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所谓反封建

　　张艺谋导演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是一部很有美感的电影，其中的色彩运用、镜头语言都是教科书级别的。但说到思想成就就见仁见智了。影片的主题据说是反封建的，但我看了几回，觉得有点不对头。说到反封建，我们有一部《红楼梦》就尽够了，主席就对《红楼梦》有极高的评价。在主席看来，《红楼梦》中国封建社会走向衰败的一个缩影。人家才是见过大世面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所谓反封建，不过略等于曹府大门外的一个小奴才，往门内偷看两眼，不但对里头的规矩不大明了，而且也谈不上反意，不过是发一些不能上位的不平之气而已。

　　《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囚牢一样的陈家大院，四面高墙，年老又沉默的仆人像失去灵魂的鬼魅一样，穿梭在陈府的大宅里，按照上意挂上一大片大红灯笼，他们严格遵守、执行着陈府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在张艺谋眼中，这些奴仆是且只能是“规矩”的一部分。他既不关心奴仆们的所思所想，更不愿意去了解和展示他们的矛盾。而在《红楼梦》中间，特别是五十五——六十一回，写贾府上上下下的矛盾，是大有深意的。《红楼梦》的仆人并不简单。当贾探春处理赵国基的事情时，以吴新登家的为代表的奴仆知道规矩也不说，故意引贾探春、李纨犯错：而等到小伎俩被探春识破之后，又一味的哀告求饶，典型的小人心态。难怪贾母说：“我知道全家上下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红楼梦》被称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由此亦可见一斑。为什么恶奴能够欺主？这是因为贾政这样的中国士大夫喜欢放言仁义而耻言功利，相比于贾赦、贾珍、贾琏等人，贾政还算是正派人。但贾政也只是一个不太通达于俗务的书呆子，贾政只知道会客吟诗，家里面的事称俗务，一窍不通，哪里死个丫头，哪里添个丫头，一概不知，更不用说王夫人背着他藏匿甄家被抄的财产。士大夫既然空谈心性，不明内情，就很容易为吏所操纵，由此而造成“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

　　陈老爷作为这所宅子的统治者，在影片中既无长辈亦无兄弟，导演把他塑造成孤家寡人，纯粹是为了渲染一神教式的权力的象征，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影片也像神一样是一直未曾露面的。张艺谋不但不“反封建”，反而极为神化封建权力。（张艺谋导演的《英雄》中秦始皇心怀天下，连刺客都为之感动而自杀；《满城尽带黄金甲》中周润发饰演的王拥有一支不露面的神秘的军队，仿佛能够主宰一切般控制着所有的人）真正反封建的反而是出身贵族大家的曹雪芹，主席说：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不听贾赦的话。荣国府的最高家长是贾母，可是贾赦、贾政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在《红楼梦》中可以看出封建根基的家长制度是在不断分裂中。

　　陈老爷之下，就是四个太太。剧中四个太太都是封建牢笼中的牺牲品，导演显然不了解中国古代实行的不是多妻制，而是一妻多妾制度。《红楼梦》中，妾的地位跟奴仆也高不了多少，所以芳官骂赵姨娘“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赵姨娘听后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影片一开始，巩俐主演的四太太颂莲带着些许的傲慢，一身素装来到陈家。下人们很庄重的将院子和房内挂满了红灯笼，红灯笼是性暗示也是权力的象征，老爷宠幸谁谁家点灯，谁就能拥有特权，例如锤脚，第二天可以当着其他姨太太们点菜之类。这点子特权，在《红楼梦》中是连贵为皇妃的元春都不屑一顾的，贾元春对着母亲和祖母落泪，说把她送到不得见人的地方，对着父亲说，不能骨肉团圆，富贵已极却是无趣。但在影片里从颂莲到丫鬟，人人为之疯狂。

　　因此，我觉得颂莲的悲剧不能全让封建社会的婚姻制度“背锅”。在封建社会，妻妾各有各的本分，她从来不守妾的本分。电影里一直写她是“女大学生”，是为数不多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是，原著和电影里一点也没有写她所做的任何跟她的“女大学生”身份相称的事情，没过多久，颂莲就从一开始排斥到后来越发渴望的锤脚，从头一天对老爷的横眉冷对到最后的争宠侍娇。

　　原著里有这么一个细节，大意是“老爷”的大儿子去她那里，说，我以为你这里会有很多书的（实际并没有）。唯一写跟她的“精神追求”有关的是她箱子有个笛子，可这是她父亲的遗物，她又不会吹。所以我在想，如果颂莲提着半箱子书去，精神追求更高一些，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地被别的姨太太们同化。她连鸳鸯还不如，鸳鸯为了不做大老爷的妾，是敢于到贾母面前控诉的。就连满心想当姨娘的袭人，在听宝玉惦念称赞家中的红衣女孩时还冷笑着说：“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

　　二太太总是一副慈眉善目，人畜无害的样子，一开始她关心颂莲，颂莲初来乍到，在套路颇深的陈府，当然就把她当成了好人。其实她只是想利用颂莲来对付三太太，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她两面三刀，做着扎小人的把戏，告发三太太偷情，她比任何人都可怕。

　　颂莲身边的的丫鬟雁儿空有一颗做姨太太的心而没有做姨太太的命。她将自己房间里挂满红灯笼，指望有一天老爷能娶她，她从一开始知道颂莲是四太太就开始敌对她。颂莲为了稳固地位，铤而走险假孕争宠，没想到很快就被雁儿揭发，失去恩宠的颂莲举报雁儿偷偷在自己房间点灯笼，导致了雁儿被冻死。

　　三太太一出场就给人一种话中带刺的尖酸形象，但相对来说，三太太是真性情的，他不喜欢颂莲独占老爷，就在他们新婚之夜装病将老爷骗来。她像是被关在笼中的百灵，没有自由，只能用歌唱来赢取喜爱，他也渴望自由，他喜欢那个医生，虽然他没有老爷有钱，但是她也勇敢的去追求这份真挚的感情，颂莲却抖落出三姨太梅珊与医生的暧昧的秘密，最后三姨太被带到角楼里惨被吊死，颂莲看着梅珊被拖进角楼后的惨状，她终于精神崩溃被吓疯了。

　　《红楼梦》里这样一段话：“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说明在封建社会里，社会关系的兴衰变化，家族的瓦解和崩溃。这种变化造成了土地所有权的不断转移。整个封建制度的衰败自然就无可挽回。七十年代初，出版系统召开过一次人数很多的会，正式传达了毛主席的一次谈话，其中在谈到红楼梦原著与伪续时，明白指出：前八十回是曹雪芹作的，后四十回是高鹗作的，高鹗学了曹雪芹的一点笔法，但是思想很不相同。高鹗受命篡改雪芹本旨，其手法却正是彻底抹煞了原来为千红万艳恸哭的博大精深的主题内涵，而将“故事”集中狭隘化庸俗化为“掉包计”“小人坏人破坏美满良缘”，将此巨著引向那一条直线和一个小点上去。正因此故，他不能不湮没所有原著中早经敷设的“伏线”艺术，完全改变了原书的结局内容与精神 世界。但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中，颂莲疯后，又迎娶了新的五太太，一切周而复始。陈家大院就是一个打不破的超稳定结构。这样的设定，既不科学，也不合理，更不是反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