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解放台湾”

　　台湾人过去常自称自己有“遗民”的心态。满清割让台湾，他们就成了弃儿，成了中国的遗民。他们虽然被抛给了日本，却心心念的是祖国的富强。在日据时期，台湾的有志青年仍然心向着祖国，苦苦寻求中华民族的自立和解放。有的青年去上海找到鲁迅，说愿意为救中国发一份光，献出自己的力量。救国！救国！救中国！怎么救呢？在反复比较中，在接触共产主义之后，台湾的进步青年更是以反帝、反殖、反抗阶级压迫和实现中华民族整体解放为己任。

　　以李克己烈士为代表的一批台湾进步青年早在土地革命时期就来到大陆，参加了红军；吴思汉烈士不顾关山重重取道日本、朝鲜回到祖国参加抗日，先是去了重庆，后来义无反顾地投身革命战争。他们先是找到了“白色祖国”，失望了，转认同 “红色祖国”，认同解放。许多左翼青年去了延安，参加了共产党。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中国的希望。只有共产党的革命才能救中国，才能解放中国人民，才能把中国人带上一条富强的道路。

　　他们心中的解放，是解放包括台湾在内的全中国。那是因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道路是一条通向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道路，是一条代表了人类进步方向的道路，也因此是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并一步步走向富强的道路。任何觉悟了的青年，无论是大陆的还是台湾的，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不分民族和国界，都要以解放和推动社会进步作为自己的理想。

　　新中国成立之后，在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看来，台湾是要解放的。“你们知道，我国还没有完全解放，因为台湾还没有解放。”（《毛泽东文集》第八卷，333页）哪怕是和平的方式，也是“解放”，是新社会代替旧社会。在这点上，共产党人是毫不动摇的。“我们提出了和平解放台湾的口号，主张同他们正式谈判。”（《毛泽东文集》第八卷，96页）更何况，在他们看来，台湾的解放不仅是中国解放的一部分，也是全人类解放的一部分。“中国等了一百多年，大陆才解放，台湾也许要等几十年。全世界统统解放还要等更长时间。”（《毛泽东文集》第八卷，336页）所以，共产党人一直用社会进步的视野看待解放。台湾的解放，是用进步代替落后，是用新代替旧，用人民的政权代替落后腐朽的反动统治。

　　而那些反对解放的反动派们呢？他们落荒而逃，在小小的海岛上竖起了高高的旗子，扯着嗓子唱着“台湾真是复兴岛……我们爱国的旗帜比那阿里山高，比那阿里山高”壮胆，借着戡乱的名义镇压进步，镇压革命。无数烈士倒在马场町的血泊中。1950年11月28日，吴思汉作为“匪党支部书记”被“明正典刑”。这位从台湾转道日本借道朝鲜奔到鸭绿江边激动呼唤“祖国啊，请你看我一眼，你的台湾儿子回来了”的青年身中三弹，倒在5年前刚从日本统治下回归祖国的台湾土地上。那些烈士们心心念念的，还是解放。

　　而在今天，关于两岸统一的议题在大陆民间被广泛的讨论，有的要求武统，有的要求文统，有的声称要坚持一国两制，也有人还在使用“解放”一词。然而，网络上那些喧嚣豪迈的“解放”言语，却早已没有解放的实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民族叙事，统一成了战胜割据政权，成了民族复兴，成了不分阶级的“团圆”，却独独不再有社会制度的比较和以新代旧的豪迈了。而那些怀揣解放梦想却早已长眠的烈士们，则默默地成了“解放”的遗民。

　　这个变化大约是1979年之后的事情了。今天随处可见的说法，比如“团圆”、“思念”、“民族利益”之类，在该年元旦的《告台湾同胞书》中都出现了。这篇文告开篇就说“时代在前进，形势在发展”，宣告时代已经变了。这篇文告说：“近三十年台湾同祖国的分离，是人为的，是违反我们民族的利益和愿望的，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人为”和“分离”带着原罪出现了：“民族、国家和人民都受到了巨大的损失。所有中国同胞以及全球华裔，无不盼望早日结束这种令人痛心的局面。”它令人痛心，带来了损失。那么，痛心的源头是什么呢？是解放吗？是全国人民为了新社会的浴血奋战吗？这大约也是今天“台湾问题因为民族弱乱而生”的逻辑源头吧。这个乱字，大概点明了一种新的立场。解放？解放让位于秩序了，让位于统一了。在号召“统一”时，文告甚至发出了“我们何以告慰于列祖列宗”这样的疑问。同胞，同胞，旧军阀、资本家、买办、地主，过去要被打倒，现在都被这个辞藻笼罩。过去进步的敌人，如今都是同祖同宗的同胞，位列“各界”。进步被移除了，解放也不存在了。统一是民族的，却不再是进步的了，而是为了争得与列强一样的地位：“我们早一天完成这一使命，就可以早一天共同创造我国空前未有的光辉灿烂的历史，而与各先进强国并驾齐驱”。

　　之后有了一国两制。这意味着大陆和港澳台的社会制度并无进步落后之分了。秩序，统一，再无阶级差别和制度优劣了，解放也就无从谈起了。过去，对立面是反动派，是旧制度，今天，则是台独分子，是反对民族统一的民族罪人。甚至，对于因应对台独而“被迫”实施的军事斗争，国防部发言人也认为它“只会把台湾带入深重灾难。”对台湾人民而言，它为什么不意味着解放和进步呢？

　　看来，时代真的变了。

　　马场町地面的鲜血早就干了。但，鲜血在地底凝成了解放的种子，正在现实的矛盾运动中积攒破土而出的力量。

　　链接：《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告台湾同胞书》

　　（作者：巫吉。本文转载于激流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