪声响来钢炮鸣,
却原来是鬼子伪军在火并。
我小猴子智谋过人赛诸葛啊——
霍山城里出奇兵
……
这一仗日伪军都伤亡惨重而游击队却未发一卒一兵。从那以后日伪军变得更加小心谨慎,龟缩在城里很少出门骚扰百姓了。小猴子因此被记大功一次。小猴子聪明伶俐,能说会道,被师长看中点名调到了师部,从此前程似锦。
第十章
日本投降以后,苏世泽变卖了田地、房产,倾其所有兴办教育。先后入股、创办了六安农校、皖西公学等学校。他聘请了安徽省教育大家胡溯铭先生出任皖西公学校长。胡溯铭不但学贯中西,而且有着坚定的马克思主义立场。五四运动时期,积极投身反帝反封建运动。他与好友蒋光慈、刘半农等文化界先驱革命者积极投身新文化运动。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受党组织派遣回到六安,在西门外紫竹林小庙内秘密成立了中共六安特区委员会并任特区委书记,当年秋,安徽省委决定组织农民暴动。因讨论暴动时机问题,胡溯铭与中共中央坚持“左”倾路线的巡视员发生意见分歧,被开除了党籍。嗣后,胡溯铭以个人的方式坚持宣传革命思想,支持革命斗争。他聘请了一些地下党员在校任教,发展党的组织。
胡溯铭在皖西公学有个得意门生叫吕贤蔚。此人是张家店一家地主的少爷,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又勤奋好学、品行端正,没有丝毫的纨绔弟子的习气。吕贤蔚还爱好武术,自幼跟大华山云峰寺的一位少林武僧学功夫,不但武功高且武德很高,从来不轻易显露功夫。
1945暑假年吕贤蔚回到张家店帮助父亲料理粮行生意。
这一天,有个叫高石磊的佃户来交租,挑了满满两稻箩大米,扁担都压弯了。佃户大汗淋漓,点头哈腰地对账房说:“这是我欠下的120斤大米。您过秤吧。”
账房一报数,才85斤。高石磊当时就急了:“账房啊,您老可得凭良心称啊。我这120大米是东一家西一家借来的啊。满满当当125斤啊。您看这堆垛也不止85斤啊!”七尺高的汉子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跪到了账房先生的面前。账房先生飞起一脚把佃户踢倒在地。吕贤蔚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要去和账房先生说理,被身后的几个机灵的伙计一把给拉住了。伙计悄悄在吕贤蔚的耳边说:“我家老爷看上他家的闺女了,要纳她为小妾。这老家伙死活不肯答应。老爷吩咐了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账房先生不依不饶走到佃户跟前,凶神恶煞般地说:“你不要不识好歹。把闺女送过来穿金戴银你不干,偏要自找罪受。实话跟你讲了,你就是再挑一担来还是不够120斤!”
吕贤蔚突然冲了过去,一巴掌打得账房先生七巧出血,又猛地掀翻了柜台,银元钞票撒了一地,他摞了一大捧银元塞到高石磊怀里:“快拿着到远方逃命去吧。”然后义无反顾地投奔革命去了。
第十一章
经六安地下党组织介绍,吕贤蔚加入了淮西独立团,在团部任参谋。1945年底,淮西独立团改为新四军二师六旅十六团。不久之后转入淮南路东,准备随大部队北上。出发前,参谋长李木森突然找吕贤蔚谈话:“当前地方斗争十分艰巨,缺乏人才。组织决定调你去皖西地委工作。”
吕贤蔚对部队恋恋不舍,说:“我想随部队北上。”
参谋长说:“这是组织决定。你必须无条件服从。”
吕贤蔚只好回到了皖西,担任了皖西地委文教科长,负责文化教育界统战工作。
1946年蒋介石悍然撕破《双十协定》。6月26日,国民党以30万大军围攻中共中原解放区,全面内战爆发。皖西地下党组织积极行动起来,在各界广泛开展反卖国、反内战、反独裁活动,并配合我军中原突围。
7月2日晚,驻在张店的的国民党保安团长高崇明正在吃晚饭,突然接到上级命令,说地下党负责人吕贤蔚正在毛坦厂六南中学内召开文化教育界党员及左倾人士会议,要保安团立刻出动,包围六南中学,对与会人员格杀勿论,就地歼灭。
接到命令后高崇明一刻不敢耽搁。一边紧急集合队伍,一边打起了小九九。吕贤蔚是他亲姑姑的儿子,而且两人同窗多年,感情甚笃。他悄悄嘱咐贴心卫兵抄小道去给吕贤蔚通风报信。自己沿大路快马加鞭往毛坦厂赶。过了东河口时,他又担心卫兵没能及时报信,故意让手枪走火,好让吕贤蔚听到动静。
报信的卫兵果然没有及时赶到。枪声一响才惊动了吕贤蔚。他立即安排参会人员向山里撤退。自己开枪阻击敌人,把敌人引到六南中学后面的一口大水塘边。吕贤蔚跳入水中,一边踩水一边手持双枪左右开弓向敌人射击。
敌人追到水塘边,夜幕笼罩,漆黑一片。敌人不知塘水深浅,不敢贸然下水,只好胡乱放了一阵子枪,就收兵回营了。
第十二章
皮定均旅突围时途径毛坦厂,听取了地下党组织的工作汇报,并将一批98名重伤员交到了地方。组织上任命吕贤蔚为重伤员临时党支部书记,负责安置、治疗、管理重伤员的全部工作。吕贤蔚把伤病员安置到了隐蔽性好、群众基础牢靠的下五显山区,并请来了龙河口有名的医生陶栤先生负责治疗。在整个皖西地区,陶栤是少有的能够把中西医融会贯通的高明医生。他不但精通中医,而且外科手术也好。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思想进步,同情革命。吕贤蔚把伤病员交给他治疗自然是非常放心的。
不料陶先生检查了伤情之后,为难地对吕贤蔚说:“不是我不愿意接手这批伤员,实在是困难太大了。现在正值酷暑盛夏,这批伤员的伤口都严重发炎了。中药根本无法控制如此严重的炎症,而我手头上除了盐水之外再无其它西药。没有西药就无法手术。再不手术伤员将会出现大面积死亡。这个责任我实在担不起啊。”
吕贤蔚沉思了一下,说:“如果我5天之内能够为你弄来西药,你觉得问题还大吗?”
陶先生说:“假如你真能在5天之内搞到抗炎西药的话。我就有八成的把握治好这批伤员。再迟我就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吕贤蔚走后,陶栤先生先用盐水为所有的伤员清创,然后口服外敷中草药裸花紫珠控制炎症。
吕贤蔚连夜赶到张家店找到表哥高崇明。
高崇明一见到吕贤蔚,吓出了一身冷汗:“你怎么还敢到这里来找我啊?!现在正悬赏500大洋要取你的人头呢。”
吕贤蔚哈哈一笑:“我的这颗脑袋只值500大洋?也太便宜点了吧?现在你是这里的保安团长。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我到你这来谁敢碰我?”
“你还有心事开玩笑!快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你肯定是无利不起早的。”
“呵呵,瞧你说的。我是专程来感谢你上次在毛坦厂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
“好了好了。别说废话了。我就不相信你这次来就单单是为了谢我的。”
“还真让你给猜着了。实话实说吧,我想找你弄一批西药,消炎的。”
“你不如干脆杀了我算了。我要是敢把西药给你那就是通匪,是灭九族的罪!我能给你吗?”
“这么说你是真有了?既然你有就非得给我不可了,因为你早已经通过匪了。你知道你那天放走的都是谁吗?那是整个皖西地区的文化教育界的地下党员!你想想,这个罪不比给我西药更大吗?要不我这就给军统或者六安国民党部打个电话?”吕贤蔚说着走到了电话机旁。
“我的祖宗。你别逼我了好不好。药我可以给你。但是你也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将来你们坐天下了,能不能对我既往不咎,放我一条生路?”
“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你对革命是做过贡献的。我们不但不治你的罪,还要记你的功。”
“你说话算数?”
“我们共产党人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有表弟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你这家伙还真走时运。今天上午县党部、县府才给我拨来两箱盘尼西林,说是马上可能要打大仗了。这是战备物资。”
“那我就不客气了,照单全收。要不要我给你写个收据啊?”吕贤蔚喜出望外。
“你别害我了吧。想给我留罪证啊?你赶紧走吧!”高崇明咬着牙齿说。
吕贤蔚又连夜赶回到下五显,把药交给了陶栤。
陶栤激动得双手颤抖:“太好了,太好了。这可真是宝贝啊。有了这批药,我保证全部、彻底地治好他们的伤。”
三个月以后,这批98名重伤员全都恢复了健康,一个不落地返回了部队。皮定均旅长还亲自发来了感谢信。
第十三章
1947年6月,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8月,刘邓大军第三纵队司令员陈锡联率所辖七、八、九旅相继解放了六安、舒城、霍山、潜山等9个县城。敌88师师部及其62旅逃至张家店后,立即抢修工事,准备负隅顽抗,寻机逃跑。高崇明的保安团也被编进了战斗序列。
1947年9月9日拂晓,刘邓大军中的“小钢炮”陈锡联率三纵队先头部队组成包围圈将敌人团住。敌人先以少量兵力分路进行试探性突围,很快被打退。敌人又组织猛烈炮火进行掩护,用两个营的兵力对我20团阵地连续三次猛扑,企图打开缺口逃跑,又均被我军击退。前来增援的敌第46师3团,也被我7旅21团阻挡在距张家店2.5公里的中店一带。下午3时,敌军全力突围,仍未得逞,只得固守待援。也就在当天下午,我三纵主力全部到达张家店附近,巩固了包围圈,确定晚上发起总攻,速战速决。当晚10时,总攻开始,纵队集中炮火,首先摧毁了敌司令部,88师副师长张世光带十多人抢先逃窜,敌人惊惶失措,陷入混乱。在我军勇猛攻势之下,敌人整营整营地放下武器。到了10日4时,敌88师师部及62旅被我全部歼灭,全歼敌少将副旅长唐家楫以下官兵4800多名,缴获各类枪炮数千件。
高崇明凭借着地形熟悉乘乱逃脱。他脱掉军装换上老百姓的衣服沿小路跑到了太平街后面的松湾,躲在山林里。山下晁家庄就是吕贤蔚的岳父家。吕贤蔚的岳父晁冠伟虽然也是地主,但三个女儿都参加了革命。大女儿晁子君是跟红军走的,丈夫是红军的师长。二女儿晁子英是抗战时走的,丈夫是新四军的团长。小女儿晁子伟就是吕贤蔚的夫人。高崇明心想吕贤蔚已经给了我免死牌,只要找到他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万没想到刚下到山脚,高崇明就被民兵发现了。这里的民兵没有不认识他的。这下逮了个正着,当即就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老百姓听说张店保安团团长高崇明被抓了,都跑出来看热闹。因为就在晁家庄旁边,晁冠伟也出来了。高崇明在人群中看见了晁冠伟,就像看见救星一样,大声呼喊起来:“大姑夫哎——快叫贤蔚老表来救我啊!他亲口答应要放我一条生路的——”
高崇明喊着喊着就被民兵给押走了,送到了张家店乡农会。
第十四章
在六安行署工作的吕贤蔚接到高崇明被抓的消息后,立刻给行署专员打了电话,说明高崇明对革命是有过贡献的,应予宽大处理。行署专员说,我们也不便直接插手地方工作。你可以去张家店一趟,向当地农会说明一下情况,要相信地方党组织会按政策办事的。
吕贤蔚接到指示后立刻快马加鞭赶到张家店。一进农会大门便心头一紧,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农会主席叫吕能鸣,从前有个外号叫二癞子,是吕贤蔚家门的一个侄子。他从小就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书没读成却把家给败了。有一次输得精光之后跑到高崇明那去想在保安团谋个一官半职,未能如愿反被高崇明连羞带骂地给哄了出去。他光杆一条,成了赤贫,无路可走就参加了地方民兵,打土豪、斗地主甚是积极。据说有一次进了地主家吃饱了喝足了还和地主小老婆睡了一觉,然后把照样把老地主吊起来审问,起走了七八条长枪。他本人没受处分反而得到了表扬。现在居然当上了乡农会主席。高崇明落到他手中正是他“君子报仇”的好机会。吕贤蔚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吕能鸣把手一挥,说:“大伯。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事得公事公办。他高崇明保安团长期鱼肉乡里,作恶多端。这次公然出兵和我解放军作战,被击溃之后化装逃跑。实属立场反动,顽固不化,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虽然他和你我都算是至亲,但你我都是共产党员,我们必须站住革命的立场上大义灭亲。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吕贤蔚知道再和他说下去也是嘴上抹石灰了,就回松湾去了。他打听到民兵队长是他的发小好友吕能发时,就悄悄找到吕能发,叫他在押送的路上悄悄把高崇明给放了。
农会决定举行公判大会枪毙高崇明,没想到高崇明半路打伤押送民兵逃走了。吕能鸣闻讯雷霆大怒。他认定此事一定是吕贤蔚搞的鬼,立刻去六安行署告了吕贤蔚一状。行署专员一拍桌子:“这还得了。先暂停吕贤蔚的组织生活,在问题没查清之前还让他继续工作。待问题查清楚之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地委派了一个调查小组专门去张店进行调查,但民兵一口咬死是高崇明太狡猾,民兵缺乏经验。高崇明趁民兵不备打伤了押送人员自行逃脱,与吕贤蔚一点关系也没有。此事后来就不了了之。
第十五章
1949年1月下旬,六安解放,皖西地区党委、行署、军区的领导机关由舒六县晓天、毛坦厂等地移驻六安城。4月,皖北区党委决定成立中共皖北区六安地方委员会,辖六安、寿县、霍邱、金寨、霍山、舒城6个县委。中共六安地委领导全区军民集中人力、物力、财力支援前线,同时在本地区开展剿匪斗争和进行生产救灾,恢复与发展工农业生产。吕贤蔚任六安市第一届人民政府文教科长,负责六安文化教育界的统战及文教事业的恢复与发展。吕贤蔚接管学校,分配教师,组织文艺团体,下乡宣传扫盲。整天背着干粮到处跑,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他来到东河口给农民扫盲班作报告:
旧社会,我们没有文化就是睁眼瞎子。有信不会念。比方讲毛坦厂有个商人在外面做生意。快过年了托人带了10块银元和一封书信回家。信上写着,父母大人:儿在外生意兴隆,赚钱不少,特托人带10块钱回去过年。
没想到带信的人心孬。他是这样念的:父母大人:儿在外生意折本,欠债不少,特托人要10块钱给我还债。
带信人指着信给他家人看:“你们看看,这是不是你儿子写的?”
家里人数了数字,来人说的和信上写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没办法只好给了来人10块钱。
老百姓都哈哈地大笑起来。吕贤蔚接着说:
不识字生了孩子也取不好名字。有的就叫石头,有的就叫勺把子。还有更难听的。小孩出世时放了一个屁,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屁”。后来这家人生了三个孩子,就叫大屁,二屁,三屁。
老百姓个个笑得前俯后仰的。做完报告,宣传队就演节目。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唱新编的《小放牛》
黄草坡前,来了一个小放牛
头戴着草帽,身披着蓑衣
手拿着竹笛,边吹边唱好欢喜。
落啊依得依哟嗨,
我说放牛哥,你过来。
放牛来到黄草坡,
这里青草嫩又多,
今天就在这里放吧。
咦,前面有个大柳树,
柳树下那位大姐好像在叫我。
放牛哥——
哎——
过来啊——
来啰——
大姐叫我有么事,
大呼小叫把我喊,
是不是对我有情意?
没臊,没臊,你真没臊,
我在和你把说正事说。
新社会,新国家,
人人都得学文化,
不学文化那就是个睁眼瞎!
你会认字吗?
不会。
那好,就让我来教你吧。
你睁大眼睛这边看,
我手上拿的什么字?
什么字,我认不得,
我是个放牛哥,
上半截那个牛字我倒是认得清。
一条老牛地上站,
这是个“生”字不简单。
先生、生辰、过生活,
土改分地又分田,
热火朝天搞生产,
日子过得就像——
就像么事?
就像倒吃甘蔗,
越吃越甜落啊依得依哟嗨!
老百姓热烈鼓起掌来,把手都拍红了还不肯停下。
接下来一个说大鼓书的走上了台。他呲不咚,呲不咚,呲不呲不咚咚咚地敲了一通鼓:
列位父老乡亲,今天我给大伙说段《小猴子智赚日伪兵》。话说小猴子飞身越过城墙,来到扁担街中央,举起那把二十响的盒子枪啊~~~对准东头的日本岗哨,哒哒哒就扫出了一梭子弹……
就在这时,突然村边传来乒乒乓乓的枪声。土匪来骚扰了。吕贤蔚刷地拔出两只手枪,大喊一声:“民兵一排保护群众。二、三排跟我走。”
吕贤蔚带人赶到村口与土匪发生激战。打死打伤几名土匪后,其余的土匪都逃回到山里去了。吕贤蔚连夜审问受伤土匪,得知他们是岳葫芦的喽啰。这个岳葫芦大号叫岳岐山,是大别山惯匪,极其凶残狡猾。老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只要一提到“岳葫芦”三字,吃奶的娃子也不敢哭了。可见群众对他的恐惧程度。
老百姓都说,今晚上要不是吕贤蔚在这,老百姓不知要遭多大殃呢。
吕贤蔚赶回行署,汇报了土匪骚扰地方的情形。六安地委正在研究大别山剿匪问题,1949年3月16日,土匪偷袭了霍邱县人民政府,打死打伤我数名干部战士,劫走周名禄等9名干部并将7位同志枪杀于小莫店。还掠走30余名青年妇女供土匪发泄兽欲。六安地委领导怒火中生,当即决定以以由公安局牵头军分区配合成立大别山剿匪指挥部,彻底消除大别山匪患。
第十六章
1949年9月5日,剿匪指挥部接到情报,岳葫芦残部一百多人,流窜到霍邱丘陵地带,并以叶集镇为中心,勾结其他残匪,在南部山区一带,毁坏公路、抢劫粮食,杀害基层干部和无辜群众。
剿匪指挥部决定,集中霍邱县县大队四个中队,军分区派一个连兵力配合,就在叶集歼灭岳葫芦。
剿匪部队通过内线了解到,近期有一股残匪张连合部要从金寨二道河赶来与岳葫芦汇合。根据这一情况,县大队决定冒充张连合的土匪队伍,闯过岗哨,突袭叶集镇,打岳匪一个措手不及。
一天下午,在大队长章南山的率领下,剿匪部队从四面包围住了叶集镇。一个中队先大摇大摆地走到西街口,几个放哨的土匪挡住了他们:“哪一部分的?”
“老子是张连合的队伍。不是说好来汇合的吗?”领头的中队长大声回答。
这个队员话声刚落,其他队员闪电式扑向哨兵,“不许动,举起手来!”
哨兵解决之后,队员们正迅速向指定位置冲去,突然“嗒、嗒、嗒”一梭机枪子弹从远处的碉楼里射了出来,原来我中队的行动被碉楼里的土匪发现了。这里的枪声一响,镇里其它几处碉堡都跟着响起了枪声。位于街中心三座碉楼的机枪组成火力网,封锁住“十字”形街口,密集的子弹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来,有几个队员不幸中弹牺牲。
大队长章南山亲率一个中队赶来支援,他立即组织了三个爆破组,在机枪的掩护下,爆破组迅速接近了碉楼。随着轰轰几声巨响,三座敌碉楼都被爆破组一个个解决了。这时,我军吹起了冲锋号,解放军战士和县大队的队员们从四面八方扑向镇中心。战斗很快结束了,一共打死土匪60多人,活捉70多人,缴获机枪5挺。岳岐山手下的“五虎将”也全部被捉。
可是清点俘虏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岳岐山。原来,这天下午,岳葫芦带着几个随行人员到了叶集镇的一家浴池里洗澡。忽闻枪声大作,岳葫芦知道大事不好了,他乘着混乱,光着背、赤着脚,仅穿一条裤衩,跳窗从澡堂的后门溜出去,沿着小道,钻进草丛,又一次逃脱。
由于岳匪极其狡猾,后经多次围剿、追捕,始终没有抓到他。秋去冬来,眼看1951年春节就要到了,剿匪部队终于得到了岳葫芦的消息。根据一个起义人员提供的消息,庙岗集冯效安家与岳岐山有亲戚关系,他很可能会躲到那里去。剿匪部队立即派出侦查员以卖小白布为掩护前往侦察,了解到岳岐山最宠爱的小老婆赛桃花确实还在冯家。当晚剿匪部队抓捕了赛桃花并在她身上搜出岳的一封来信。大体内容是岳准备在寿县板桥集许家圩子过春节。与此同时,公安人员抓获岳匪的一个连长万凤云。他供出前几天还去过许家圩子给岳送去了70万元钱(旧币),岳岐山就躲藏在寿县许家圩子地主王亚生的家里。
两条线索基本一致,这一可靠情报使追捕多日的部队和公安干警兴奋不已,剿匪指挥部决定趁除夕之夜包围岳岐山可能藏匿的许家圩子王亚生家。
噼哩啪啦的鞭炮声迎来了除夕夜。惊弓之鸟的岳岐山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心想共产党也是人,不可能年都不过还出来追捕,更何况现在藏身的地方共军根本不可能会想到,于是酒足饭饱之后就睡觉了。
这时,解放军九十师的一团二营已经封锁了许家圩所有的出口处,将圩子紧紧包围了。
天色渐亮,追捕队员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王亚生的屋下,紧贴大门两旁,屋内还一点动静没有。公安局侦察科长赵邦安“腾”地一脚踹开大门,电筒一照,“不许动!
王亚生瑟瑟索索抖成一团,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是……”
“公安局的,岳岐山在哪里?”赵邦安威严地问。
“他……他……他走了!”
“什么时候?”
“三更天……”
“撒谎!两更天圩子就被包围起来了,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王亚生不得不低下头,用眼神告诉赵邦安,岳岐山就在里间。
外面的响声惊动了岳岐山,他立即向碉楼上逃窜。赵邦安听到脚步声迅速冲进里间,刚上碉楼第二阶梯时,只听一声枪响,赵邦安左胸中弹倒地。同志们赶紧把他抢出碉楼,身负重伤的赵邦安对身边的同志们说:“不要管我,岳葫芦就在上面!”
听到枪声,解放军四连的战士立即将碉楼围得水泄不通。但岳岐山却困兽犹斗,凭借碉楼和精准的枪法进行顽抗,致使我多名指战员负伤。当日中午,二营营长和教导员带领一支增援部队赶到。为避免增加伤亡,多次向岳岐山喊话,敦促他缴枪投降,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岳岐山提出要他的朋友来作见证他才投降。部队随即从板桥集找来了他的一位朋友,可朋友来后,岳仍不投降,又提出要他的老师、军统特务白云亭来。其实他早已得知白已落网,显然有意拖延时间,想乘天黑之后寻机逃跑。
眼看天色将晚,部队和公安人员不再等待,营长下令架起重机枪,集中火力,齐射碉楼。在猛烈攻击下,碉楼被打成蜂窝一般,尘土飞扬,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岳岐山已别无选择,这才乖乖地把枪扔下来,举着双手,跪在地上就擒。可年仅28岁的赵邦安同志,经全力抢救无效,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活捉“岳葫芦”的消息顿时在四面八方传开了,人们奔走相告,一片欢腾。当地群众担酒挑肉,慰劳为民除害的解放军指战员和公安干警。
1951年4月29日,在六安南门外召开了万人参加的公审大会,对血债累累的顽匪岳岐山宣判死刑。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过,结束了岳岐山罪恶的一生。
第十七章
1950年9月中旬,土改工作队进村,龙河口阿蒙村又热闹起来了。老区群众基础好,一发动就起来。有的恶霸地主早跑山里去了。有土改前分散田地的地主也瞒不过工作队的眼睛。“扎根”、“三同”(工作组住在苦大仇深的贫雇农家叫作“扎根”。与“根子”同吃、同住、同劳动,叫作“三同”),把村里每个人解放前三年的情况以及各户人家三代人的情况基本上都摸得八九不离十。可是单单陶栤一家让工作队犯了难。他从1927年就生活在这里是没有疑问的,而陶栤却说不出父亲、祖父的任何一点准确的情况,连祖籍在哪也说不清楚。最可疑的他一口咬定自己是长沙人,可是说话口音没有一点长沙口音,反而是正宗的六安本地口音。工作队员一次次找他谈话,他都一口咬定自己是长沙人,因为误入战场被炮弹炸了以后失忆了,对家庭的详细情况记不起来了。因为在当地生活了20多年了,因此家乡口音全变了。
这天晚上,工作队长再次上门找他谈话,而且请组织上专门派来了一个长沙籍女干部:
“你老家在长沙哪里?”那位长沙籍女干部和颜悦色地用方言问。
“我真记不起来了。我自从被那次炮弹炸了之后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这位长沙籍女干部简直就是活地图,她把长沙的大街小巷都说了一遍,陶栤还是一脸茫然。
队长又问:“你说你是书香人家,那你父母具体是做什么职业的呢?”
陶栤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村里人说你来的时候有17、8岁的样子。你怎么会对家的印象一点也没有呢?”
陶栤摇了摇头:“没有。”
队长耐着性子:“你父亲是教师吗?
陶栤摇了摇头:“记不起来。”
“是医生吗?”
“真记不起来。”
长沙籍女干部突然提高了声调:“你背的那个药箱是怎么回事,从哪来的?”
“我从有记忆时就背着它,一定是我家里人背在我身上的。”
工作队长一拍桌子,吼道:“你是在演戏。自始至终都是在演戏。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陶栤很平静:“我是个行医的。”
工作队长大喊一声:“把他捆起来,带走!”
门外立即进来了工作队员,二话不说把陶栤给五花大绑捆了起来,拉了出去。陶栤的才12岁的女儿陶芳华吓得“哇哇”地哭了起来,扑过来要抱住爸爸,被队长和长沙籍女干部拉住了。
陶栤对孩子和妻子说:“别怕。我没事的。我不是坏人。他们会弄清楚的。”
陶栤被关在了农会。
听说陶先生被工作队关起来了。村里的老百姓都不答应了。他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农会门前,要求工作队放人:
“陶先生是好人。”
“他救过好多人的命啊。”
“他还救过98名解放军重伤员呢。皮定均都给他写过感谢信的。”
土改工作队只好向县里做了回报。
县里就陶栤的事情召开了专门会议研究。最后答复工作队:“陶栤的问题作为特例处理,不要再追查三代了,就按解放前三年的实际经济情况划定成分。由地方政府作为重点人物内部控制,假如真是敌特的话,相信他早晚会露出马脚。等有了确凿证据再说。”
根据县委的指示,工作组给陶栤定了自由职业者成分。县里还把他调到县人民医院工作了。
第十八章
陶栤要去县里了,整个龙河口的人都恋恋不舍。乡亲们纷纷来陶家道别,送了很多土特产,都被陶栤一一谢绝了。临走的那天,到镇上车站送行的足足有100多人。
陶栤在县医院工作十分认真,而且医术高明,很快得到同事的尊敬。有一次县委书记正在作报告,突然昏迷过去了。当时的检查设备很落后,无法确定病情。县医院的医生们慌了手脚,有的认为是中风,有的认为是心脏病,有的认为是肝昏迷。院长立刻把陶栤叫来了。陶栤只看了一眼便轻轻地说:“会不会是低血糖呢?建议先静脉推注50%葡萄糖40mL~100mL看看。”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立刻给县委书记补糖,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出院时县委书记再三向陶栤表示感谢。因为院长告诉了县委书记,他这种低血糖昏迷,发病急、病情进展迅速,若不是陶栤及时诊断而避免了延误治疗的话,再迟一会儿很可能就会引起不可逆性的脑损害或死亡。
由于陶栤工作特别突出,多次作出重大贡献,县医院党支部想发展他为党员,由于是“内控人员”而不得不放弃。医生们逐渐发现他不但中医造诣很深,而且精通西医,外语也很好,能够直接查阅英文医学文献。这也引起了同事们对他的来历产生了普遍的怀疑。甚至有人认为他一定是来自美国的特务,但从无论从工作上、生活上还是政治态度上都找不到陶栤的一丝一毫的破绽。
1957年4月27日,中共中央公布《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一场全国性的“反右”运动开始了。县医院开始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陶栤首当其冲,他的“身世”问题又被翻了出来,成了这次县医院的运动中心。组织上数次派出外调,有关部门查阅了所有能够查到的档案资料,询问过许多被俘的敌特人员,始终没有找到任何与陶栤有关的讯息。陶栤仿佛是个天外来物,于1927年突然出现在了龙河口。
后来还是县剧团有个演员在偶然间认出了陶栤。1927年8月这位演员随戏班子逃荒,在路上曾经与陶栤同行,当时他的右脸烂得血肉模糊,引起了她所在的戏班子里所有人的注意。他们可怜这个孩子还给了他一些吃的。演员的话虽然佐证了陶栤“误入战场被炮弹所炸”的话是真实的,却无法解开他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身世之谜。反右时医院人人自危,为了自保,医院就把“右派”这顶帽子推给陶栤了。陶栤便被开除公职遣送回了龙河口阿蒙村。
这时陶栤已经有了3个孩子。大女孩19岁了,还没出嫁。一对双胞胎儿子才刚刚10岁,老大叫陶涌泉,老二叫陶涌峻。三个孩子也受到株连一起回到了农村。不像其他右派被遣送回乡那样都是一派凄凉景象,陶栤仿佛得到了解脱,感到非常轻松。
龙河口的乡亲得知陶栤回来了,都像迎接亲人荣归故里一样欢天喜地。陶栤不在家的这些年,他们的求医看病真是难上又难。现在陶栤回来了等于神医就在家门口了,乡亲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村里的乡亲就在他家的旧址上盖起了新房子,连床、桌椅都给他送来了。陶栤一到家,热水热饭很快就端上桌了。陶栤一家感动得热泪盈眶。
第十九章
1950年,苏拴柱调任蚌埠市人民政府税务科长。这时自然没有人再叫他小猴子了,都恭恭敬敬地叫他苏科长。
苏拴柱是耍猴跑江湖出身,自然爱听戏。到了蚌埠之后,他听遍了蚌埠大街小巷的每一个戏园子。不用说也是维多利亚剧院的常客。这一天晚上,维多利亚剧院演出新剧《赤叶河》。苏拴柱因工作事忙,到剧场时已经开演了。他摸黑找到座位刚坐下,就闻到身边一股沁人心脾的脂粉清香。他悄悄转头一看,心脏一下子就加快了速度“砰砰”直跳。这女人简直就是画上的美人哪。
苏拴柱再无心看戏,时不时地朝身边的这位女人瞟上几眼,手心也慢慢渗出了汗水。
女人看到动情之处,居然抽泣起来。苏拴柱情不自禁地怜爱起来,连忙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女人毫不推辞地接了过去,沾了沾眼角,又双手还回了手帕,还莺声燕语地说了声“谢谢”。苏拴柱在接手帕的当儿,似乎无意地在她那凝脂般的小手上碰了一下,心顿时酥了。
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苏拴柱和女人攀谈起来,得知女人叫夏莲,原本是二马路六安茶行宋老板的三姨太。新社会废除了一夫多妻制,宋老板就把夏莲给休了。现在夏莲是孤身一人住在二马路的一间小房子里。
苏拴柱是苏家埠人,现在又是税务科长,自然知道茶行的地位介于山户与客商之间,是买卖的中介。六安茶行的本店一般都设在苏家埠。
果然不出所料,夏莲就是宋老板从苏家埠带到蚌埠的。如今宋老板把她休了,在蚌埠举目无亲,苏家埠老家她又不愿意回去,孤苦伶仃,甚是可怜。
散场之后,苏拴柱请夏莲在街边馄饨摊上吃了碗馄饨,那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越聊越亲密。夏莲主动邀请苏拴柱去她的住处看看。
进了房间,脂粉清香扑面而来。空间不大布置得却十分精致,墙上有仕女挂图,牙床上铺的是锦绣缎面丝棉被。
夏莲请苏栓柱坐在了床上,然后脱去外衣,显露出嫩藕般的胳臂和玉雕般的上体。苏拴柱自是魂不守舍,接下来便是一夜云雨。
就这样一来二去,苏拴柱名正言顺地娶了夏莲为妻,婚后两人如胶似漆。苏拴柱觉得这真是天赐的良缘。
夏莲在宋老板那里好日子过惯了,清苦不下来。苏拴柱当时还是“供给制”,夏莲花钱自然不方便。苏拴柱任的是税务科长,与钱打交道的机会很多,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经济上多多少少有些不清爽。1951年12月,“三反五反”打老虎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苏拴柱做贼心虚,认定自己这回是在劫难逃了.按当时的政策,贪污1亿元(即新币1万元)以上者,为大老虎,那是要打头的。苏拴柱暗自盘算了一下,自己怎么算也达到了这个数字,于是一时头脑发热,带着手枪和通讯员连夜逃跑了。
苏拴柱原来的师长现在是东北某军区的少将司令员。师长原来对苏拴柱疼爱有加,于是苏拴柱就想跑到师长那去。他认为一个少将司令员还能保不住他一个小科长吗?
苏拴柱第二天一清早就到了合肥,买了去东北的火车票。火车是下午的,时间还早,苏拴柱就带着通讯员在去了逍遥津,两人正在公园游玩,突然看见几个公安人员从四处向自己走来。苏拴柱下意识地拔出手枪。通讯员眼疾手快,大喝一声:“苏科长,你疯了吗?”苏拴柱随即扔掉了手枪。公安人员冲上来铐住了苏拴柱。
第二十章
1958年,陶华芳20岁了,长得如花似玉,是龙河口出了名的大美人了。有媒人给他说了个镇上的干部她没看上,自己相中了石岗村的一个退伍军人,叫戴福安。由于父母从小就不断地给她讲陈玉娇烈士的故事,在陶华芳的内心深处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英雄情结”,特别崇拜军人。临出嫁时母亲对她说:“人是你自己相中的,就要好好跟人家过日子。我可把话说前头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将来你们小两口要是闹别扭了可不许往家里跑,你就是跑回来我们也不接受你。”
这一年,龙河口发生了一件改天换地的大事件。在毛主席“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下,舒城县决定修建龙河口水库。
龙河口是一个饱受旱涝之苦的地方,蛤蟆撒泡尿就有涝灾,三天不下雨就旱得冒烟。《舒城县志》记载:这一带是大别山降雨的中心,汛期一到,山区只要降落一百毫米的雨量,就会有一亿立方米的大水向龙河口涌来。从1671年到1949年的278年间,这里发生的水灾就达123次,平均每两年就有一次。当无情的洪水袭来时,下游汪洋一片,百姓流离颠沛,苦不堪言。
龙河口的地名则来源于一个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蛟龙,这条蛟龙云游到哪儿,哪儿就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是,龙河口一带是蛟龙的巢穴,它来到这里不是腾云驾雾,而是兴风作浪,吞没百姓的生命财产,淹没大片肥沃的田园。两岸人民每年都要把一对童男童女,梳妆打扮后送上龙口,才能免遭灾难。年复一年,不知有多少无辜少年丧命。后来有一对勇敢的年轻人,誓死为民除害。他们身藏利器,奋身跳入龙口,最后杀死了蛟龙,使两岸人民过上了太平日子。这个传说反应出了当地老百姓对治理水患的强烈愿望。
可是要修建龙河口水库谈何容易!一缺钱,二缺物资,三缺人才。那可真是个要啥没啥的年代啊。舒城县的县委书记找到了省委书记。省委书记说了三句话:“一坚决支持!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三既然是你们自己提出来要修的,那就是军令状,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临了,省里象征性地给了三百万元,算是启动资金。
从省里回来,县委书记的心里是五味杂陈。他理解省里的难处。安徽的底子薄不说,解放这才不到10年的工夫,就修了梅山、佛子岭、磨子潭和响洪甸4座大型水库。这又立项了陈村、花凉亭两大水库。这些水库及“淠史杭灌渠”还有一大批配套工程都需要花钱啊。
舒城县委书记立即向六安行署专员赵子厚做了汇报。赵专员还兼任淠史杭工程党委书记的职务。他一拍胸脯说:“我们现在都是过河的卒子了,只能进不能退。我也没钱给你。库区几万人的安置费用你自己去想办法。工程上我给你做点后勤工作吧。”
在大坝设计上,赵子厚心里有了个人选。他知道一个解放前曾在国民党政府“导淮委员会”干过事的水利工程师王培性很有本事,就把他给请了出来。
王培性一听说地委专员赵子厚要邀请他出山,受宠若惊。他试探着问:“那你们的水泥和钢筋从哪来呢?”王培性知道这些物资国家相当紧缺啊。
赵子厚专员双手给王培性递了一杯茶:“没有。要有我还会请你吗?我能给你的只有人。”
王培性大惊失色:“你是在开玩笑吧?这是一座库容量八亿立方米的大型水库,你一袋水泥、一根钢筋没有就要修,大坝你拿人去堆啊?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赵子厚爽朗一笑:“我们共产党人就是爱做梦。你们认为三座大山推不倒,不是让我们给推倒了吗?你们说泥腿子搞不好经济,我们这几年干得还不错嘛。你们怀疑泥腿子江山能撑多久,我们马上就要10年大庆了。”赵子厚把手搭在了王培性的肩上,“老兄,这次就和我们共产党人合做一个梦吧。我梦见龙河口水库碧波荡漾,淠史杭干渠交织纵横,万亩良田稻花飘香。我给你配个办公室,装上专线电话。你先考虑三天,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真不行说明你也就那大本事了,我也不会为难你。”
王培性对共产党人敢想敢干的精神佩服得五体投地。赵专员走后,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粒米不进,就这么来回走着,喝水撒尿,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直到第三天夜里才感到饿了,叫来饭菜大吃了一顿。
第四天,赵子厚的专线电话响起了急促的铃声,王培性要立即见他。
赵专员当时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听说王培性要见,立即中断会议,驱车来到了王培性的办公室,只见王培性瘦了一圈,他顿时向后勤人员发了脾气:“我特意嘱咐你们照顾好王工程师的伙食,你们是怎么搞的?”
王培性急忙解释:“是我把门锁上,规定谁也不准来打扰的。来来来,先看方案。”
方案拿到手里,这回轮到赵子厚目瞪口呆了。他王培性居然设计出一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粘土心墙沙壳坝”。一千多米长的大坝,一不用水泥,二不用钢筋,不仅确保水位实现73.75米,总库容达8.2亿立方米,而且他的防洪标准还是按照一百年一遇设计,一千年一遇校核的。
赵子厚热泪盈眶,紧紧握住王培性的双手:“谢谢你,谢谢你。你终于肯和共产党人合做一个梦了。”
王培性说:“我还要请你把县水利学校的师生全部借来,叫他们24小时守在工地上,严把质量关。质量不过关我可得挨枪子哦。”
赵子厚拍着王培性的肩膀说:“这你尽可放心吧。我就请你去当副总指挥,把师生都交给你,由你全权指挥调动,还不行吗?”
第二十一章
老区人民饱受革命的熏陶,那觉悟就是不一般。一听说龙河口修水库要招民工,老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就像当年参加红军一样踊跃报名。陶芳华结婚才三天,就拎着个蓝花土布的包袱跑到工地来了。
一到工地,她把花棉袄一脱,就光着两只脚板子,专找脏活重活干,好像从来不知道啥叫苦、啥叫累。开始是挑土,她趟趟都比别人多几锹,天天又都比别人多跑几个来回。休息的哨子响了,别的姐妹早累得东倒西歪,顾不得泥里水里,朝地上一躺就眯盹过去了。她却拾起广播筒子,现编现唱,出口成章:
哎哎,同志们,听我言。
妇女能顶半边天。
挑土脚板如生风,
要做今日花木兰,
要把小伙甩后边,
要把卫星放上天。
只要我们同心干,
共产主义早实现。
那边的小伙们听了不乐意了,大声喊着:“你别吹牛了,你还是回家把卫星放床上吧。”
小伙们都哄笑了起来
陶芳华不急不躁,又来了一段:
小伙子,你别急。
不服咱们比一比。
你追我赶加油干。
兴修水利做贡献。
让陶芳华这么一逗乐,工地上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
工地指挥部的一位领导正在视察进度和质量,对身边的陪同干部说
“这个女同志不简单嘛。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石岗村的陶芳华,很能干人也聪明。”
“嗯,‘不服咱们比比看’。她的这个主意很好。现在男女混编不好,你们可以考虑把妇女单独组织编成妇女连。和男同志搞个劳动竞赛。”
根据指挥部领导的指示。工地挑出120个妇女组建了“刘胡兰战斗连”,大伙一叠声儿地选陶芳华当连长。她呢,也不谦虚,将辫子一甩,朝高处一站:
“刘胡兰战斗连听我口令,立正!”
百十个姑娘;立刻站成了一排。一张张俊俏的脸蛋、丰满的身肢,直撩拨得男人们目光都发直了。
陶芳华觉得自己是个连长却还不是党员怎么行呢?立刻郑重地向工地党支部提出了入党申请。党组织根据她的突出表现,决定批准她火线入党。陶芳华庄严地向党宣誓:随时准备牺牲个人一切,为全人类彻底解放奋斗终身!
为了加快建设速度,县里一度从后方调集了1200头耕牛,2000个放牛娃,组织起一支浩浩荡荡的牛车大军。原想肩挑人扛出蛮力毕竟不如牛拉车来得又快又省力,结果却是事与愿违。工地上本来就有了几万人,一下又冒出来这么多牛,人牛全挤在了一起,又都是石子路,每天都有崴伤牛脚的事件发生。再加上牛多饲料少,没过多久耕牛便死伤近半数。好心办坏了事。于是工地指挥部审时度势,撤掉了牛却在工地上掀起了一个开动脑筋提高工效的劳动竞赛活动。大家的创造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了。独轮车、平板车、木轨小火车、简易皮带运输机很快就成了工地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前面说了,龙河口水库大坝采用的是“粘土心墙沙壳坝”,每一批上坝的粘土,都得先测算水分,水分大了不合要求,要晒,含有杂质的,还要经筛子过几遍。大家都做得极其认真。等到粘土上了坝,要用巨大块石层层碾石渣压实。每一个块石都足有八千斤重,是几十个石匠选用万佛山上最好的青冈石凿成的。往坝上拉块石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陶芳华觉得自己是党的人了,就得为党分忧。这一天,她找到工地指挥部,要领着“刘胡兰战斗连”的姑娘们和小伙子打擂台,在拉块石上比比高低。这事一下轰动了整个工地。一群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说啥也不相信,找到陶芳华问虚实,一听真有这事,惊得他们一个个直眨眼睛,说道:“你编个歌唱唱也就算了。比生孩子咱没那本事,比拉石头、比出牛劲,这种擂台你们也敢打么?”
陶芳华脆脆亮亮地答了一个字:“敢!”
百十个小伙子觉得这事太稀罕,凑在一起一合计,当即组成一支“董存瑞战斗连”,背地嘲笑陶芳华:“她八成是疯了,男人尿尿也比女人高,咱站着,她们得蹲着。找着咱们比力气活,不是要气死大老爷们儿?”
一个个“董存瑞”摩拳擦掌,为显示出男人强健的肌骨,以给对方心理上造成压力,天虽然还很冷,他们却清一色地脱了个光脊梁。
一见小伙子居然赤膊上阵,陶芳华暗自笑了。
擂台赛就在第二天的上午正式开始。
头三天,小伙子们有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八千斤重的石块被拉得平地生风,把姑娘们拉下了四十多个来回。但陶芳华却不急不躁,她平静地鼓励大家要沉得住气。她是个既能吃苦耐劳又有心计的女人,敢摆这个擂台,是因为她注意到了男人的光脊梁的弱点。她叫姑娘们穿上薄棉袄儿,还教每人缝了一个又轻巧又硬实的垫肩,并交待大家拉起来再热不要减衣服,人一出了汗,就像小车轱辘添了油,跑起路来反倒不觉得累。
进入第四天,双方形势有了变化。
出蛮力的小伙子的肩头大都磨得又红又肿,碰不得绳,刹不下腰,拉起块石便痛苦得龇牙咧嘴。到了第六天,姑娘们就后来居上,与小伙子们打了个平手。
再往后,“刘胡兰战斗连”的士气大增,又是喊又是唱,越拉越欢。及至第十天,“董存瑞战斗连”就像一群老牛拉破车,一个个难受得五官错了位,溃不成军,终于败下阵来。
擂台赛姑娘战胜了小伙,这个爆炸性新闻一下轰动了整个工地。陶芳华名声为之大振。
第二十二章
“淠史杭”是大别山人创造出的人间奇迹。淠河、史河、杭埠河三条人造“天河”分别与大别山深山峡谷中建起的梅山、佛子岭、响洪甸、磨子潭、龙河口五大水库相衔接,各种渠系上的建筑物多达十二万座。共做土石方六亿零八百万立方米,假如用它筑成三尺见方的一条长堤,这长堤是可以绕地球赤道十五周。在皖西、豫东一万三千多平方公里的丘陵岗地上,先后修成了十三条总干渠、三百八十五条分干渠和支渠以及密如蛛网的分支渠、斗渠和农渠纵横交织,使昔日严重缺水的千里岗峦出现了碧水长流的情景,九百多万亩农田由此结束了十年九旱的历史。
郭沫若曾为这一工程赋诗一首:
排沙析水分清浊,喜见源头造海洋。
河道提高三十米,山岗增产万吨粮。
倒虹吸下渠交线,切断崖头电发光。
汽艇航行风浩荡,人民力量不寻常。
而为了这一人间奇迹,大别山老区人民付出了巨大牺牲。工程正值“困难时期”。工地上每人每天的口粮只有“六大两”外加瓜菜代。每人每天的生活补贴就是两毛钱。在如此险恶的生存条件下,还提出个“双百方针”,即每人每天挑担走路不能少于一百华里,每一担挑的土不得少于一百市斤。任务与吃粮挂钩,完成了“双百”任务的每天可以吃上一斤粮。人人争上游,没人愿落后。有的人挑着挑着,突然就倒下了再也没站起来;许多人站在水里打桩,累了想抱着木桩喘口气,抱着抱着就已经没气了;许多人收工吃饭手还端着碗就睡着了,一睡就再没有醒过来……
当时只讲“男女都一样”,不管雨雪风霜还是天寒地冻,女人都和男人一样干。严寒的冬天,干活流了一身汗,衣服湿透了;一收工就结成了一层冰。月经来了还泡在冰冷的泥里水里。1960年2月上旬,正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春节期间。在东大坝合垅关键时刻,陶芳华、谢大勇、王成英等500多名男女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带头跳入水中,组成三道人墙,使大坝合垅成功。
在龙河口水库工地行将竣工的时候,陶芳华就发现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连里的姑娘们很快也看出来了,都以为她是有喜了。陶芳华是结了婚的人,自己当然清楚,自从来到水库工地,她每天都是和姐妹们劳动在一起,吃住在一起,压根儿就没和丈夫同居过,根本没那种事怎么可能怀上孩子呢?要是讲新婚三天就怀上了孩子吧,这也早过期了啊。只是有一件事儿叫她好生奇怪,就是她上堤不久便断了月经。她并没往心上去,反倒暗自庆幸,觉得没月经干起活来更方便。龙河口水库竣工之时,陶芳华的肚子就大得连走路都困难了,那时她已成了英雄,领导出于对她的关心,送她到县医院去做了个检查。一检查吓一跳:她肚子里原来淤积了两团大血块。
打这以后陶芳华就成了药罐子,没完没了地去求医治病,没完没了地去吃各种各样的中药和西药。后来血块终于渐渐消失了,身体也渐渐回复了健康。
陶芳华回到家以后,觉得自己新婚三天就执意上了水库,很对不住丈夫,就想多干家务活,多照顾家来做弥补。她没早没晚地干农活,回到家就洗衣做饭孝敬婆婆。一开始家里人都很和睦。可是直到二十五岁了,她依然没有怀上孩子。这下婆婆坐不住了,村里的闲言碎语也出来了,而且越说越厉害。
大别山的老百姓最记恨两种人:一是男人当叛徒,二是女人不生娃儿。娶了个女人不能生娃,差不多等于养了个母鸡不会下蛋。陶芳华在前面走,后面就有人戳她的脊梁骨:
“假积极,充英雄。硬是作死,害得戴家断了后。”
村里人将一盆盆脏水便朝着陶芳华的身上泼去,咒她是克夫命、妖怪转胎。婆婆的找茬、讽刺、谩骂,陶芳华都嚼碎牙齿往肚里咽,忍了。
有一天挨晚陶芳华收工回来,正要进房取东西,只见房门关着。就在她伸手推门的时候,听见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嬉笑声。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坐在了门前的地上。
“你真敢把那个公鸡婆给休了吗?她可是有名的母老虎哩。”女人娇滴滴地说。
“怎么不敢?结婚5年她连个响屁都生不出来,还白养她这个石女干啥!”这是她男人的声音。
陶芳华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婆婆从门外进来见她在抹泪,没好气地说:“装什么可怜,拉个哭丧脸给谁看啊?丧门星。还不快烧饭去!”
婆家最终把她赶出了家门。陶芳华性子硬,不愿回娘家让双亲丢脸,就孤身一人远走他乡杳无音讯了。
几年之后,陶芳华病体缠身,每逢天阴下雨就浑身疼痛难忍。她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又只身一人回到了水库边上搭了个草棚,决心死也要死在能够望得见水库大坝的地方。
第二十三章
在洪泽湖和成子湖的交汇处有一个叫龙集镇的地方。这里地处偏僻,却水陆交通便利,民风淳朴,老百姓世世代代靠打鱼、种地为生。龙集镇东南10里地有个应山集,是个古老的渔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睦相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多了个收破烂的老头。谁家有不要的破铜烂铁、鸭毛、鹅毛都可以拿到他这里来换点零钱或者换回火柴、针头线脑等日用品,倒也方便了老百姓生活。时间一长,人们把这个收破烂的老头当成了了这里日常生活中的一景,他哪怕一天不出现就会有人念叨了。
1964年初,这里开展了“四清运动”,工作队进村了。“四清运动”其中有一项内容就是打击投机倒把。工作队还大会小会地进行“阶级斗争”教育,要老百姓提高阶级斗争观念。
有一次开会以后群众自由讨论,大家就东扯葫芦西扯瓢地瞎侃,不知谁冒了一句:“那个收破烂的老头算不算投机倒把呢?”
没想到这瞎冒的一句话还真引起了工作队的注意。他详细地询问了收破烂老头的情况。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老头在俺这呆这么长时间了,还真没人知道他姓啥名谁呢。”
“你别说,这老头就是有点怪,从来不敢在村子里歇。一挨黑就跑到离村子很远的田头地边打铺睡觉。”
“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回过家。连过年也没回去过。不知道他家在哪。”
听了群众的议论,工作队提高了警惕。等收破烂老头再进村时,工作队把他带到了队部。
工作队一开口询问,他就竹筒倒豆子全坦白了。原来他叫高崇明,老家是六安张家店的。他本人是保安团长。虽然他是保安团长却对革命是有过贡献的,救过六安地下党,还给解放军救治重伤员送过两箱盘尼西林。地下党负责人吕贤蔚曾亲口答应他对他“既往不咎还要记功”。1947年当地农会却错误地要枪毙他,在民兵押送途中他乘机兵逃脱了。本来他是有机会逃往台湾的,但他不想跟国民党干了,就留在了大陆,靠捡破烂一直隐藏到今天。
工作队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些银元和金戒指。根据他供述的情况,就把他押送回了六安张家店。
回来之后地方党组织找到吕贤蔚核实了情况,便给他戴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并没有再给其他处罚,只是作为专政对象交给生产队了。
高崇明81岁的母亲高吕氏看见儿子又回来了,喜极而泣,抱着儿子的头又是摸又是看,有说不完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媳妇杀了一只鸡盹了。晚饭时先给婆婆盛了一碗汤。又给丈夫撕了一个鸡大腿,三个孩子都伸手来抢鸡吃,母亲用筷子在他们的手上都狠狠打了一下:“饿死鬼托生的啊!”
高崇明说:“给他们吃,给他们吃。我这些年鸡倒没少吃。就是孤独。”
高崇明有四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儿,去年已经出阁了,嫁给了六安车队的一个司机。女婿很孝顺,这么多年全靠他接济这个家。三个儿子大的25,二的23,小的21,都没说上媳妇。
高崇明问:“我爸是哪年过世的?”
高崇明话音刚落母亲高吕氏就嚎啕大哭起来:“你老爹是活活饿死、冻死在山上的啊!呜~~~~”
土改时,农民分了高家的田地、房子,收去了浮财不说,还要抓高崇明的父亲高耀宗去坐大牢。高耀宗逃进大山躲了起来。媳妇每天夜里悄悄把饭菜送到山下约定的地方。1950年冬,大雪封山,山下还有民兵巡逻,媳妇的饭送不上去,高耀宗冻饿致死。说到这时,母亲泪流满面,指着高崇明和三个孙子说:“这个深仇大恨你们世世代代都要记住。不报此仇就不是我高家的子孙!”
第三年,84岁高龄的高吕氏无疾而终,临终前手指着墙上人民领袖的画像破口大骂直至气绝身亡。
第二十四章
1966年5月《五.一六通知》发布,标志着后来被称为“十年动乱”或“政治灾难”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吕贤蔚生性耿直。53年他在寿县任文教科长时下乡检查工作,发现农民在热火朝天搞“三改”。“三改”的原意是要提高农业产量,但基层执行过程中发生了偏差,错误地理解为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旱改水”,于是就干出了白天红旗招展用石夯把沙质土的旱地夯实灌上水,一夜之间水又漏得干干净净的荒唐事来。于是吕贤蔚就此事给省委写信反映了情况,结果被扣上了“反对党的领导,抵制三改”的帽子。加上他“私放保安团长”的历史悬案,从那以后就成了“老运动员”,每逢运动就挨批,虽然工资不变,但运动后必降级使用。文革期间他拿着每月97.5元的高工资在龙河口一所乡镇中学任教导主任。
文革开始吕贤蔚首当其冲。学校及镇上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大标语大都是“打倒三反分子吕贤蔚!”“打倒牛鬼蛇神吕贤蔚!”“吕贤蔚”仨字还被倒写并打上大红叉叉。
造反派和红卫兵小将们这还不过瘾,他们把吕贤蔚和一批“牛鬼蛇神”们戴上纸糊的高帽子,五花大绑,然后用绳子连起来牵着游街、游乡,在街边的土台子上批斗。这批牛鬼蛇神中,陶栤因是“右派”,也在其列,只是被排在了最后。
有一天,红卫兵又把吕贤蔚拉到镇上批斗。正值逢集,镇上人很多。红卫兵这次没有捆他,只是在他面前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打上红叉的“牛鬼蛇神吕贤蔚”。有一个红卫兵拿着一只大喇叭筒声嘶力竭地高呼:“打倒内奸、叛徒吕贤蔚!”
吕贤蔚听着听着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台下有人说:“哎,你们看,他还在笑呢!”
造反派头子李明清跳上台来,厉声质问:“你笑什么?”
吕贤蔚回答:“我笑你们可笑!”
台下红卫兵立刻有人喊起了口号:
“反动派不打不倒!”
“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把吕贤蔚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口号喊完了。造反派的头子李明清说:“把吕贤蔚拉倒台前叫他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
吕贤蔚在一片喊打声中被连推带搡地拉到了台前。
吕贤蔚面无惧色,坦然地说:“我从1946年就开始学习毛主席著作……”
造反派头子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叫你低头认罪不是叫你评功摆好!”
台下有红卫兵喊:“好,他说他46年就学毛主席著作了。那就叫他背毛主席语录。”
“对,叫他背!背不出来就打死他!”
吕贤蔚清了清嗓子,下面安静下来:“毛主席教导我们,有些人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台下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哈哈大笑起来。
吕贤蔚接着说:“毛主席还教导我们,不能只听一个人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左’与右同样有危害性。”
造反派头子李明清恼羞成怒,大声叫喊着:“吕贤蔚丧心病狂,胆敢伪造毛主席语录。我打死这个狗日的!”说着,他抡起一根木棍照着吕贤蔚的头就砸了下来。
吕贤蔚把身子微微向后一撤,伸出右腿使了一个跘子,李明清一个倒栽葱直往台下栽去。说时迟那时快,吕贤蔚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臂,把他拉回到台上站稳了,不无鄙夷地说:“要想学会打别人,先要学会把脚站稳了。”
台下一阵鼓掌,有人大声叫起好来。
造反派头子李明清和红卫兵都悻悻地撤退了。
第二十五章
当天晚上,造反派把“牛鬼蛇神”都关在学校的礼堂里。地上铺了点稻草,没有盖的,就让他们和衣而睡。好在已经是6月天了,不冷。
“牛鬼蛇神”中除了干部、教师、医生以外,还有一些历史反革命和两劳释放人员。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没有人能入睡。有位老教师远离大伙,一个人独自靠在墙角边,眼睛望着礼堂高高窗子外的月亮,以泪洗面,嘴里还念念有词。吕贤蔚见他年纪大了,怕他有什么想不开,就走了过去想劝慰他几句,没想到走到近前,却听见老教师在低声唱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里想念……”
吕贤蔚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身就走,心说:“真够酸的!”
还没往回走几步,有个几进宫的流氓地痞走了过来:“伙计,练家子啊。今天批斗会上的那一小手一般人还真使不出来,交个朋友怎么样?将来在江湖上走动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吕贤蔚瞧也没瞧他一眼,径直往前走了。
地痞见他不理不睬,顿时毛了,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肩膀:“怎么,给脸不要脸是吧,没听说过龙河口过江龙的大名啊?”
吕贤蔚冷不丁给了他一个大背,把他脸朝下放倒在地上。过江龙明显感到就在快落地的那一瞬间,吕贤蔚用脚背在他胸部轻轻垫了一下,否则真要摔背过气去。就这一下摔得也不轻,因为鼻子着地,出血了。吕贤蔚捏住他的鼻子给他止住了血,又掏出手绢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过江龙一把推过吕贤蔚:“算你有种,等出去了再会。”
白天在龙河口镇上出尽洋相的造反派头子李明清就是中学的一名教师。此人才疏学浅却狂妄自大,上课时喜欢在学生面前自吹自擂,教学上却不负责任、常常谬误百出。作为教导主任的吕贤蔚多次对其严肃批评,还取消过他的参评先进教师资格。因此他怀恨在心,于是就趁文革之机跳出来泄私愤。
“牛鬼蛇神”中有个中年教师要求见李明清。李明清叫人把他带进了“造反司令部”。
这个中年教师见了李明清点头哈腰地叫了声:“李司令,我有情况要回报。”
“你坐下说吧。”
“不敢不敢。我就站着说。”中年教师掏出个小本子,把昨晚礼堂里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地回报个清清楚楚,最后他说,“我是钻研过速记的。今后李司令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效力。”
李明清很欣赏地看了看他:“很好。不过暂时还不能解放你。你就是我安插的‘牛鬼蛇神’中的一个卧底。你每天把他们的动向都一五一十地如实向我回报。”
“感谢李司令信任。我一点竭尽全力。”
中年教师走了以后李明清犯起了踌躇。吕贤蔚果然武功高强,这家伙是深藏不露啊,看来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个吕贤蔚了。歹毒的李明清居然动起了杀机,要置吕贤蔚于死地而后快。他召集了学校几个造反派头目开会,密谋今天夜里偷偷把吕贤蔚吊死在一间教室里,然后就说他“畏罪自杀”。参加会议的有一个姓陶的炊事员悄悄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吕贤蔚,吕贤蔚下午便趁田间劳动之机逃走了。
晚上造反派点名时才发现吕贤蔚不见了,立即打起火把,一路喊着口号到吕贤蔚的家要人。面对来势汹汹的造反派,吕贤蔚的夫人晁子伟沉着应对:“找我要人?你们不明不白地把我家老头子关了起来,我不找你们要人就好了,你们还来找我要人?”
造反派就在吕贤蔚的家前前后后地搜,晁子伟讥讽地说:“你们挖地三尺,看能不能把他给挖出来。”
吕贤蔚先到了上海,找到在《解放日报》社工作的老战友,战友们都表示了对文革的不理解。吕贤蔚又径直去了北京,在北京的老战友那里住了些日子。几个月以后,吕贤蔚来到六安地区军管会,出示了一封“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秘书厅文化革命联合接待室”的公函:
六安地区军管会:
你地区舒城县吕贤蔚同志进京反映,舒城县龙河口镇少数造
反派及红卫兵小将对本镇部分干部、医生及教师挂牌游街批斗、
进行人身侮辱和体罚,将吕贤蔚等同志以“牛鬼蛇神”的名义与
两劳释放人员一起关押并扣发了吕贤蔚同志的工资。如上述情况
属实,造反派及红卫兵小将的做法是违反政策的,是错误的。所
扣发吕贤蔚同志工资应立即补发。全地区类似情况都应依据“十
六条”精神予以纠正。
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秘书厅
文化革命联合接待室
1966年10月28日
六安地区军管会立即向舒城县文革办转发了中办的这封信。吕贤蔚还把这封信拍成了照片,贴满了龙河口镇的大街小巷。从此以后造反派和红卫兵小将的气焰大大收敛了。老百姓也窃窃私语,吕贤蔚可不是一般化人物,那是大有来头的啊。
第二十六章
吕贤蔚被解放以后,镇里安排他下乡搞“贫下中农宣传队”。他很快在乡下结交了很多朋友。有理发的、说书的、养鱼的、种西瓜的、练武的、兽医,可谓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他还跟一个劁鸡的学会了公鸡阉割技术,没事就给老百姓劁小公鸡。
这一天,吕贤蔚劁完了鸡,拎着一小罐子鸡腰子来登门拜访陶栤,老远就大声喊着:“陶老先生,把这几个鸡腰子炒炒,我来给你补补肾。”
陶栤一见吕贤蔚来了,连声称呼他“老首长”。
吕贤蔚把手一摆:“现在还有什么首长?我们不是蹲过同一间牛棚吗?”
陶嫂从屋里出来接过鸡腰子:“我来炒俩菜你们喝一杯。”
酒菜很快上桌了。一双18岁的双胞胎儿子也上桌陪酒。两个儿子先依次给吕贤蔚敬了酒。
陶栤又给吕贤蔚斟了杯酒;“老首长,有件事我真弄不明白。你看,要说我们是牛鬼蛇神吧也还差不多,可你是个老革命啊,怎么也成牛鬼蛇神了?这真把人给弄糊涂了。”
吕贤蔚哈哈大笑:“有什么弄不明白的?这就叫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让坏人自己跳出来嘛。你不给他机会他怎么跳?你信不信因果报应?”
吕贤蔚的这一问还真把陶栤给问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吕贤蔚把手一挥,爽朗地回答:“我就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是千古的不变道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只要做好事不做坏事就必定不会吃亏。一旦做了坏事,就必定要受到惩罚。这就叫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陶栤连连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首长不但一身正气,还博学多才。令老朽佩服不已!”
吕贤蔚又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不要恭维我了。我今天实实在在是来拜师的,我想跟你学点医学知识,你觉得能行吗?”
“行,行,当然行。俗话说秀才学医,笼里捉鸡。那是手到擒来的事啊。但不知老首长为何要学医呢?”
“我想学点医学知识主要不是给人看病,而是想给牲畜看病。你看现在农村不但人缺医少药,牲畜看病更是难上加难。我调查了一下,农村生猪的死亡率很高啊。有时一发鸡瘟,一个村子里的鸡都能死光。老百姓就指望从鸡屁眼里扣几个零花钱。养不了鸡怎么行?我着急啊!”吕贤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陶栤深深地为吕贤蔚一心为老百姓的精神感动,他真诚地说:“人畜在医学上固然有相通的地方,但毕竟隔行如隔山。以你的资历,我想你在安徽农学院里一定有认识的人吧?你不如到那里去找他们帮忙。这样才叫有的放矢啊。”
吕贤蔚一拍脑袋:“对啊。瞧我这猪脑子。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吕贤蔚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去了合肥。很快给村里带来了来航鸡、九斤黄、澳洲黑等品种鸡苗,还带来了鸡的新城疫苗和猪瘟疫苗。农学院的教授不但教给了吕贤蔚一些兽医知识,还送给了他一些兽医书籍和医疗器械。吕贤蔚在农村待了一年多,这一年中村里的猪、鸡一个也没有病死的。他临走前还把兽医技术传授给了来这里的知识青年。
第二十七章
1969年入冬,大雪封山。河里、塘里都结了厚厚一层冰。吕贤蔚过年也没回家,就在陶栤家过了。
年三十这天一大早,陶栤就铺开桌子,和吕贤蔚一起为乡亲们写门对子。中午也没休息,一直写到下午2点多乡亲们才散去了。最后只剩下陶栤自家的大门的对子没写了。
吕贤蔚说:“这个对子得你自己写了。你撰幅可心的联子配上你那古朴遒劲的隶书,让我来好好欣赏欣赏。”
陶栤推辞说:“我是万万不敢献丑了。要说古朴遒劲,我这隶书要比你的篆书差远了。今年我的大门对子无论如何也得请老首长你来写,好让我蓬荜生辉。”
吕贤蔚说:“真要我来写?”
陶栤:“必须得你写!”
“那好,我就献丑了。”吕贤蔚脱去上衣,光着膀子,浑身冒着热气。只见他提起狼毫大斗笔,掭了掭笔,运足了气,在大红纸上一挥而就:
听毛主席话 跟共产党走
十个铁书般刚劲的篆书大字力透纸背,吕贤蔚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好!”陶栤击掌。
“真好还是假好?”吕贤蔚擦了擦汗,穿上衣服。
“真好!实实在在是好。”
“不觉得内容太俗?”
“不俗不俗。大俗大雅。肺腑之言。”
年夜饭之后,两个儿子给父母及吕贤蔚伯伯拜年。吕贤蔚要给俩孩子每人一个红包。
陶栤夫妇急忙阻拦;“他们都是大人了。红包就免了。”
吕贤蔚不答应:“还没另立门户就还是孩子。这红包不能免。”
陶栤嘱咐两个儿子:“大门上的对子都认得吗?”
两个儿子点点头:“认得。”
“要记住吕叔叔的教诲。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做好事,不做坏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啊。”陶栤语重心长地说。
吕贤蔚也说:“对,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终有报。”
年饭过后,陶栤把炭火盆烧得旺旺的:“今夜我老哥俩守岁,好好聊聊。”他还在火盆边放了张小案桌,摆满了红枣、花生、柿饼等小吃和一壶茶,一壶酒。
吕贤蔚先打开了话匣子:“我早听说过先生的身世之谜。每个人都难免有难以对人启齿的私密。我没有兴趣打听。但是,根据我俩的交往,我知道先生是个好人,正直的人。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我相信我的眼力。”
陶栤感动地说:“承蒙首长错爱,老朽其实……”
吕贤蔚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要跟我文绉绉的了。我今天叫你一声老哥。你也不要把你的过去告诉我。我一点兴趣没有。其实我的党籍至今还在挂着,我也有一个历史悬案。我们今天都不谈个人,只谈国家,如何?”
“老朽也曾经对国家满腔热血。我对共产党人的事业佩服得五体投地。实话实说,我就是对眼前这场文化大革命实在不理解。不知你能否开导开导我。”
“不要说你不理解。我的亲友中有将军、有学者,他们也都想不通。可是经过了这一念年多的苦思冥想,我还真想通了。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你。”
“愿闻其详。”
“你学富五车,以你看,为什么我泱泱中华民族几千年战乱不止,近百年饱受列强凌辱,积贫积弱?”
陶栤沉吟片刻:“以老朽之见,盖因国民愚昧,人心涣散,一盘散沙。鲁迅先生的著作对此有入木三分的描绘。”
“老哥真是一语中的啊。新中国才短短20来年啊,就把全国人民拧成了一股绳,一个铁拳头。一盘散沙变成了磐石一块。这得多高的智慧,多大的魄力啊。”
陶栤频频点头。
“老哥你再算算。新中国20来年做了多少事情,近的有星罗棋布的水库、密如蛛网的灌渠,远的有新疆的农垦、北大荒变成北大仓、轻重工业基地如雨后春笋……”
陶栤接过话头:“确实如此,想想都令人自豪。可是我们就这样搞经济不好吗,为什么要搞这个文革呢?”
“不知老哥有没有听说,1945年7月,黄炎培到延安考察,和毛泽东谈到了历史周期律问题。”说着,吕贤蔚站了起来,一字不差地背出了黄炎培和毛泽东的对话内容。
陶栤微微点头:“首长的记忆力令老朽佩服。对此‘延安窑洞对’典故吾亦有所耳闻。”
吕贤蔚呷了口茶,接着说:“老哥有所不知。在我们革命队伍内部的情况实际上是相当复杂的。有很多山头,有些人是被革命大潮裹挟进来的,也还有一些投机分子。革命成功以后,有些干部居功自傲,飞扬跋扈,老虎屁股摸不得。这还不算。就拿我这个小人物来说吧,区区一个县级干部,在地区、在周围的几个县,都有我的亲戚、朋友、战友、老上级、老部下等等关系。一个地方政权内各种宗亲关系盘根错节、千丝万缕。我们这一辈子还比较自觉,难免下一辈人不会利用这种宗亲关系谋私利啊。无此一举如何能够打破这种根深蒂固的宗亲关系啊?”
陶栤若有所悟:“贵党实在是大公无私,旷世之举啊。”
说了许久,吕贤蔚觉得嗓子冒火了,想再喝口茶润润嗓子,没想到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愈发地兴奋起来:“先生对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自是耳熟能详,而要具体到个人身上,就难免牢骚满腹、抱怨愤懑。如果我们从民族利益的高度来看,一个人不经过三起三落的锤炼,如何能担当起治国安邦的重任;不建功立业,不扫清山头,又如何能服众而掌控大局呢?”
陶栤此刻大彻大悟:“先生的话让我想起了唐太宗晚年贬李勣、朱元璋让孙子捡刺棍的典故来。”
吕贤蔚连忙伸手阻住陶栤的话头:“不可类比。他们都是为家天下,唯有主席为人民政权。主席毕竟年过古稀接近耄耋。交班之事必定提到了议事日程。艰难竭蹶中最能看清一个人。不管怎么讲,只要两代人的权力能够平稳交接而避免了血雨腥风,那就是以最小代价换取了最大成绩。这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千古奇功啊。若果真如此,那与之相比,这点小小动乱又算得了什么呢?!”
雄鸡啼鸣,天光微曦。陶嫂端来了热腾腾的红枣元宵汤:“你们谈了一夜了,快喝口汤暖暖。”
“不不不,先放炮迎新”。吕贤蔚兴犹未尽,点起了炮竹。
整个山村都响起了炮竹声。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二十八章
大年初一就出现了一件新鲜事。解放军拉练来到龙河口。他们从六界经张母桥进入舒界,过小界河时有桥不过偏偏要破冰趟水,有大路不走偏偏要踏着没膝的雪翻山越岭。
龙河口的老百姓就像欢迎当年的红军一样欢迎拉练的解放军,纷纷送去了粑粑、核桃、鸡蛋等慰问品。
阿蒙村到处都在谈论着解放军拉练的事情。突然有人惊喜地喊着:
“快看啊——解放军的车来了,往我们村开的。”
“真的,真的。还是敞篷吉普呢。”
“一定是个大官。”
“哎呀,是往陶先生家开的!”
小孩们纷纷往陶先生家跑去报信:“陶先生,解放军的车朝你家开来了。”
陶先生赶紧出门,车已经到门口了。一位首长跳下车来,上前一把握住了陶先生的手:“陶老先生,还认得我吗?”
“您是?”陶老先生眯起了眼睛。
“我就是您在下五显救治的伤病员大老李啊,不认识我了?要不是你救治及时,我这条腿早就废了。”
“哦,你就是李连长!那时你才19岁。一晃20多年过去了,我老态龙钟了,你还是老样子。来来来,正好吕科长也在我这里。”
这时吕贤蔚走到了近前。
解放军首长一见吕贤蔚,立刻立正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吕贤蔚一把拉住了解放军首长的手:“现在你才是首长呢。我们都是老百姓了。快进屋坐吧。”
当年的李连长如今已经是解放军某部机械化步兵团的团长了。进屋坐定,陶栤连忙招呼两个孩子见李团长:“快叫李叔叔。”
“李叔叔好!”两个虽然都是大小伙子了,乡下人还是有点怯生。
看见英俊魁梧的年轻人,李团长非常喜欢:“多大了?”
“18了!”俩孩子响亮地回答。
“嗯,是男子汉了。想不想参军?”李团长问。
两个孩子一下子都低下了头。
李团长很诧异:“怎么,都不想参军?”
陶栤叹了口气:“他们做梦都想参军哩,就怕参不了哦。”
“为什么?”李团长睁圆了眼睛。
陶栤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这有顶右派帽子。连累了孩子。”
吕贤蔚说:“什么右派?莫须有的罪名!孩子都成人了,精神负担却很重哩。”
李团长沉思了一下,想了想:“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把这两个孩子让我带走,就算我的孩子了。我先送他们先上军校。舍得吗?”
“舍得舍得!”陶嫂喜出望外地说,“我们就愁着这俩孩子没出路呢。你真能把他们带走,你就是我们陶家的恩人,俩孩子的再生父母。”陶嫂说着哭了起来。
“嫂子,陶先生。你们放心吧。俩孩子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把他们带出来的。”因为军务在身,李团长要告辞了。
陶嫂要为儿子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李团长说:“不用了,到部队就什么都有了。”说着就拉着俩孩子上了车。
车开了,陶嫂跟在后面跑着,追着,大声喊着:“到部队别淘气啊——要听李叔叔的话!”
第二十九章
由于一本《西行漫记》,美国记者斯诺成了中国妇孺皆知的公众人物,就连最底层的老百姓也知道“斯诺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1970年10月1日的国庆大典上,中国人民的这位“老朋友”和领袖一起登上了天安门城楼观看国庆游行。这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登上天安门城楼的美国人。第二天,毛泽东和斯诺共同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照片被赫然刊登在《人民日报》的显要位置上,报纸的右上角还特意刊登了一句毛泽东语录:“全世界人民包括美国人民都是我们的朋友。”
善于使用“寓言”的中国老百姓都从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政治动作中隐约感到将会发生不同寻常的事件来。
果不其然,不久以后发生了“小球转动大球”的乒乓球外交,很快又发展为尼克松访华。至此,新中国建立以来西方阵营对中国的封锁被彻底打破了,封闭了许久的国门缓缓开启。
最近几天,无论是遛弯的老头还是街头巷尾卖鸡蛋的农村大妈,都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尼克松访华的逸闻趣事:
“鸡蛋怎么卖?”
“一块钱8个。”
“用粮票换呢?”
“十斤换十三个。”
“你真行,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
“那可不一定。尼克松跟咱毛主席做生意,卖的就没有买的精了。”
“可不是。他看咱中国想买他的电视卫星设备了,就漫天要价,一下翻了好几倍。嘿,没想到毛主席大笔一挥:公平买卖,依价照付!”
“美国佬以为占了大便宜。访问结束后他得买部电视录像片不是?不然回国没法交代啊。”
“咱周总理说了,要买可以,价格公道。我买设备你问我要多少钱你就照付多少钱。”
“瞧,在这等着呢。美国人这下傻了,一分没赚着,还白搭了设备!”
“哈哈哈哈”大家都开怀地笑了起来。
这几天吕贤蔚家也是喜事连连。大儿子在农村结婚了,娶了个本地姑娘。二儿子被抽到一家大型国营发电厂当了工人。吕贤蔚打游击时的老上级现任交通厅厅长专门来龙河口看望了他。区里的领导得知吕贤蔚和交通厅长的关系后,立即登门,请吕贤蔚跟厅长说说,本区范店至张母桥交通不便,能否请省厅拨款修一条好一点的公路方便老区人民。厅长当即进行了实地勘察,同意了区里的请求。
1976年10月6日,党中央果断地粉碎了“四人帮”。大家像过年一样敲起了锣鼓,舞起了龙灯,吃起了三公一母螃蟹宴,从繁华的大都市到偏僻的小山村都响起了彻夜不停的鞭炮声。整个神州大地沸腾起来了。每个人都打内心里感觉到,中华民族的又一个政治春天就要来临了,每个人都将开始自己的崭新生活了。
第三十章
“听说了没?恢复高考了!”
“恢复高考了——”
人们奔走相告着。正在农田里干活的知青扔掉了手中的工具,撒腿就往家跑,大家聚集在收音机旁、大喇叭下,一遍又一遍地聆听者《人民日报》社论《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
吕贤蔚立即组织镇中学教师编写辅导资料,为知识青年进行考前辅导。
前来报名参加辅导班的知青挤破了学校大门。招生老师犯了难,请示吕贤蔚是不是设置一个门槛或者收一些费用。吕贤蔚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坚决不设门槛,不收费用。要说服教师辛苦一点,加班加点为知青辅导。教师不够我再想办法去请。”他一个人带了语文、数学、物理三门课,还把陶栤也请来带外语、化学。每个教师平均每周都要义务上20几个课时的辅导课。由于镇里的民办教师基本上都报名来参加辅导了,严重影响到了正常教学,镇政府不得不下一道禁令:民办教师一律不得参加辅导班,课照上、工作照干,只能在课余自己抽时间复习,不服从管理者取消报考资格。
这一条禁令正好把吕贤蔚的小女儿卡在辅导班门外了。她就在村小当民办教师。小女儿缠着吕贤蔚:“老爸,你去找镇长说说嘛。他肯定会给你这个面子的。”
“我不去说。我没这个面子。你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复习嘛。”
“我哪有课余时间?我一个人带语数两门主课还当班主任,要备课要改作业。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抽不出时间复习啊。”
“那你有本事就考,没本事就别考了。当个民办教师不也挺好吗?”吕贤蔚很绝情。
女儿哭了。
老伴晁子伟不答应了:“不知道你成天瞎忙乎什么?哪有当爹的不为自己孩子着想的?你做的贡献还少吗?最后你都得到了啥?全是为他人做嫁衣!你要不去找镇长,从今后你就别再回这个家。我没工夫为你做饭!”
吕贤蔚一下子火了,啪地一下把碗摔到了地上:“你瞎掺和什么?孩子都是让你给惯坏的!”说着,他真的卷起铺盖到办公室住了,整个高考前就没再回来过。晁子伟没办法,每天还得把饭菜给他送到办公室去。
1978年春,眼看一批批考生都陆续接到录取通知书到校报到了,唯独自己女儿没有接到通知,吕贤蔚的心里别提多难过了。他只好一面忍受着妻子的白眼,一面好言好语地哄着女儿:“今年没考上我们明年再考。寒假期间我好好帮你辅导。”
就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四月底通知意外地来了,小女儿被省交通学校录取了!虽然只是中专,总比没学上强。况且小女儿也很想去交通学校。
第三十一章
镇委会接到了地委“关于恢复吕贤蔚同志组织生活的通知”。在阔别已久的支部会上,吕贤蔚将自己积蓄多年的1000元钱全部交了党费,并且当场表示放弃当年自己涨工资的名额。不久,他就被调到市里任教育局局长了。
虽然到了市里,但吕贤蔚穿着还很朴素,看上去像个农民。他来到国营百货商店准备买点日用品,有个女营业员正在一边低头打毛线一边听收音机。
吕贤蔚看好了几件商品,喊了一声:“小同志,请帮我拿这条蓝色的毛巾和一块红梅牌香皂。”
营业员没有理他,在跟着收音机哼着京剧:“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
吕贤蔚提高了嗓门:“小同志,买东西喽。”
营业员还是不理,依然在打毛线、哼京剧。
吕贤蔚脾气上来了,大吼一声:“你到底还卖不卖啊?”
这些营业员腾地跳了起来:“你卖啊?你妈才卖呢,你姐姐你妹妹才卖呢,你全家都卖!”
“哎哎,你这人怎么张口骂人啊?”
“谁先骂的?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吃屎长大的啊?”女营业员还在气势汹汹。
围观的一位大爷拉走了吕贤蔚:“走吧走吧,现在营业员都是这样,惹不起。她干活也拿那么多工资,不干活也拿那么多工资。谁还想干活呢?”
吕贤蔚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里,老伴晁子伟老远就大声喊着:“你可算回来了,家里来客了,等你半天了。一个星期天也不沾家。”
“谁啊?”
“你老同事。”
吕贤蔚三步并作两步,进门一看:“哎呦,老王啊,是那股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位老王原来是龙河口镇中学的语文老师,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兼文学评论家。人确实很有才华,可是文革开始时因为诱奸了他班上的一名女学生,被开除了公职,还蹲了两年大狱。
老王递上两瓶茅台酒。
“你这是干什么?老同事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一点小意思,孩子用外汇券买给我喝的。”老王说。
“孩子孝敬你的东西往这拿干什么?临走带回去啊。说吧,找我什么事?”吕贤蔚向来快人快语。
“现在不都在平反冤假错案吗,我们学校除了我以外全都平了。我那点事吧,也是被诬告蒙冤受屈的。我想请你给我写个证明,把我这个案子也给翻了。你看,这是我最近出的诗集。我出来还是能够为教育事业做点贡献的。”
吕贤蔚接过诗集:“这诗集我留下慢慢拜读。至于证明嘛,我写了一点用也没有。我当时不过是个教导主任,再说你的事也不是学校处理的。我跟你说,你不如直接去找到那个学生,只要她能证明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有关部门自然会给你平反的。”
“对对,对,你说得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老王起身告辞。
吕贤蔚把两瓶茅台塞到他的手里:“酒你带着,没准还能派上用处。你急着办事,我也就不留你了。”
第三十二章
农村土地大包干第二年,粮食收成一下子翻了几番。高崇明家劳力多,收的粮食没处放。全家人乐不可支。
可是很快新的烦恼又来了。粮食多卖出不价钱不说,还没人要。高崇明很有商业头脑,他笑容可掬地把全村的人召集起来:“你们把粮食放家里鼠吃虫咬不说,要是遇上连阴霉烂了就一文不值。你们不如都送到我这来,我给你们按时下最高的市价打个欠条。不管我最后能不能把粮食卖了,最迟到年底我都给你们兑现钱,一文不会少。
高崇明收了原粮以后,立刻贷款买了粮食加工机械,把稻子加工成大米。然后到市里找到了吕贤蔚,说乡下农民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收了些粮食还堆在家里卖不出去。
吕贤蔚这辈子都牵挂着农民,二话没说给几个老战友打了电话,要单位的食堂把粮食给收了。单位食堂开着车带着现金一下子把高崇明的粮食全给收了,价钱比市价还稍微高点。
年底,高崇明如期给农民送去了粮款。农民直呼“善人哪!”
接下来到处大兴土木,砖头紧俏。高崇明想,如果现在建砖窑烧砖生意一定会好。
当年的农会主席吕能鸣现在已经是区长了。趁喝他孙子满月酒的机会,高崇明给他包了个两万元现金的红包。吕能鸣和高崇明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
高崇明想建窑烧砖,凭空给了吕能鸣二成的干股,吕能鸣当然事事都为高崇明大开绿灯。高崇明又把农民召集来:“现在粮食都不值钱了。你们不如把土地卖给我,我一把给你们现钱,足够娶媳妇、盖房子、养老了。”
高崇明一报价把农民下了一跳,他们几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纷纷把地给卖了。
高崇明一家很快发了,三个儿子不但在家里盖了别墅式的楼房,还都在城里买了房子。三个媳妇个个如花似玉,都是大学生。
村里的农民没了土地,不是在高家的砖窑干活就是去外面打工,村子里越来越萧条了。
吕贤蔚接到高崇民的请柬,高崇明的两个儿子要移民国外,请几个至亲好友话别。
宴会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饭店巴黎风情举行。吕贤蔚如约而至。
高崇明目前已经是省里著名民营企业家了,还当上了商会副会长,工商联副主席,他一一向子女们介绍吕贤蔚:“这位是我的表弟,市教育局局长吕贤蔚,也是我高家的救命大恩人。”
吕贤蔚连连摆手:“都是亲戚,别的就不要瞎吹嘘了。”
“好好好,就不吹了,反正我表弟是跑不掉的。入席,入席。”
高崇明今天特别高兴,很快就喝大了,他搂着吕贤蔚的肩膀说:“表弟啊,不是我借着酒劲说狂话啊,你好好的地主少爷不当要去帮穷棒子闹什么翻身,现在怎么样?他们还不是和过去一样给我打工?穷鬼就是穷鬼,我高崇明照样富得流油。这就叫基因!那个二癞子吕能鸣当年想在我保安团讨口饭吃我都看不上,现如今当上了个狗屁人大副主任,区长让给他儿子干了,父子俩都像狗一样被我吆来喝去……”
吕贤蔚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借口胃痛要提前回去。
高崇明说:“让我儿子开车送你!”
“不要不要。我自己打车。再说他们都喝高了。”
“喝高怎么了?”高崇明又来劲了,“在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六安这块地上,敢查我高家酒驾的人还没出世呢。信不信,我可以马上打电话叫交警队长开警车送你回去。”
“我信我信,谢了,谢了。”吕贤蔚逃也似地走出了酒店。
第三十三章
小猴子苏拴柱带着妻子儿女一大家回到了苏家埠。
苏世泽苏老先生文革后担任了六安市政协副主席,现在已经退休在家养老了。小儿子带着一群儿孙回来,他自是欣喜若狂。
当年苏拴柱被抓以后,依他贪污的金额确实够得上大老虎了。组织上念他对革命有功,从轻处罚,判了他8年徒刑送去了新疆劳改农场服刑。他的妻子夏莲是独山夏庄人氏。苏拴柱被抓时她已经身怀六甲,整日以泪洗面。她想到前夫花言巧语把她骗到蚌埠,说休就休了,只给了她一间破房子栖身。苏拴柱虽然穷却对她一片痴情,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这次他贪污坐牢也全怪自己好吃懒做,贪慕虚荣导致的,是自己害了他。于是夏莲决心再苦再累也要独自一人把孩子生出来、拉扯大,一心一意等着苏拴柱回来后好好过日子。苏拴柱刑满后留场就业了,夏莲也带着5岁的儿子去了农场。在新疆农场夏莲又为苏拴柱生了两儿两女,加上老大,苏世泽老先生现在有了3个孙子2个孙女。大孙子苏盼今年已经25岁,找了一个维吾尔族的姑娘结婚了,苏世泽的女儿苏月桂和一个加拿大人结了婚并定居在了加拿大。如今苏家可以说是一个中外合璧,民族团结的大家庭,其乐融融。
苏拴柱回来以后先是跑俄罗斯做服装生意,后来就在苏家埠收购鹅毛,办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羽绒服厂,主要做外销。真可谓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吕贤蔚最近有点烦。基层学校都在向钱看搞创收,普遍办起了小卖部、面包厂等等“第三产业”赚学生钱。学校按学生考试成绩和发奖金,老师就没完没了地加班加点补课。教师、学生都疲于奔命。吕贤蔚觉得这完全背离了党的教育方针。在局党组会议上吕贤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遭到了新到任的副局长吴劲松的嘲笑:“你现在还提什么教育方针?都是陈词滥调了。现在我们的教育要与国际接轨了。旧的观念,旧的模式,统统要打破。我觉得初级中学要全面转型,引入民办机制。现有的公办学校可以半卖半送给私人办学,加速私立化进程。高中则要抢占升学率高地,创办一批重点高中,我们市要打造出高考的航空母舰。”
吕贤蔚则针锋相对地说:“初中一概私立化是不负责任的做法。政府不能推卸义务教育的责任。教育方针必须坚持。说千道万,我们的教育都必须为培养社会主义劳动者和接班人服务,必须全面提高学生综合素质。”
吴劲松和吕贤蔚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吴劲松是美国威廉姆斯大学的文学硕士,本市引进的特殊人才。教育局党组会议之后,吴劲松跑到市长那里去发了牢骚:“现在个别老干部思想僵化,成了教育改革的极大阻力。”
市长拍板:“教育改革要大胆闯,大胆试。不换思想就换人。允许改革有失误,但不允许不改革。只要改,你就走在路上了。”
吕贤蔚很快退居二线,挂了个人大副主任的名儿。这天吕贤蔚正在街上闲逛,突然听见有人喊:“老主任!”
吕贤蔚回头一看,见是上次找他写翻案证明的老王,打扮的相当“文学范儿”,带着金丝眼镜,留着长发。
吕贤蔚问:“你的案子翻掉了?”
“没有。那个女人不识相。她要是为我做个证明,不也表明她自己是清白的了吗?可她不但不写,还叫丈夫和儿子出来把我给轰走了。我跟你说个秘密啊,我看了她儿子一眼,长得跟我还真像。我算了一下……”
吕贤蔚打断了他的话头:“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啊,还多亏了她没给我写证明。我要是真回学校了还受限制,耍不开。现在好了,我自己办了个‘状元高考作文辅导班’,门庭若市啊。来来来,到我的辅导班看看,就在前面不远。”老王连拉带拽把吕贤蔚请到了辅导班。辅导班不大,一间大教室和一个小办公室。老王给吕贤蔚沏了杯瓜片:“我们合个影做个纪念吧。”
老王招呼身边的工作人员给他和吕贤蔚拍了张合影照片,又接着说:“我一节课200元,每月净收入少说也是万把块。实话跟你说吧,我这个班还真不好进,一般人我还不收呢。你要是有学生推荐来,我肯定会全部接收的。我辅导的学生已经出了好几个高考满分作文了。现在是名声遐迩。目前我正在筹备办个民办学校。前期工作基本就绪。”老王一脸的得意。
第三十四章
菏泽王庄寨有个瘸腿疯女人,一犯病就哭着喊着“葫芦——,葫芦——”
当地人不管老少,都叫这个瘸腿疯女人高嫂。高嫂的丈夫高石磊过世有好几年了,现在跟一个六指儿媳妇过日子。媳妇相当贤惠,邻居没有不夸的。凡知道这家人身世的无不为之唏嘘不已。老夫妻原籍是六安张家店的,早年生了个女儿,就随口取了个俗名葫芦。哪知葫芦越长越水灵,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人见人爱,刚刚13岁的葫芦便被当地一个吕姓大户的老爷看中了,要纳为小妾。高家虽穷却也硬气,就是不肯答应。大户人家不依不饶,高石磊只好带着妻子和女儿背井离乡,投奔到菏泽一个远方亲戚来了。那大户家的大少爷人善明,给了他几十块银元做盘缠。说这话时还是1947年,高石磊刚刚30出头。他带着高嫂和葫芦从六安逃到阜阳,在买东西吃的时候掏出那包银元,被一伙贼人瞧见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伙贼人惦记着银元不说,更看着葫芦眼馋,就一路跟到了亳州。在亳州这伙贼人下手了,抢走了银元和葫芦。高嫂就死命抱住葫芦不松手,被贼人一棍子打折了腿。幸好遇到了亳州当地的一个郎中及时给她把腿接上了,却留下了点残疾。高嫂从那以后脑子就时好时坏。
高石磊夫妻二人一路乞讨来到菏泽王庄寨,那门远房亲戚却不知了去向,当地人就收留了他夫妻俩。1958年有北京的一个右派大夫下放到这里劳动,居然把高嫂的疯病给治好了。说来也蹊跷,病好后的第二年,正值1960年困难时期,43岁的高嫂还居然添了个儿子。夫妻二人自然高兴,给儿子取乳名老疙瘩,大名叫高秋瓜。高秋瓜2周岁时,高石磊在赶集的路上听见路边有婴儿哭声,走到近前一看是个六个手指的女婴。他寻思着她家人嫌她六指我不嫌弃。我家穷,就养着将来给老疙瘩做媳妇吧,随口给她取个名字叫高兴。
光阴荏苒,一眨眼到了1980年,高秋瓜20岁了,那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一米八的个子,白皙的皮肤。怎么看也不像农村人。高石磊夫妇就让他和高兴完婚了。两年以后有了个闺女,那乖巧的模样活脱当年的葫芦。高嫂都不知怎么疼好了,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又给她取了名儿叫小葫芦。
小葫芦8岁时,村里人都陆续外出打工了。高秋瓜在村里也待不住了,就跟着老乡去了上海打工。因为房租贵,就和一位30来岁的周姐合租了一间房子。周姐是贵州山区来的,很能吃苦还特别会体贴人,把高秋瓜当作小弟弟一样呵护备至。时间一久,由情生爱,两人便同居了。高秋瓜每到年底就往家里寄几千块钱,一连三年也没回过一次家。高兴依然是任劳任怨地照顾着父母和女儿。
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夏天,高石磊水塘边挑水浇地,突然头一晕摔倒在了水塘里。当时地里没别人,等高兴来给公公送饭时才发现,人已经不行了。高秋瓜从上海赶回来给父亲送葬。办完丧事丢了一些钱在家里,就把小葫芦带到上海读书去了。反正他和高兴也没打结婚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分了。高兴心肠特别好,也没再迈出一步,心甘情愿地留着家里把婆婆当亲娘伺候。
公公去世了,小葫芦也被带走了,家里只有高兴陪着,没多久,高嫂脑子又不正常了,时好时坏的。
办完父亲丧事回到上海之后,高秋瓜和周姐发现了一个商机,当时家政业刚刚兴起,于是就注册了一个“方便家政公司”。高秋瓜主外,周姐主内。很多农村妇女来到上海找不到工作,他们就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做一些简单的培训,然后推荐给用户,收取一些管理费。雇主和工人都比较满意,生意越做越火红。周姐自己简朴惯了,对手下的员工也很抠门,伙食很差。员工们都很有意见。高秋瓜就劝她把工人伙食改善一些。周姐就是不答应,她振振有词地说:“我都能吃他们怎么就不能吃了?”渐渐地,在管理理念上两人就发生了分歧,经常为此事争吵。
第三十五章
吕贤蔚彻底退下来了。这两年他一点没闲着,他调研了城乡义务教育的情况,对愈演愈烈的片面追求高考升学率的严重情况忧心如焚。他多次给人大政协写过提案却都泥牛入海无消息。后来他发现教育局和政府某些部门的人视他如瘟神了,只要见到他来了不是躲就是推。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跟不上时代发展了,有话没处讲,真有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味道了。
又快过年了,吕贤蔚想到了一个去处——龙河口。他觉得只有和陶栤还能说得来。
陶栤见到吕贤蔚真是大喜过望。两个老人拥抱在一起,大笑着,互相拍着肩膀。
吕贤蔚说:“你还是那么硬朗,一点不见老。”
“别哄我了。再不老就是老妖怪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74了。我大你14岁。”
“我觉得我比你还老。”吕贤蔚有些黯然。
“哈哈哈哈,你是心老。不是人老。来先坐下喝茶。这是我专门去苏家埠买的瓜片。”
“听说你每年清明都要去趟苏家埠?”
“是啊,是啊。我没别的嗜好,就好茶,讲究的就是个明前茶。因此每年都要亲自跑去买。再过二年就怕也跑不动喽。”陶栤脸上掠过一丝伤感,他赶紧把话锋一转,“怎么,退下来不习惯了吧?”
“不是不习惯,是对有些事情看不惯。”
“你也要与时俱进嘛。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把你拍到沙滩上喽。这是自然规律。要服老,不服老不行啊。就像那歌里唱的。革命一辈子了,也该歇歇了。况且你还受到了那么多年的迫害呢。”
一听这话,吕贤蔚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陶栤说:“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啊。什么迫害?谁迫害了?我从来就没受到过迫害!”
“好好好,你坐下,别激动。不说迫害,是不公正待遇,行了吧?”
“老哥啊。这是我俩关着门说话也就罢了。什么不公正待遇?你要是在公开场合这样说我真跟你急。我自打入伍那天起,就把自己当成了一名战士,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性命;我自打递交入党申请书那会起,就拿一个真正共产党员的标准在要求自己了。我只要还在喘气,就得为老百姓做点好事,为民族做点贡献。我这个人没啥本事,也没啥优点。可有一条我是问心无愧的,在原则性问题上我从不说假话,不打诳语。我要是想着‘待遇’还犯得着出来革命吗?假如我干革命是为了‘待遇’,那我就是投机了不是?我有多少好战友都没能看到新中国啊!”吕贤蔚又伤感起来了。
陶栤摇了摇头,“刚才我还说你心老呢。现在我才明白了,你是心太年轻了。60岁的人,20岁的心。跟你聊天,我想不年轻都难哦。来来来,咱俩先喝两盅,边喝边谈。雨莲啊,快炒俩菜。”
又是围着火盆彻夜长谈。佛晓时两人都醉如烂泥了。
吕贤蔚扯着嗓子喊:“教育出问题了。义务教育之后要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培养劳动者。现在这么只追求升学率培养精神贵族,非出大事不可!”
陶栤歪歪倒倒地扶着他:“你得先睡一会了。反正我得睡了。”说罢自己倒在床上扯起呼来。
陶嫂无可奈何地把两个老头扶上了床盖好被子。
第三十六章
在陶栤那酣畅淋漓地把胸中闷气都释放出来之后,吕贤蔚觉得舒服多了。回到家里他也开始学着调整生活了,没事写写字、读读诗词、打打麻将。
这天下午,几个老战友、老同事来聊天。为了打发时间,吕贤蔚支起了麻将桌。
“子伟啊,把我从陶老那带来的瓜片沏了。那可是正宗的明前茶哩。”
“老局长喜欢瓜片?你跟我讲啊。我老家就是苏家埠开茶行的。今年我给你弄几斤。白皮。”
“弄几斤倒好,不过话得说到前面,价钱照付啊。我可不敢揩你的油。”吕贤蔚伸手补牌,“发财。”
“老局长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是什么交情啊。想当年我在家赋闲,是你一趟一趟把我请出来教书的。四条!”
“东风!我那是三顾茅庐。刚解放教师奇缺,多亏了你们帮忙。不然我好多学校都开不了课,”
“八万。实话实说。当时要不是你看着你的面子我还真不想出来。也不至于后来挨整挨斗。”
“西风!要说这二三十年真不是人过得日子。阶级斗争天天讲,运动一个接一个。搞经济不行就会整人!”
“知识越多越反动嘛。谁让你们有知识呢?八筒。”
“这就是痞子运动。反智仇富。碰。一条。”
“打牌打牌。瞧瞧这茶的味道怎么样?”吕贤蔚想扭转话题。
“茶是真正的明前茶。不过这是外山茶。二饼!”
“和了!”吕贤蔚推倒面前的牌。
“老局长手气真好!”大家一面洗牌码牌一边恭维。
“歇一下,品品茶,聊聊茶。这可是一门学问哩。哦,你刚才说瓜片还分内山外山?这我还真不懂。”
“那可不。要真讲,石板冲、安冲以北的地区的都是外山茶。内山茶是响洪甸、鲜花岭、龚店、三岔村、沙家湾村,双峰、龙门冲、独山、诸佛庵一带的。”
牌友中有内行的眉飞色舞:“从色上讲,内山茶比外山茶颜色绿一点深一点,外山茶颜色偏黄。内山瓜片汤色碧绿,清澈明亮,而外山瓜片汤色杏黄。从形上讲,内山瓜片较外山瓜片个头大一点,叶片厚实。耐泡。外山瓜片叶片相对要薄,不赖泡。从香上讲,内山瓜片香气清香透鼻,有淡淡兰香或烧板栗那种香味,而外山瓜片香味较淡。从味上讲,内山瓜片甘醇,外山瓜片稍微有点淡涩。”
吕贤蔚击掌叫好:“领教了。”
接着打牌。牌友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三年饿死了三千万哪。”
“何止三千万。据国外学者研究,起码有五、六千万!”
“真是上下五千年中最黑暗的年代啊!”
吕贤蔚实在按捺不住了,哗地一下掀翻了牌桌:“你们说话可凭良心?你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旧社会什么样你们不清楚吗?兵匪娼赌毒,水旱虫瘟捐。哪年不灾不难,哪年不比60年更惨?!
新中国把一年一次甚至一年数次的天灾人祸减少为几十年一次了,而且下至基层上到中央都同甘共苦,全国人民团结一心共克时艰,上下五千年有哪朝哪代能做到这样?你们不说好也就罢了,还出于偏私狭隘、造谣污蔑地攻击,老百姓能赞同?青年能听你的?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死光呢,能答应?”
晁子伟急忙跑了出来,连声对大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吕退下来气不顺,撒你们身上了。”她又冲着吕贤蔚大骂:“你发什么神经?当官当上瘾啦?在家里放什么骚狼屁(土话称黄鼠狼为骚狼,放屁特别臭)?你以为你还是在作报告啊?早起来就灌猫尿。人家招你惹你了?”
大家不欢而散。
第三十七章
1999年5月7日夜里,美国5枚JDAM制导导弹击中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4枚钻地弹从7层的使馆楼顶一直钻到了地下4层,馆舍基本被夷为废墟,多名使馆人员伤亡。
全球华人在那一瞬间被激怒了,点燃了。在美国、英国、澳大利亚……首先是留学生涌上了街头,和平示威抗议轰炸我使馆,紧接着华侨也纷纷行动,以各种方式进行抗议。中国各地爆发了大规模抗议,人们向美国外交机构扔石头。在北京,美驻华大使尚慕杰和其他工作人员被困大使馆好几天。在成都和广州,愤怒的示威者试图纵火焚烧美国总领事馆。全世界的华人网民纷纷在《人民网》的论坛上发帖声讨,几乎挤爆论坛,由此诞生了闻名全球的“强国论坛”延续至今。
高崇明很快收到了他在英国读书的孙子高耀华的来信:
亲爱的爷爷:
我要急切地向您报告一件事。我南斯拉夫使馆被炸的消息传到伦敦后,每个中国留学生都气愤填膺、怒火中烧。我们立刻行动起来。上街游行抗议。我在胸前和背后用红笔分别书写了“苍天洒泪,祭我同胞”八个大字,一路上我用双手高举着五星红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和大家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国歌。我感觉我浑身的热血在沸腾,大义凛然。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情。
有一位外校女生拍摄了我的形象。后来她拿着照片来我们学校打听到了我,她把专门为我创作的一首歌亲手交到了我的手中:
最帅的帅哥(梦中情人)
(注:我在两个题目间徘徊,干脆都标上吧。)
我才相信真的有天丝
缠绵的天丝来自九天的瑶池
时时牵扯着我的魂魄啊
你那春水般清醇的眼神
今夜有多少人为你辗转反侧
你强健的身躯活脱普罗米修斯神
你高高举起一团火焰啊
那就是你熊熊燃烧的青春
你的俊朗让满月逊色
你的阳光让大海生晖
一个潇洒的东方少年郎啊
你成了我不可抗拒的梦中情人
副歌:最帅的帅哥啊,你把感天动地的瞬间凝结成了永恒。你的朝气化为了5月的春风,吹开了大地上所有爱的花蕾,浩瀚的海洋涌动着你的忠诚。于是,你成了整个世界注视的中心。
亲爱的爷爷。我为我参加了这样一次活动而自豪。中国人只要到了国外,就会切肤地感到祖国对我们有多么重要。祖国强大我们腰杆子就硬,祖国受辱我们的心就会流血。现在,我要对您说一句最真诚的话:中国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毛泽东思想!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这是我们全体留学生的共识。
敬请
大安!
孙:耀华叩首
1999年5月9日
高崇明看完了信,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第三十八章
自从那次吕贤蔚怒掀麻将桌以后,老同志们就越来越少与他交往了,背地里都说他有神经病。没人打扰,吕贤蔚倒也觉得自在,闲暇无事就拿着相机出来逛街,看看城市建设日新月异的变化,把一些他觉得有意义的事物拍下来回去欣赏。
今天他不知不觉经过了老王办的“状元补习学校”,赫然看见一个很大的招牌,上面贴满了老王与一些名人的合影照片。在左下方有一张照片就是上次老王和自己的合影。下面写着“著名教育家,原教育局长吕贤蔚与王校长合影。”吕贤蔚哑然失笑,没想到我这张老脸还有广告价值。
有一位工作人员认出了他:“您就是吕局长吧?快请进来坐。”
“不坐了,不坐了。你们王校长在吗?”
“不在。他去北京开会去了。他现在特别忙。正在筹办一所女子职业专科学校。”工作人员滔滔不绝地介绍。
吕贤蔚的手机响了:“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是陶栤的大儿子陶涌泉打来的:“吕叔,我爸爸说想见见你。你有空来一趟吗?”
“有空有空。下午还有车,我晚上就到。”吕贤蔚心里嘀咕着
“陶老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我,儿子也回来了,莫非他身体不好?”
吕贤蔚当晚赶到了龙河口阿蒙村,只见陶栤家灯火通明,喜气洋洋。原来是两个儿子都带着孙子回来了。陶栤的两个孙子都特别有出息,大孙子叫陶虎,二儿子叫陶威,都是国防大学的毕业生。现在一个在总参,一个总政,都是中校军衔了。
“有喜事啊,怪不得这么急着把我给叫来了。”吕贤蔚自然也非常高兴。
晚饭过后,陶栤招呼儿子把两张方桌并排摆好。
“你搞什么名堂?俩桌子摆一块怎么打麻将啊?”吕贤蔚不解。
“今天我们三代同堂,难得一聚。不打麻将,单单叙话。我和孙子交流很少,今晚就和他们叙个痛快。”
原来,不久前陶老生了一场病。他觉得自己已经年逾九十,过一天少一天了,就把儿孙都找回来想全家人畅谈一次。
陶老作了开场白:“我这一辈子就处了你吕爷爷这一个知心朋友。”
吕贤蔚打断他的话头:“你不要那么正式好不好。儿孙们回来,说点高兴的话题。你搞什么搞,跟告别仪式似的。”
“好好好,那就说说轻松话题,我先说个故事。我们舒城有一座马鞍山,还有一座春秋山。站在马鞍山上遥看春秋山,常常是云雾缥缈。”
吕贤蔚笑着说:“那两座山我熟。我打游击时经常在那一带。”
“你知道不知道马鞍山上有座秀才坟?”
“什么秀才坟,不就是一块大石包吗?”
“关于这个秀才坟有一个传说。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了。我还是当年和雨莲采药时听人说的。”
“别吹了。你是听我说的吧?我小时候听别人说的,然后又说给你听了。”陶奶奶接过了话头,“说本村有个秀才,自恃清高,以为自己满腹经纶,谁也瞧不起。他对乡亲吹嘘今年进京赶考一定能高中状元。有个樵夫挑着柴担从他身边走过,随口顶了他一句,我出个对子你要是能对出来我就服了你。秀才自然不会把一个樵夫放在眼里,于是樵夫就说出了对子:坐马鞍度春秋云长出现。秀才一下子给难住了,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把脸都憋红了,还是对不出来。樵夫就讥笑他,你连个对子都对不上来,还有何脸面去考状元?于是秀才就发了一个毒誓:我要是对不出下联就死在马鞍山上。从此,他不吃不喝,嘴里反复念叨着‘坐马鞍度春秋云长出现’一直到死也没能对出来。当地人就把秀才葬在了马鞍山上。他的坟慢慢变成了一个石头包。”
陶栤笑着说:“你奶奶当年特别漂亮,不去找个好人家偏偏要跟我。我觉得自己太丑配不上她,执意不愿娶她。她就叫我对这个对子。说我要是能对上来,就随我的意愿不娶她;要是对不上来,就得依她的意愿娶她。我心想我也是饱读诗书,还专门学过对子,一定能对出来。”
俩孙子异口同声地问:“你对上来了吗?”
吕贤蔚哈哈大笑:“他要是对上来了今天还会有你们吗?”
陶栤指着两双儿孙说:“现在你们也都算是饱读诗书了。我现在就来考考你们,看看谁先能对出来。”
两个儿子嘴里嘟哝着:“坐马鞍度春秋云长出现”,苦思冥想了老半天,实在对不出来,只好告饶败下阵来。
轮到大孙子陶虎,他张口就说:“坐马鞍度春秋云长出现,守军营望日月天无尽头。”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情。
二孙子陶伟自是不服气,也抢着说:“坐马鞍度春秋云长出现,戍边疆卫祖国风光无限。”
陶栤苦笑着:“你们读懂上联的意思了吗?”
两个孙子抢着说:“懂啊!”
“那你俩说说看。”
这回二孙子抢先说了:“这个樵夫告诫秀才。高中状元骑大马确实很风光,可是官场险恶,常常会有不测风云,没准会死无葬身之地呢。”
大孙子接过话头:“对。所以我对‘守军营望日月天无尽头’,作为军人报效祖国,个人才会前途无量。”
陶栤和吕贤蔚都笑得前俯后仰,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两个孙子懵了:“怎么,我们说的不对吗?”
“对,对,是驴唇不对马嘴。”陶栤还在捂着肚子忍笑。
吕贤蔚说:“这个上联讲的是三国关云长坐马鞍读《春秋》的典故。暗含了地名、书名、人名。‘度春秋’音谐‘读’,‘云长出现’中的‘云长’就是关云长。你们必须得嵌地名、书名、人名,还要有个谐音字才算对上。”
俩孙子彻底傻了,喃喃地说:“这是个绝对,不可能有人对上。”
陶栤对吕贤蔚说:“要不老首长试试?”
吕贤蔚说:“还是你先来吧。”
陶栤摇了摇头:“我坦白地说,这个对子在我脑子里纠结了6,70年,我也没对上来。我想老首长你一定能对上来。”
吕贤蔚笑着说:“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陶栤说:“有信心。经过这几十年对你的了解,我对你特别有信心。”
“那我只好献丑了”吕贤蔚脱口而出,“守舒庐圈孙子虎威后生。”
陶栤兴奋地站了起来,拍着手大声说:“妙妙妙!以吕蒙对关羽,好!妙!绝!地名、书名、人名都嵌上了,还有一个谐音字。”
两双儿孙都一头雾水。
陶栤解释说:“‘守舒庐’指的是三国吕蒙曾任庐江太守,地名对上了。‘圈’指圈阅兵书《孙子》,又是‘劝’的谐音,指劝诫子孙或者劝诫儿孙皆可通。吕蒙有两个别名,吕虎威和吕子明。‘虎威’既暗含了吕蒙的名字又暗含了我俩孙子的名字。联面说的是庐江太守吕蒙圈阅兵书《孙子》的典故,联底说的是我在自家的茅屋中关上门劝诫儿孙的现实。下联比上联内涵更丰富。太妙了,真是太妙了!”
两双儿孙既钦佩又惭愧。
二儿子陶涌峻还有点迷糊:“吕叔,我知道吕蒙任庐江太守,为何对子中却称‘守舒庐’呢?”
吕贤蔚微笑:“贤侄有所不知。舒城古称舒国。庐江曾是舒国的一部分。唐杜佑《通典·州郡典》记载:舒城,古舒国也。不管怎么说,在汉代,舒、庐是为一体的,因此对中称‘舒庐’。”
陶栤插嘴道:“‘舒庐’用得最为精妙。历史渊源高深莫测,又平淡无奇地指我这‘舒城境内的陋室’,浑然天成,不加雕琢。非大手笔岂能如此!”
“哦,我们回去得好好查查古籍。”一双儿子频频点头,心悦诚服。
陶栤坐了下来对子孙说:“我能和你们说话的日子不会多了。有句话我必须交代。你们现在都在军队的重要岗位上。其实我不是高兴而是担心。德才能兼备方可称职。假如一个人的德才不高能力不及却身居要职,那他就必定会误国误民甚至会祸国殃民。你们的吕爷爷德才能具备而官越做越小,他却在任何艰难竭蹶之中都赤胆忠心地为老百姓谋利为国分忧,从不计个人毁誉得失。他跟我说过一句话让我刻骨铭心;‘如果不能忠于自己的信仰,不能为人民贡献,我宁愿死掉。’你们要扪心自问,你们有没有吕爷爷的这种精神和胸怀?假如没有,我劝你们就千万别去当那个‘官’,就像我一样,做个自食其力的老百姓。我没有你吕爷爷的情操,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们必须有吕爷爷的情操。但我要求我的子孙如果不能奉献民族和人民,至少不能做祸害民族和人民的千古罪人!”陶栤语重心长地说。
第三十九章
高秋瓜和周姐终因意见不合而分道扬镳了。
这一日,高秋瓜到九华山旅游时遇到了一个相面、测字的先生,他便请先生给看看面相。先生问年龄及姓名后说:“你是求官爵呢还是求事业?”
秋瓜如实回答:“我是做生意的,求财。”
先生摇头晃脑:“吾细观尔之面相,而额头隆起高耸且厚实;眉毛纹路清晰亮泽,无杂纹;眼睛大而有神,眼球黑白分明;鼻子丰润隆起,方正笔挺,圆润而有光泽;皆主大富大贵也。然,从尔之手纹及姓名看,你前半生命运多舛,磕磕绊绊。你是名尅命也。”
“那能不能烦请先生给我改个好名字呢?”高秋瓜很急切。
“这个……”先生沉吟了一下。
高秋瓜立刻递上1000元钱。
先生故弄玄虚:“中间一字取谐音‘虬’,虬者,龙也。主大富大贵。末字加个鼻音为‘冠’,冠者帽也,喻超凡出众。若取此名,必定遇贵人相助,事业中兴,财源无可限量耳——”
高秋瓜自此就更名为高虬冠了。
小葫芦到了上海之后改名高露湖,在一家旅游学校毕业后做了国际导游。她在加拿大遇到了一位华人姑娘,很投缘。这位姑娘今年32岁,就是苏家埠苏世泽老先生的外孙女,英文名字叫Suzanne,中文名字叫苏珊娜。她的外祖父已经于去年去世了,家里有个伯伯苏栓柱。苏珊娜在国外的婚姻和事业都不顺利,想回国找机会发展,于是就跟着高露湖来到了上海。
苏珊娜一见高虬冠就惊呆了。她觉得这个男人正是他所倾心的,成熟、英俊,具有典型的中国男人的气质,虽然大了近十岁,那一点问题也没有。她对家政服务也非常感兴趣,就和高虬冠一见如故地聊起了生意:“比尔盖茨说:21世纪要么电子商务,要么无商可务。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网络家政平台。嗯~~”苏珊娜抱着双臂,食指压在鼻尖上,突然把手臂一挥“Ok,就叫‘喊一声家政服务网’。英文就是Hi DomesticServiceNetwork.”
苏珊娜为公司制定了一整套现代化管理章程,公司业务快速发展。两人的爱情也迅速升温,很快就谈婚论嫁了。2002年春天,苏珊娜带着高虬冠回安徽苏家埠老家拜见伯父并祭祖。
清明节前,陶栤老先生突然造访吕贤蔚家,要邀他一起去苏家埠买春茶。吕贤蔚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二话没说,就包了一辆车,陪老先生一起来到了苏家埠。
一路上,陶栤紧握住吕贤蔚的手不松:“老弟啊,在我的心里,你早就是自家人了。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
吕贤蔚打断他的话:“老兄你身体还壮着呢。”
“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虚而套吗?你是唯物主义者。生死乃自然规律。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个秘密,不想外传,也不想带到坟里,就和你说了吧。”
吕贤蔚说:“你还是别说了吧。你知道我是做过地下工作的,善于察言观色和推理。你就再相信一次我的观察力吧。”
陶栤默语点头。
到了苏家埠。陶栤先买了祭品径直去了陶家祖坟,祭奠了革命烈士陶然林,泪涕满面。
吕贤蔚也在烈士墓前三鞠躬并献上一株鲜花。
这几十年来陶栤每年都要来此祭拜。因为祭拜烈士的人很多,他并没有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
随后陶栤来到镇上,直接登了苏栓柱的家门。
“能讨口水喝吗?”陶栤进门就大声喊道。
苏拴柱闻声迎了过来:“两位老先生快请上座。”急忙叫家人沏好茶端上来,“不知二位老先生有何指教?”
陶栤说:“我们就是来苏家埠买点春茶。赶路累了,顺便到此讨杯水喝。”
“哎呀。幸会幸会。老人家能屈尊登门,那是我苏拴柱三生有幸,寒舍蓬荜生辉啊。买茶的事情就不用您二老亲自操心了,就交给我好了。我前不久正好进山收了些茶草,自家炒制自家喝,就送几斤给二老尝尝鲜吧。”
时至中午,苏家备下了丰盛酒菜。还是苏夫人夏莲心细,她瞅个空儿悄悄咬着苏拴柱的耳朵说:“我怎么瞧着那年纪大的半边脸就像我家老爷呢?”
苏拴柱留心一打量,还真是的,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府上何处?”
陶栤捻着银冉:“老朽免尊姓陶,家住舒城县龙河口阿蒙村。若蒙不弃,恭请先生来寒舍做客。”
入席时,苏拴柱一一介绍家人:“这是我的外甥女。我妹妹早年去了加拿大。外甥女最近回国发展,在上海做家政公司。这位是我的外甥女婿,第一次回来祭祖。”
席间苏珊娜谈到家政公司发展很快,前景也好,只是眼下招工出现了困难。吕贤蔚说:“我正好有个同事在六安办了一所职业学校,有个女子家政班。正愁着学生的就业门路。我可以为你们牵个线。你们签个合同,他们的学生以后就去你们公司就业。”
苏珊娜当时就高兴得跳了起来:“这太好了,太好了。”碰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洒了一桌子。夏莲忙不迭地擦着。
跋
陶栤的大儿子陶涌泉向全家人读着父亲的遗嘱:
……
吾兄然林舍己命换吾生,余残年即为然林而活。若子孙愿回苏家埠认祖归宗,吾无异议。诸子孙切记:吾国家能有今日之繁荣昌盛实属不易,有无数志士仁人为之献身。此非虚语实乃啼血肺腑之言。近年来屡闻有诟病历史及国家者,吾甚为不平!其实建国以来诸多失误,实乃吾国民成长中之失误耳。国民翻身单有政治翻身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精神翻身。荡涤迷信、奴性、惰性等污泥浊水尚待时日。望吾子孙,德才兼备者为国效力,乏德少能者自食其力,以免误国害己。古语曰:明哲保身。人贵有自知之明。此为至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