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深秋,王小晶的爷爷也就是廉政的舅舅过七十岁寿诞。郜铣冰得知这一消息后,思索再三决定提前送点礼物看望一下,庆贺当天就不去参加了。王小晶不依不饶百般做他的思想工作,动员他务必参加爷爷寿宴。郜铣冰思来想去仍在犹豫。
郜铣冰拒绝参加是有合适理由的,而且经过了深思熟虑。一来他和小晶没结婚,提前看望一下也说得过去。二来廉政是小晶爷爷的亲外甥,老爷子过生日亲外甥廉政不可能不去。他必定是廉政案件承办人,无论双方在什么场合碰面都难免产生尴尬。郜铣冰回避一下并无不妥,这完全在情理之中。
但是,不知道小晶妈妈刘悦楠出于哪方面考虑,单独打电话让他必须参加,没给郜铣冰任何商量的余地。“必须”二字相当于命令。这样一来郜铣冰不好再推辞。挂断电话思考了一下,把心横了下来。
郜铣冰心想:“我尽职尽责依法办事,你廉政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堂堂国家检察官还会怕你个罪犯吗?大不了说我不顾及亲情,还能怎么样?”想到这里,他格外淡定了,决定去赴这场鸿门宴。
王小晶的爷爷看见郜铣冰拉着他坐在身边。同桌的还有王炳章,廉政夫妻。另外两个王家的亲戚,一个是水利局局长管为民,一个是乡下粮库主任魏楚达。
坐定后生日宴开始,按照长幼尊卑顺序,轮番敬酒祝贺,推杯换盏,气氛和谐,你来我往倒也不伤和气。王炳章喝了几杯,秘书来电话说上边来了人,已经到了县招待所。王炳章忙把小晶拉过来叮嘱几句,辞别众亲友匆忙离开了。
刚刚离开,这位在官场上混迹了大半生的王老先生,不知道是酒精刚刚发挥作用,还是年事已高思维缺少了灵敏。他给大家满上一杯酒把话题突然转到廉政案子上。
他说:“今天把大家召集来,既是给我过生日,也是给我大外甥洗洗尘,今天来的没有外人,也就不用客气,把该说的话说说,不然以后这亲戚关系不好处理,作为长辈心里不舒服。我说完之后,让小郜给大家倒杯酒,接下来只谈喝酒不谈工作,啊,大家看行不行?”水利局的管局长用点头代替说话表示支持,其他人也只能符合同意,唯独坐在王老先生右手边的廉政夫妇没做声。
“小郜呀,年轻人嘛,对社会事务和人情关系总归要有个认识过程,我看你和小晶抓紧把婚事办了,职级理顺后到县委办工作吧,不要在检察院了,你这样的性格再加上现在的执法环境,或许出来更有发展。”小晶爷爷虽然有些超量了,说话还能很好地把握住分寸。
“廉政呀,你的事是坏事也是好事,干工作嘛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闪失,这次就当个教训,必定没判实刑,工作不会产生太大影响。不当所长,先到保安队当队长,以后找机会再说。老人嘛,真的怕你们任何一个晚辈出事。小郜呀,你说句话,敬在座长辈一杯酒,我喝完就上楼啦,你们继续喝你们的。”
郜铣冰端杯起身跟小晶爷爷碰了一下杯,说道:“敬爷爷一杯,一感谢爷爷教诲;二有劳爷爷费心;三祝爷爷身体健康。”郜铣冰本不擅长喝酒,也不喜欢喝酒,酒桌上规矩懂得不多。只注重法律细节研究的他,败给了研究酒桌文化细节的人们,他刚转身准备和魏主任碰杯时被阻止了,原因是爷爷是他长辈的长辈,别人不可以与之平起平坐,既然是给长辈敬酒,他必须先饮为敬,单独喝。郜铣冰擎起杯,尴尬连同杯中苦辣在他悬腕翘指的潇洒中流淌进口中,也渗入了心里。小晶爷爷满饮此杯后,挪步离席,上楼了。
郜铣冰疑虑着,也不想久坐。想抓住机会说句话溜之大吉。可几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你一句我一句,边喝酒,边借着小晶爷爷的话题往下说,郜铣冰始终没找到适合说话的机会。尽管他自从坐下后就常备不懈,但酒桌上的气氛他无法控制,此时桌上气氛陡然发生转变。众人在小晶表婶廉政爱人诱导和启发下,有意无意地展开了对郜铣冰的批判,甚至冷嘲热讽。
郜铣冰以酒遮掩气氛带来尴尬,忍受着一言不发,只好一杯接一杯的把苦涩倾灌到心中。然而,这醇酿并不肯把苦闷久留在胸中,逐渐汇聚起即将升腾了的烈焰,郜铣冰的眼睛已经发出这烈焰喷射前警告的红光。可娇横贯了的所长太太根本没把这变化放在眼里,其他的什么管局长,魏大人,廉政等,依然用酒精和酒话麻醉着神经。
小晶从厨房进来,感觉气氛挺活跃,并不了解是牺牲了她心爱的郜铣冰的尊严给桌上带来的活跃,她挨着郜铣冰坐了下来。也合该出事,这时轮到她表婶说话倒酒,已带有明显醉意的郜铣冰支撑着站起身,笑容可掬地叫了声表婶,主动端起杯。这位廉政夫人给其他人满完酒,自己满了一杯,“咚”的一下,把酒瓶子墩放到郜铣冰的面前。王小晶被吓得打了一个机灵。宁伤身体也不肯伤面子的郜铣冰看了王小晶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拿过酒瓶儿给自己倒了一杯。
“既然你自己倒上了,那就单独敬你一杯,希望你这个未来的好女婿把你岳父也早点抓进去。那样,就更显得你大公无私和大义凛然了。喝吧。”
郜铣冰虽然喝多了,但头脑还是清楚的。尽管再聪明这句话也没法往下接,酒也没法喝。于是,他放下酒杯,人也随之坐下了。
这位表婶一看丢了面子,一挥手,端在手里的杯中酒天女散花般飞了出去。郜铣冰的脸上,检察装上挂满了这位泼妇带给他的屈辱。来不及阻拦的满桌客人无不带着惊恐,面面相觑。
郜铣冰霍地站起身,因为过猛外加酒精的特殊作用,身子晃悠了两下。为稳住重心本能地左手扶着凳子,右手掐在腰间,恰好碰到了别在身上的手枪。小晶尖叫了一声:“妈呀?郜铣冰,这是我家。”王小晶以为他要掏枪。
郜铣冰本想她能替自己说句话,哪怕说句能让他下台阶的话也好,万没想到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再看其他人,早被她的一声尖叫吓破了胆,各个惊慌失措四处躲避,哪里有一个顾得上出来打圆场。不明就里的刘悦楠,听到女儿的尖叫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手拿着切菜刀直接从厨房闯了进来,用刀指着郜铣冰责问:“你要干什么?”
郜铣冰看了看吓傻了的王小晶,扫视了众人一眼。那众生相不禁使他仰头哈哈大笑。他艰难地挪开椅子,一步三摇地走到衣架旁,拿起制服外套,摘下大檐帽,吹了吹国徽上的灰尘,迈着蹒跚而又坚定地脚步离开了这个家。
从惊愕中醒过来的王小晶,呼喊着“铣冰”,起身追了出去。
已经在痛苦的人和快乐的猪之间做出了选择的郜铣冰甩开了她拉扯的手。迎着瑟瑟秋风,朝着夜幕降临后空旷的街道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