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天休假：喜剧还是闹剧

　　十年来，我国工作时长不断攀升，2023年周平均工时创下49小时的新高。工资增长严重滞后。不要玩花活，老老实实让最低工资标准赶上经济增长数字，老老实实落实八小时工作制，老老实实按劳动法办事，这才能让打工人感受到一些诚意！

　　文 | 郑声

　　5月23日，四川省绵阳市商务局印发《绵阳市提振消费专项行动2025年工作清单》，文中提到“2.5天休假模式”，绵阳这个平时默默无闻的西部城市因此意外火出了圈。

　　这还没完。在网友们热议之际，人民网、央视网、腾讯新闻、正观新闻等主流媒体纷纷发文，称10余省份明确鼓励实行2.5天休假。

　　单看标题，给人的感觉是绵阳一马当先，带动万马奔腾，好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且慢！果真如此吗？

　　再看一眼文章，原来所谓10余省市鼓励实行2.5天休假模式，早在近十年前就陆续报道过，是不折不扣的旧闻。绵阳也不是一马当先，只是抄他人老掉牙的作业。标题党之风，早已从自媒体侵入主流，风气之盛可见一斑。

　　这个所谓2.5天休假模式，来自2015年8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进一步促进旅游投资和消费的若干意见》。该《意见》提出要落实职工带薪休假制度，鼓励错峰休假，鼓励弹性作息。《意见》首次提出鼓励周五下午与周末“2.5天休假”。《意见》下发一年内，即有河北、江西、甘肃、辽宁、安徽、陕西、福建、浙江、广东、湖北和重庆等11个省市出台了贯彻落实意见，明确提出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和单位实行2.5天休假。

　　2016年7月14日，《意见》印发近一周年之际，《人民周刊》发表一篇题为《“2.5天休假”现实很骨感》的文章，对“2.5天休假”表达谨慎乐观，认为2.5天休假模式有助于刺激旅游消费，同时也表达了忧虑的声音。

　　忧虑一：制约旅游消费需求的，是带薪休假是否能贯彻落实，这就需要建立严格的监督机制，劳动监察部门、工会等部门要加强对职工带薪休假权益的积极争取和切实保障，还需要集体协商等机制来配合等。

　　回到绵阳的《工作清单》，绵阳市商务局工作人员在回应记者关切时，强调文件是鼓励有条件的地区实行4.5天弹性工作制度，但并非强制要求。

　　绵阳市商务局显然回答不了当年这个忧虑。

　　忧虑二：能率先实行“2.5天休假”制度的“有条件的地方和单位”，很可能等同于政府机关、事业单位。而在当时的经济大环境下，一般单位要实行难度可想而知。“2.5天休假”可能会拉大全民休假权利上的差距。

　　这也正是今天网友们的忧虑。十年过去了，体制内外的差距，是缩小了还是扩大了？考公考编是否更热了？

　　绵阳市商务局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忧虑三：即便一些公共部门可以每周休2.5天假，但上班时间并没有减少，这部分人是否愿意通过平时加班来换取那半天假？而对于一些企业员工而言，在多拿半天薪水和多休半天之间，恐怕更要斟酌。

　　九年前《人民周刊》对百姓的休假权利问题，态度还是比较老实的。文章认为：较之于“2.5天休假”制度，我们仍面临着“底线不保”的现实困境，即法定假期包括双休、带薪休假、加班费等都还远未落实。

　　雪中送炭尚不足，锦上添花又何益？

　　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用数据来说明。

　　十年来，我国打工人的工作时长不断攀升。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5年以来，全国企业就业人员周平均工作时间（下称“周平均工时”）逐步上涨，2023年创下49小时周平均工时的新高。此外，工作时长增速也在加快：2015—2020年，周平均工时增幅为1.5小时，2020—2023年，增幅为2小时，以每年52个工作周计算，相当于2020—2023年个人工作时长增加了13天（8小时工作制）。

图源：经济观察报

　　可见，我国打工人超时工作的现象长期存在，且近年来这一情况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呈现出不断恶化的趋势。

　　需要指出的是，国家统计局的这个数据指的是实际工作时间，不包括午休。实际工作中，很多打工人并不能完全支配规定的午休时间，午休时间处理工作的情况并不在少数。另外，按照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4年中国劳动统计年鉴》，每年城镇就业人员周平均工时统计方法为选取当年9月或10月的一周作为调查周，在这周内统计就业人员的工作时间，工作时间包括主业和兼职工作时间。

　　这个调查多大程度能反映真实的工作时间，我们不得而知。但近十年来工作时长不断上涨的趋势是明确的。

　　墨西哥与我国经济发展水平大致相当。墨西哥是经合组织（OECD）成员国，2022年经合组织成员国年均工作时间为1719小时，墨西哥在经合国家中最高，为2226个小时，而2022年中国年均工时为2490.8个小时，是墨西哥的111.9%。

　　全球对比，据国际劳工组织数据，在2022年有统计数据的167个国家中，周平均工作44小时以上的国家仅8个，分别是中国、不丹、阿联酋、蒙古、印度、文莱、马来西亚、伊朗和哥伦比亚。其中，仅不丹和阿联酋周平均工作时长超过49小时。我国与世界冠军的水平十分接近。

　　不丹是世界最落后的经济体系之一，阿联酋85%的人口是外国人，其中大部分是外籍劳工，主要来自南亚地区。阿联酋实行一套精密的"现代奴隶制"，外劳每天工作10小时以上，收入也不高，每月2000到3000迪拉姆（约3500到5000元人民币），护照被扣、工资被克是常态，外籍劳工自杀率位居海湾国家前列。

　迪拜的外籍劳工，图源：网络

　　一个是最落后的国家之一，一个是劳工制度最野蛮的国家之一。我国的工作时长与这两个国家基本相当。

　　更要命的是，近年来工作时间的延长并不等同于薪资上涨。受宏观经济波动影响，很多企业面临生存压力，降低劳动力成本成了降低运营成本的一项重要举措。企业裁员或者延长工人加班时长，打工人为了持续就业只能选择接受加班。

　　绵阳市商务局印发的这个《工作清单》，弹的是老调，装的是旧酒。之所以意外火出圈，还是因为触动了打工人“涨工资、降工时”的神经。

　　我们都知道，经济形势不好，主要症结就在消费疲软。而消费疲软的问题要真正有效缓解，只能是对打工人“涨工资、降工时”。十年前的国务院办公厅的《意见》也好，今天绵阳市商务局的《工作清单》也好，目的都是要促进旅游投资、促进消费。但愿望与事实相反，十年间打工人工时增长数据却是触目惊心。

　　清单第一项“城乡居民增收行动”，包括“促进增收、稳定就业、提升技能、普惠托育、优学优教、社会保障、养老助老”等项，看上去洋洋洒洒，面面俱道，基本是围绕劳动力再生产顺利进行，即如何让牛马没有后顾之忧做牛马。

　　至于打工人关心的“涨工资、降工时”问题，主要涉及两点，一是前述的“2.5天休假模式”，二是最低工资标准的调整。“2.5天休假模式”谈过了，我们再看看第二点。

　　我们知道，最低工资其实是很多企业的实际的工资标准。打工人累死累活，按照这个标准计算出来的工资（加班费是重头），勉强能维持生活。所以这个标准对打工人很重要，这是托底性的标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实际收入水平。

　　清单印发后第二天，5月24日，绵府规〔2025〕2号文件《关于调整全市最低工资标准的通知（2025年）》发布，规定将现行月最低工资标准由1970元调整为2200元。

　　一下子涨了230元，幅度可谓不小。但是，绵阳市上次调整最代工资标准是2022年6月28日，这是三年的涨幅，不是一年的。换句话说，直到2025年4月30日，绵阳市执行的还是1970元的最低工资标准。

　　这个标准有多低，我们稍微对比一下：2024年绵阳人均GDP为88473元，2015年为35879.51元，2024年是2015年的2.47倍。

　　绵阳市2024年执行的最低工资标准是1970元，2015年7月1日起实施的最低工资标准为每月1380元，前者是后者的1.43倍。

　　就算按前些天刚更新的2200元标准计，最低工资标准也才达到2015年的1.59倍，仍然远低于GDP增速！

　　按人社部2015年规定，最低工资标准应至少每两至三年调整一次，绵阳市卡在了三年的最长调整间隔上。我们再往前查询，2022年调整前，再上一次调整时间是2018年，间隔四年，就直接违反了人社部的规定。

　　所以，绵阳市重调十年前的“2.5天休假模式”老调，到底是喜剧还是闹剧呢？

　　先不要弄“促进增收、稳定就业、提升技能、普惠托育、优学优教、社会保障、养老助老”这些花活，老老实实让最低工资标准赶上经济增长数字（至少不要差太远）、老老实实落实八小时工作制，老老实实按劳动法、劳动合同法办事，这才能让打工人感受到一些诚意！

　　当然，我们无法苛求绵阳市商务局。这不是绵阳市能解决的问题，更不是商务局能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