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躺平，便成魔

　　在流水线上拧螺丝拧到发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厂工查理就是这样一位“疯子”，他因单调而又疯狂的机械劳动被螺丝“拧疯”，癫狂之下，只要见到长得像螺丝的东西，他就会像着了魔一样不停地拧呀拧。

　　比如这样：

　图片来源：电影《摩登时代》，下同

　　还有这样：

　　甚至，还会发癫地这样：

　　查理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沦为了一台只会拧螺丝的机器……

　　没错，这是传奇电影大师卓别林著名影片《摩登时代》中的经典桥段。该片通过描绘上世纪20年代大工业、大萧条社会背景下基层打工人和失业者的悲惨命运，给予以先进、前卫冠名的“现代社会”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100年前的摩登时代

　　在影片中，经济大萧条使得大批工人失业，工厂对工人的剥削更加残酷。被恶劣工作环境逼疯的查理，做出很多像本文开头那样啼笑皆非的行为连去厕所，也要被老板监视，后来查理被送进医院。

　　出院后，失了业的查理阴差阳错地被当成罢工首领，抓进了监狱。出狱后，查理在一家造船厂找到了工作，可是由于出现各种纰漏，不久又被辞退了。他路遇一个因饥饿而偷面包被通缉的流浪女小莉，从此与其患难与共。

　　查理先后在百货公司做过保安、回钢厂干了几天、在酒馆当上服务员兼歌手，而小莉成为了舞女明星。就当两人将要走上人生巅峰时，警察突然出现抓捕小莉，两人再次流落街头，美梦化为泡影。

　　影片给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开放式结局：面临如此境遇的查理，仍然信心十足，并鼓励小莉勇敢面对人生，最后两人携手乐观走向未来。

　　时间划过80多年，现在的社会看起来更加“摩登”。试想：如果查理和小莉穿越到今天，他们的追梦之路能够圆满吗？

　　写代码得福报

　　进厂怒脱贫

　　当我们从当年的世界工厂美国，来到80多年后的世界工厂中国时，会发现查理们和小莉们仍然在社会的底层挣扎着。

　　图片来自网络，下同

　　在广大农村，查理们和小莉们曾经是一个个本分种地的小农。他们一边种地，一边努力读书，希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由于农作物市场被大商家垄断，小农户没有议价权，他们被“菜贱伤农，菜贵伤民”的魔咒折磨而濒临破产，只得将土地流转给村里的大户经营。

　　后来，小莉们因为村里男尊女卑的旧观念，失去了读书的机会，到村里烟草地里做农业工人，供查理们专心读书。查理们拼尽全力，却由于生在高考大省，教育资源全都集中在大城市，只考上了普通高校，他们其中的一些有幸选中了相对“有钱途”的计算机专业。

　　查理们经过4年苦读，终于在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互联网行业写代码。公司号召学习“狼性文化”，实行996工作制，提倡“沙发就是战场”的睡沙发精神。查理们心想终于不用像80年前那样整日做体力劳动了，现在动动手指、敲敲键盘就能挣高工资，看来离幸福真的不远了。

　　于是查理们过上了“办公桌-沙发”两点一线的奋斗生活：醒来就工作，饿了就点外卖，加班到半夜就在沙发上睡。几年之后，发际线大幅后移，腰椎间盘开始突出，眼神变得呆滞，每次体检的异常指标都比之前多一大串。身边也陆续有同事猝死，大家甚至一窝蜂地哄抢隔壁保险公司推出的爆款“猝死险”。

　　日渐劳损、趋于崩溃的身体让查理们开始疑惑：如今的工作好像并不比80年前的体力劳动优越多少，科技的发展、互联网的出现并没有给打工人腾出更多休息的时间，反而使自己和“流水线”绑在了一起，只要有一台电脑，就得随时随地办公，不分白天黑夜。而老板却可以经常在朋友圈晒出旅行靓照，遥控公司的运行，并通过摄像头监视大家的工作。科技的运用仿佛把老板和打工人带向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像天堂一样自在，一个像囚笼一样窒息。这是为什么呢？

　　可老板们纷纷宣称，996工作制是员工们的一大福报，因为在社会上还有更多廉价劳动力连被996的资格都没有。大家应该知足常乐，只有继续努力拼搏，才会挣到更多的钱，过上美好的生活。

　　查理们想了想同村没考上大学的工厂查理们，想了想辛苦劳作的小莉们，深深地为老板的“苦口婆心”所折服。怀着对福报的执念，查理们更加勤恳地工作，公司也渐渐把落后的996升级为时髦的007。

　　数年之后，公司以“精力不济无法胜任工作”等理由将查理们扫地出门。

　　在另一边，留守农村的小莉们终于迎来了幸福的曙光。为包地大户打工数年后，她们终于等到了当地引进的“带动经济，脱贫致富”的工厂，于是当起了流水线女工。虽然每天工作12小时，月休两天，不签劳动合同，不缴社保，无加班费。但3000多元的工资相比于每天60元的农业工，还是有极大提升的。

　　但小莉们终究高估了自己逆来顺受的能力——这些紧挨农村的工业区，竟然和80多年前流水线工作的强度不相上下。小莉们经过几年劳作，终于“脱贫”，但她们疲劳的身躯却高兴不起来。

　　失业送外卖，三和当大神

　　查理们被辞退后认为公司违法，便找劳动局依法维权。由于公司法务团队过于强大，且法律周期过长，他们最终放弃了维权，并因“恶意讨薪”被老板列入了IT行业黑名单，找工作四处碰壁。

　　迷茫中，查理们被外卖公司“工作自由，月入过万”的招聘广告所吸引，于是兴高采烈地跑起了外卖。

　　虽然当骑手不用像工厂查理们一样，天天在厂房里，被工厂的各种领导管教训斥。但争分夺秒的送餐时间、不合常理的派单系统、动则上百的罚款制度，还有形同虚设的申诉系统，这些都像一个“无形胜有形”的黑屋子，把每个人都困于其中，变为随意摆布的提线木偶。

　　而无处撒气的顾客，不守时间的商家，凶恶的小区保安，躲在暗处的交警，随便哪一个都能够分分钟成为骑手“白跑数天”的噩梦。为了生存，查理们盯着还算可以的单价，咬着牙坚持着，即便从来没有“月薪上万”过。

　　直到某一天，平台短时间大幅降低单价，压垮了查理们。

　　为了让平台得到教训，查理们纷纷呼吁“拒绝接单”，但当晚便被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关进了监狱，还被平台永久拉进了黑名单。

　　距离上次查理以类似的罪名进监狱，已经过去了80多年。查理们再次失业。

　　而另一边，小莉们来到大城市，由于不想继续做流水线，又缺乏新的工作技能，便一直在三和人才市场徘徊。没过多久，便惨遭电信诈骗和黑中介的双重搜刮，身上的钱几乎被骗光，身份证也遗失了，她们再次流落街头。

　　但相比于80年前，工资可以日结，挂逼面可以饱腹，于是她们过起了“干一天歇三天”的大神生活。三和人才市场的网吧，成为了小莉们的“家”。网吧推出的“月付”“分期”等新型服务，让大神们如鱼得水，沉浸在网络世界中无法自拔。

　　大神们的精神偶像周某

　　某天，失业的查理和小莉在三和人才市场偶遇，小莉高兴极了，在广场上翩翩起舞，碰巧被人拍摄短视频发到了快手上。小莉优美舞姿与农家穿着形成了巨大反差，一炮而红，被广大网友称为“三和女神”。

　　今天投资消费，明天以贷养贷

　　在网红经济下，小莉和查理通过开通直播账号大赚了一笔，面对从未见过的巨大财富，他们欣喜若狂，一个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查理们左手P2P，右手炒楼盘。小莉们为时尚单品花光现金，接着消费贷。他们的生活开始由俭入奢，从朴素平实变得奢侈成瘾。

　　奈何好景不长，查理们的P2P产品接连爆雷，负责人卷钱跑路；楼盘也成为了烂尾楼，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三和人才市场被全网封禁，小莉直播账号没了，一夜间丢掉了饭碗。查理和小莉瞬间再次跌入了谷底。由于他们长期借贷消费，如今资金链断裂无力偿还，不得不继续拆东墙补西墙，并开始在网上借分期贷款。

　　面对现实的窘迫，小莉们开始做骑手跑外卖，查理们回到流水线做派遣工。但由奢入俭难，工资日渐难以维持生活，他们不得不持续扩大网贷的数额。

　　负债是当今这个时代每个人的普遍状态。小莉惊悚地想起80多年前父亲告诉过她的话，当时美国政府大推泡沫消费和分期贷款，迷信“永久繁荣”的神话，最终由于社会贫富分化过大，打工人陆续还不起信贷，成为导致经济大萧条的主因之一。而当下的新社会仿佛被诅咒了一样，竟仍在重复着旧社会发生过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打工人在摩登时代的四大枷锁——无形的雇佣关系枷锁、有形的监狱枷锁、消费文化的枷锁、信贷债务的枷锁简直是换汤不换药，反而更加精密地作用在每个人身上。而面对这些一边张牙舞爪、一边美人画皮的资本牢笼，打工人的幸福之路仍然遥遥无期。

　　我们曾经舍身拼搏求福报，曾经忍气吞声谋生存，曾经个人英雄斗平台，曾经放弃自我当大神……可惜最后都失败了，但还有一条路没有努力去走过——联合。试问，如果全天下的打工人都能像涓涓细流一样融汇成大海，我们能追寻到幸福的结局吗？

　　只愿这最终的答案，能够早日被人们所猜透，只有那个时候，关于摩登时代的大大问号才有可能变为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