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论:在“建制”与“逆反”的二极管中
在中国当代复杂的思想图景中,如果说官方的“建制派”构成了音量最大的主旋律,那么与之共鸣且同样声势浩大的,便是形形色色的“自由派”。这一群体的产生与壮大,并非源于对自由主义理论体系的深刻理解与独立思辨,而更多地是源于一种朴素的、情绪化的、二极管式的逆反心理。正如愚蠢的忠诚必然会酿成愚蠢的背叛,许多今日的自由派,恰是昨日最盲从的建制派。他们的人生轨迹,往往是在遭受了现实生活的毒打——裁员、欠薪、社会不公——之后,从一个思想的极端,不假思索地摆荡到了另一个极端。
他们以“清醒者”自居,以“独立思考”为标榜,但其思想内核却充满了深刻的、无法自洽的矛盾。他们反对自称为“社会主义”的建制,便转而拥护其对立面——自由主义与资本主义。然而,他们从未真正审视过,他们所拥护的主张,与其自身所遭遇的困境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他们借以控诉现实的苦难(工人的失业、农民的困顿),恰恰是他们所鼓吹的药方(彻底的市场化、私有化)所必然导致的恶果。
本文的使命,就是要对这一当代中国特有的“自由派”现象,进行一次系统性的、马克思主义的阶级与意识形态解剖。我们将从其产生的社会心理机制入手,进而深刻地剖析其理论的底层矛盾与阶级基础的虚伪性,揭示其如何机会主义地利用劳动者的苦难为其政治议程服务,并通过对历史的回溯,论证其所指引的道路,绝非通往自由,而恰是通往更深重奴役的道路。这不仅是对一种思潮的批判,更是对所有在迷惘中求索的劳动者的一次严肃提醒。
第一章:从“愚忠”到“愚反”——自由派产生的社会心理机制
1.1生活毒打下的“逆反心理学”
当代中国绝大多数自由派的诞生,并非一个主动的、理性的思想构建过程,而是一个被动的、应激性的心理转变过程。其起点,往往是个体在现实生活中遭遇的挫折与创伤。一个曾经笃信主流叙事的青年,在经历了996的盘剥、中年失业的危机、创业失败的打击,或是目睹了种种社会不公之后,其原有的信仰体系便会轰然崩塌。
这种崩塌,带来的不是深刻的、结构性的反思,而是一种简单直接的逆反心理。“既然我所遭遇的苦难,发生在一个自称为‘社会主义’的体系之内,那么解救之道,必然存在于其对立面。”
这种“敌人之敌人便是朋友”的朴素逻辑,成为了他们思想转向的全部驱动力。他们并未真正去探究,自己所遭遇的毒打,究竟是源于对社会主义原则的坚持,还是源于对其的背叛?他们满足于找到一个简单的、情感上得以宣泄的靶子——“建制”,并拥抱一个同样简单的、符号化的对立面——“自由”。
1.2二极管思维的延续:从一个思想牢笼到另一个
这种思想转向,在本质上是一种“二极管思维”的延续。当他们是建制派时,他们对官方叙事不加辨别地全盘接受,将一切复杂问题都归结为“外部势力的干扰”或“个人不够努力”。当他们转变为自由派时,思维模式并未改变,只是调转了方向。他们同样对自由主义的叙说——特别是经过西方媒体和网络大V庸俗化、简单化包装的版本——不加辨别地全盘接受,将一切复杂问题都归结为“体制之恶”或“缺乏民主自由”。
他们从未真正学会用一种辩证的、历史的、阶级分析的方法去审视世界。他们始终需要在脑海中树立一个全善的“应然”世界(无论是过去的“理想社会主义”还是未来的“自由民主中国”)和一个全恶的“实然”世界。
这种思维模式,使得他们无法处理任何复杂性与矛盾性,只能在一个个被事先预设好的概念标签之间来回跳跃。他们从一个思想的牢笼,兴高采烈地奔向了另一个,并误以为这就是思想的解放。
1.3 YouTube大学的“启蒙”与知识的二手贩卖
除了生活的毒打,另一个促成这种转变的重要催化剂,便是以YouTube、X(前Twitter)等为代表的海外社交媒体平台。对于许多翻墙而出的青年来说,这些平台上充斥着的、大量未经核实、充满情绪化煽动、由特定政治势力所资助的视频与言论,构成了他们“启蒙”的全部知识来源。
他们在这些平台上,第一次接触到对本国历史与现实的系统性负面描绘,其所受到的思想冲击是巨大的。然而,由于缺乏系统的理论训练和批判性思维能力,他们往往将这些信息照单全收,将其视为被掩盖的“真相”。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同样是一种经过精心筛选、建构和意识形态化的叙事。他们成了知识的“二手贩民”,将从这些平台上批发来的、充满偏见与谬误的观点,当作自己“独立思考”的产物,在国内的舆论场上进行零售。这种“吓傻了”式的启蒙,注定了其思想底色的肤浅与脆弱。
第二章:理论的底层矛盾——用私有制的苦难来论证私有制的优越
2.1最深刻的悖论:剥削问题的归因错乱
中国当代自由派理论体系中,存在一个深刻到足以使其整个大厦崩塌的底层逻辑矛盾。这个矛盾在于:他们用来控诉现实、唤起民众愤怒的论据,恰恰是他们所鼓吹的药方——彻底的私有制与市场化——所必然导致的结果。
他们会声嘶力竭地为996福报下的过劳猝死而呐喊,为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而悲愤,为小企业主在市场竞争中的破产而惋惜。所有这些苦难,其直接的、不容否认的根源,正是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以及与之相伴的雇佣劳动制度。正是因为工人不掌握生产资料,才必须接受资本家提出的、包括996在内的剥削性条款;正是因为市场竞争的无政府状态,才导致了经济危机与大规模的企业倒闭。
然而,自由派在利用这些由私有制所产生的愤怒情绪之后,所开出的“药方”是什么呢?不是消灭私有制,不是加强工人的集体权利,而是要进一步地、更彻底地、毫无保留地拥抱私有制。他们会告诉你,之所以还存在这些问题,是因为我们的市场化还“不够彻底”,私有产权的保护还“不够到位”,政府的“干预”还太多。这种用私有制的苦难来论证私有制优越性的诡辩术,堪称思想史上的奇观。
2.2对“剥削”的双重标准与机会主义利用
在面对“剥削”这一核心概念时,自由派展现出了典型的机会主义双重标准。
一方面,当他们需要为资本主义制度的“合理性”进行辩护时,他们会搬出最古典的资产阶级经济学理论,告诉你剥削是“天经地义”的。他们会说,资产阶级的财富是其“努力”、“智慧”、“冒险精神”的应得回报;工人与资本家之间是“平等的契约关系”;利润是资本这一生产要素的“自然产出”。在这一语境下,剥削被彻底地去道德化与合理化。
另一方面,当他们需要攻击现实、煽动不满情绪时,他们又会立刻捡起“剥削”这一充满道德批判色彩的词汇。他们会将一切工人的苦难,都归结为一种抽象的“体制性剥削”,并巧妙地暗示,只要换上他们所设想的“自由民主”体制,这种剥削就会自动消失。他们绝口不提,在他们所向往的、以美国为代表的“自由世界”里,剥削不仅存在,而且以更系统、更金融化的形式存在着。这种对“剥削”概念的工具性、机会主义的利用,充分暴露了他们缺乏理论诚实性的本质。
2.3《通往奴役之路》的误读与工人阶级的缺席
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被许多自由派奉为圭臬。然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要么从未完整读过此书,要么完全曲解了其核心论点。他们简单地将此书理解为“社会主义=奴役,资本主义=自由”。
他们从未意识到,哈耶克所批判的“计划”,其矛头不仅指向社会主义,更指向凯恩斯主义式的国家干预和罗斯福新政式的社会福利。哈耶克所向往的,是一个彻底排除了任何集体主义和国家干预的、纯粹的自由市场乌托邦。在这个乌托邦里,工人阶级作为一个有组织的、拥有集体权利的阶级,是根本不存在的。工会、最低工资、劳动保障,在哈耶克看来,都是通往奴役之路的铺路石。
因此,当中国的自由派挥舞着这本书,去为那些被市场竞争所淘汰的工人和农民“鸣不平”时,他们没有意识到,在他们所推崇的理论原教旨中,这些“弱者”的被淘汰,恰恰是市场“效率”的体现,是理所应当、不值得同情的。工人阶级的真实处境与权利,从来就不在他们理论的视野之内。
第三章:虚伪的阶级立场——劳动人民作为政治工具的命运
3.1 “正义”的表演:机会主义的代言人
中国自由派在政治实践中,扮演了一种机会主义的“正义”代言人角色。他们的策略是,社会上哪个群体受了委屈、哪个议题最能激发公众的愤怒,他们就立刻冲上前去,将自己打扮成该群体的代言人,为其“发声”。
三十年前,当农村集体经济被瓦解、乡镇企业被私有化时,他们会高呼“农民被社会主义人民公社剥削了”,为这种私有化进程提供理论背书,仿佛当年咒骂农民是“懒汉”、阻碍现代化的不是他们。二十年前,当数千万国企工人下岗、失去“铁饭碗”时,他们会说这是“改革的必要阵痛”,是“打破大锅饭”的进步,仿佛主张彻底市场化、让工人“自由”竞争的不是他们。
如今,当996的残酷现实激起青年一代的普遍反感时,他们又摇身一变,成为了工人权益最激烈的“捍卫者”。他们将工人受剥削的现实,作为攻击现行体制的炮弹。然而,他们这种“正义”的表演,其目的从来不是为了真正地、从根本上改善劳动人民的处境。
3.2拉拢、利用与抛弃:苏联解体的历史回声
自由派的真实目的,是将劳动人民的苦难与愤怒,工具化为实现其自身政治议程的筹码。他们的政治议程,并非建立一个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而是要建立一个由他们这些“知识精英”和“开明企业家”所主导的、英美式的资产阶级代议制民主。
在这个过程中,劳动人民扮演的角色,仅仅是攻城拔寨时的“炮灰”和摇旗呐喊的“群众”。一旦他们的政治目的达成——即推翻了现有的建制,自由派精英们便会立刻与他们所代表的大资本利益相结合,将曾经的“盟友”——劳动人民——像扔掉一块脏抹布一样,无情地抛弃。
这一幕,在苏联解体时,已经以最惨烈的方式上演过一次。当年,以叶利钦为首的苏联“自由派”,正是打着“反特权”、“要民主”的旗号,利用了苏联人民对官僚主义的普遍不满,最终窃取了国家政权。然而,他们上台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推行“休克疗法”,进行大规模的闪电私有化,将苏联人民几十年积累的社会财富,洗劫一空,制造了数以千万计的赤贫人口和一个无法无天的寡头阶级。那些曾经在广场上为他们欢呼的工人,最终的结局,是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历史的教训,殷鉴不远。
3.3工人不是物件,而是历史的主体
自由派的根本错误,在于他们从未将工人、农民等劳动人民,视为能够自己解放自己的、独立的历史主体。在他们眼中,劳动人民是愚昧的、被动的、需要被“启蒙”和“带领”的物件。他们可以被自由派所利用,去反对建制;同样,他们也可以被建制所安抚,去反对自由派。
而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则截然相反:工人阶级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是创造新世界的唯一主体力量。工人的解放,绝不可能依靠任何“精英”阶层的赐予,而只能依靠工人阶级自身的觉醒、组织和斗争。只有当工人阶级争取到了政治上的领导权,掌握了国家的暴力机器,将生产资料重新收归社会所有,才能真正地当家作主,彻底摆脱被剥削和被奴役的命运。
第四章:道路的选择——“另一种资本主义”的幻觉
4.1对现实矛盾的错误诊断
当一个劳动者在现实中遭遇了“毒打”,他所面临的,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诊断性的问题:我所遭受的痛苦,其根源究竟是什么?
自由派给出的答案是:这是因为我们现在的这种“坏”的资本主义(他们称之为“权贵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走不通了,所以我们应该换一种“好”的资本主义(他们称之为“自由资本主义”、“宪政民主”)。
而马克思主义给出的答案则是:你所遭受的痛苦,其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在于生产资料私有制与雇佣劳动这一不可调和的内在矛盾。所谓的“权贵资本”,并非与“自由资本”截然不同的物种,而恰恰是资本主义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尤其是在后发国家),资本与权力相结合以实现其原始积累的普遍形态。“坏”与“好”的区别,仅仅是剥削方式粗暴与精巧、统治手法野蛮与虚伪的区别,而剥削与统治的本质,并未改变。
4.2 “换一个笼子”不等于自由
自由派所承诺的道路,本质上是劝说劳动人民“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他们会告诉你,现在的笼子(权贵资本主义)太小、太憋屈、管理太野蛮,而他们许诺的那个笼子(自由资本主义)更大、更舒适、管理更“文明”。
在这个新笼子里,你或许会有更多的“伪选择”(在不同品牌的商品之间选择),甚至有一些有限的“受限选择”(在不同的雇主之间选择)。你或许会获得一些形式上的政治权利,比如可以定期投票选择哪个党派来为你管理这个笼装。但是,笼子的本质——你作为被豢养者的地位,你无法选择走出笼子的不自由——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因为只要生产资料这座“山”还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你就永远只能是为他们采摘果实的雇工。
4.3背离社会主义的必然恶果
因此,正确的诊断应该是:劳动人民今天所遭遇的一切苦难——996、裁员、欠薪、高房价、高医疗、高教育成本——其根本原因,恰恰不在于社会主义本身,而在于对社会主义根本原则的系统性背离。
正是因为公有制的主体地位被削弱,工人民主管理的权利(如“鞍钢宪法”所保障的)被取消,工人阶级从领导阶级重新沦为被雇佣者,才导致了这一切恶果的发生。因此,正确的出路,绝不是在背离社会主义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去彻底拥抱那个曾被我们推翻的、吃人的资本主义制度,而是要重新团结起来,为回归和发展真正的社会主义而斗争。
第五章:无产阶级的真正出路——在斗争中重塑自我与世界
5.1放弃幻想,准备斗争
对于广大在苦难中挣扎、在迷惘中求索的劳动人民来说,第一步就是要放弃对资产阶级及其知识分子代言人(无论是建制派还是自由派)的一切幻想。
建制派会用“国家大义”、“民族复兴”的宏大叙事来麻痹你,让你为了一个与你无关的“大局”而忍受剥削。自由派则会用“民主自由”、“普世价值”的动听许诺来引诱你,让你为了一个同样与你无关的“精英共和”而去冲锋陷阵。这两者,都是你的敌人。他们争夺的,只是由谁来统治你、剥削你的权力。
5.2重新学习阶级分析的武器
第二步,是必须重新拿起阶级分析这一最强大的思想武器,去穿透一切意识形态的迷雾。要学会从经济地位、从与生产资料的关系,去分析社会上形形色色的言论与主张。要时刻追问:这种说法,代表了哪个阶级的利益?它将把我们引向何方?
只有掌握了阶级分析的方法,才能在纷繁复杂的舆论场中,辨别出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潜在的盟友,谁是伪装的朋友,谁是真正的敌人。才能避免被各种看似“正义”的口号所迷惑,始终牢牢把握住维护本阶级根本利益的斗争大方向。
5.3从原子化的个体到有组织的阶级
最关键的、也是最艰难的第三步,是必须从一个原子化的、孤立的个体,重新组织成为一个有力量的、自觉的阶级。
在今天,这意味着要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去探索一切能够将劳动者重新团结起来的途径。无论是建立行业性的维权团体、社区性的互助组织,还是在网络空间中创建严肃的、以理论学习和实践交流为目的的平台。要在每一次具体的、局部的维权斗争中(例如,反对996、追讨欠薪),去积累斗争经验,发现和培养先进分子,扩大组织联系。
这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但这是通往解放的唯一道路。一个分散的、原子化的工人阶级,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一个有理论武装、有严密组织、有斗争经验的工人阶级,则是能够创造历史、埋葬旧世界的巨人。
结论:在垃圾堆之外,重建劳动者的尊严
综上所述,当代中国的“自由派”现象,是一种根植于特定社会心理、其理论内核充满深刻矛盾、其阶级立场极其虚伪的机会主义思潮。他们以一种二极管式的逆反心理,从对建制的盲从,跳跃到对自由主义的盲从。他们利用由私有制所造成的劳动者苦难,去论证彻底私有化的“优越性”,其逻辑之悖谬,令人叹为观止。
他们在政治实践中,将劳动人民当作实现其精英政治议程的工具,其“拉拢—利用—抛弃”的策略,在苏联解体的悲剧中早已得到了最惨烈的印证。他们所许诺的“另一种资本主义”,不过是为劳动人民准备的另一座更精致的牢笼。
因此,对于一切不愿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不愿在两种奴役形式之间做选择的劳动者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彻底抛弃对建制派与自由派这两类资产阶级代理人的幻想。必须重新回到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立场上来,用阶级分析的武器,去认清我们真实的处境与根本的敌人。必须在艰苦的、长期的斗争中,将自身从原子化的个体,重新组织成一个团结的、自觉的阶级。
只有这样,劳动者才能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物件,而是作为历史的主人,在垃圾堆之外,亲手重建属于自己的尊严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