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格马利翁与雕塑少女

　　“皇上，百官恭清您上朝理政。”

　　“陛下，太后命您与玛丽娅公主完婚。”

　　“去吧。”皮翁左手握刀，右手执笔，头也不回。御官唯唯而退，满脸怏怏不快。皇帝就这样废寝忘食工作。缪斯凝眸一望，便令他魂不守舍，从小醉心雕塑，尤爱刻少女丰姿。然命运女神抛下一根金绳，将其紧绑王座，违心地做这说那。

　　雕塑以其芬芳动人的神奇梦幻，占据他多愁善感的心灵，组成其生命血液灵魂。他心挂神牵，一天深夜终谒见缪斯维纳斯。她们共挽一绝色少女，款款走来，温柔甜美地说:“皇上，你完成此姑娘雕像，她就是你的人了。记住: 你漫长艰辛工程不得超过三年，雕像要优美精确。"皮翁凝神细望，怦然心动。他把少女全身每个细节、曲线流动和关节链接，凹凸花纹光暗层叠，都深深印入脑海。这种天才源于艺术家炯炯双眼和热恋者汩汩深情。醒后他凭梦中清晰印象，凭心河奔流的碧波，夜以继日工作。他不顾寒暑，无视群臣反对、百姓纷议和太后怒斥，终如期交付伟大杰作。

　　这是一座动人心弦的少女雕像，维妙维肖美仑美奂，汇集了希腊美女海伦和月神狄安娜所有美质，体现了艺术和美爱女神的独创，浓缩了东方仙女和西方女神一切优点。披肩秀发随风飘动，细腻乌黑油亮。额头光滑秀丽，脸颊粉嫩艳若桃李。双耳小巧玲珑柔软精致，红唇微翘皓齿稍张，四肢舒展体态轻盈，冰肌雪肤透明洁白。粉颈秀肩透暖意，酥胸玉乳难舍离。蔚蓝眼睛星光闪烁秋波流转。身穿薄如蝉翼的东方丝绸，通体玲珑剔透空灵活泼。从左侧看，宁静羞涩，从右边观，漫舞轻歌。与其说她具备天堂仙姝之神圣庄严，勿宁说体现了凡间绝代少女青春朝气、风流娇媚、热烈奔放和柔情万丈的无穷魅力。在她身上，东方气息似比西方韵味更浓。

　　“阿海伦娜!我的生命血肉灵魂!”皮翁激情澎湃。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他痴望少女，心醉情迷。“我的可爱姑娘甜蜜梦幻!我歌唱青春赞美爱情。"花谢花开冬去春来，他细细抚摸雕像全身，包括少女最神秘动人、幽暗芳香的花瓣，春心荡漾神思飞扬。

　　按太后安排，可口诱人的美酒佳肴抬来了，请国王就餐。皮翁以指代瓢轻勾食物，如吞苦胆毒药。良宵美景鲜花明月,绝世倩女玛丽娅，一丝不挂躺在丝绸天鹅绒御床上。公主多姿多彩闭月羞花，千金玉体晶莹闪亮鲜艳欲滴。她意味深长地凝凝望国王，藏羞含笑妩媚迷人。皮先生漫不经心瞟一眼公主胴体，然后走到对面临窗，身躯靠在雕塑少女玉臂中。玛丽娅美目一闭，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陛下，土耳基大帝进犯我国，请您立刻召开动员大会，下令全民抗战。"

　　“让他来吧。"皮翁摇头，双手紧握海伦娜秀腿香肩。

　　“皇上，您答应作品完成后即同公主完婚以续前缘，告慰其姐可怜的珍妮皇后九泉芳灵。如今大功告成，您该履行诺言。”

　　“不，”皮翁一边动情亲吻少女酥胸甘乳，一边连连摇头，“事过境迁今非昔比，我现已有心上人。请太后命玛丽娅另嫁高枝。"

　　唯美派艺术母体生下一对孪生女儿。佳人描像诱引鉴赏者多情遐思，但立体雕塑似比平面绘画更具真实美感，更易于抚弄玩赏、勾魂夺魄。面对活生生青翠翠、极具女性魅力青春风采的玛丽娅，他却视若粪土恶感丛生。太赤裸庸俗了，无法满足皮先生高雅的精神渴求和飘纱的幻想需要。公主璧躯玉脸每处微瑕，神态言行中每个小小缺陷，都刺激他脆弱神经和狭窄心灵。只有生活在真实与梦幻夹缝中，他才自由舒畅灵感迸发。精美绝伦的艺术、具一定真实度的雕像比血肉孕育的佳人更优雅洁净、空幻灵动。

　　边关告急朝野慌乱，皇帝仍躲在寝宫凝视雕像遐思联篇。太后一病长辞，宰相两鬓添霜，朝政荒芜人心惶惶，皇亲群臣、宫女、军队纷纷潮水般逃窜。偌大皇宫只剩他一人陶醉流连，当然还有与他朝随暮伴的海小姐。土耳其皇帝亲率十万大军势如破竹攻入京城。英勇人民自组军队，与侵略者殊死巷战。

　　国王对皇宫内外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震天喊杀穿不透重重楼厦厚厚墙壁，达不到尘封耳朵和痴迷心灵。他只感到自己身体更自由、耳朵更清静了，这使他由衷高兴。他久久伫立于雕像前，亲吻抚摸喃喃梦呓，有时纵情欢笑有时热泪涟涟。

　　“陛下，我亲爱的郎君。”一天清晨，海伦娜突然玉齿微启深情呼唤。皮翁蓦然梦中惊醒，欣喜万状。少女轻移莲步，晃动婀娜身姿，从底座缓缓走下，深情款款风度翩翻。

　　“海伦娜，我的生命心肝，你终于下凡与我相聚!”艺术家一把抱住奇迹般复活的少女，连连拥吻，泪如雨下，滔滔洪流漫溢全身。

　　“你情深义切感天动地，二女神特命我降凡，与陛下相会一段时期。”

　　“不是一段时期，”皮格马利翁连忙捂住少女香唇，“而是永远，永远……”

　　“但愿如此。刚才陛下绵绵倾诉时，一口热气凑巧吹进我心窍命门，使我苏醒复活。”

　　“真的?!你是我的灵魂血肉生命呀!”

　　一对相互渴慕的恋人终鸳鸯共枕凤凰双栖。看不厌秀发红颜，摸不够玉臂香肩，弹不完音诗交响，饮不尽玉液琼浆。不断抚摸拥吻，充满爱恋的凝望与热烈翻滚。全身抖动四肢战栗阴阳交合雷电大作，飞沙走石狂风骤雨波涛汹涌烽火连天。既非原始庸俗兽性发作，亦非柏拉图虚无飘缈精神爱恋，而是灵与肉高度统一、魂与血和谐共振。这场惊心动魄的爱情，既燃烧着熊能大火，又洒降着清清甘露。沐浴身体净化心灵升华精神。长歌短昼情缱绻，俏语娇音意连绵。岂管忧伤暗中滋?唯知留恋共有时。然而…

　　“亲爱的陛下，”三天甘醇如蜜的缠绵后，少女恳求道“我想看看你的皇宫和仪仗队。”

　　“完全可以。”皮翁欣然领命，带海伦娜四处游赏。走遍所有殿堂园林，却不见一个人影一丝声音。唯厚尘层层覆盖，蛛网穿梁越柱，削去昔日皇宫金碧辉煌。四周静悄悄空荡荡，布满潮气霉味、隐约恐怖和朦胧死亡气息。

　　“你不是皇帝，你骗我，皮翁先生!”少女嗔怒地噘起小嘴，全身微抖两眼含泪。

　　“我是皇帝，统治着小亚细亚王国，你当然明白这点，你呆在我房间很久了。”

　　“那么宫女武士宫廷音乐呢?文武百官御林雄师呢?富丽堂皇的宫殿,流光溢彩的珍宝呢?芳草鲜花喷泉假山玉树琼林何在?”

　　“听我说海伦娜。我是小亚细亚皇帝，统治八千万人民，俸养八千多文武官员。统率八十万军队。我的国家繁荣富强。”

　　“好吧皇帝先生，我要立刻召见他们。”海伦娜威严地下令，俨然皇后高高在上。

　　“不过…”雕刻师凝神片刻，低声沉吟，“他们可能都已离我而去。”

　　“为什么?你专制残暴、软弱昏庸吗?”少女怒不可遏，俏脸勃然变色。

　　“你怎说出如此缺心少肺的话?为什么?全都是为了你呀，我的雕塑少女!”

　　“笑话!为了我，你就应该保持文武百官和强大军队，保护皇宫圣殿!”

　　“保持保护?”皮翁压住腾腾怒火，耐心解释，“我若有时间照顾这些，你就不能——”

　　“好了，别说了，"少女蛮横打断他，闷闷不乐，“先生，我现在饥肠辘辘，请派厨师做饭。这身衣服脏兮兮的，请差宫女洗涤。这两条小小要求，不应无情拒绝吗?

　　艺术家呆立原地，惊愕地凝望海伦娜:复活的雕像饮风食雨拥云抱月，岂会饥饿?天使一尘不染半空飘飘，衣服会脏?海伦娜庸俗浅薄，不断增长的欲求，消减其月貌花容亭亭玉姿，令雕刻师百思不解大失所望。同时皮翁的虚伪、欺骗和无能，也逐步激怒海伦娜。她饥渴交迫全身脏乱，宫中层层灰尘蛛网让她恶心，成群结队吱吱乱叫的耗子让她无边恐惧。

　　“冲呀杀呀!占领皇宫,活捉皮翁!”外面突然喊杀震天，一支军队闯进皇宫，潮水般卷入正殿，如狼似虎一路砸抢。来到寝宫，只见一男子正同一芳龄少女，站在门口争吵不休。

　　“你们吵什么?为何站在这?快交出皇帝，以保区区微命!”为首青年大声质问。他身穿武士皇袍，头戴盔甲王冠，英姿勃勃威风凛凛。

　　“我就是，皮翁镇定自若地走上前，“你们是谁?找我有何公干?”

　　“你是皇帝?对不起,皮格马利翁，跟我们走吧，你被俘了。我是土耳其皇达得诺第，已征服小亚细亚王国。请问这姑娘是谁?贵公主吗?”青年火辣辣地凝望海伦娜。少女羞涩多情地低下头，双手不停摆弄衣裙，不时偷瞟一眼英俊青年。

　　“不是”，雕刻师侧身，勇敢挡住外国人，“她叫海伦娜，是我花三年才完成的雕塑少女。数日前，缪斯维纳斯受我感动命其复活，与我相会，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么她应该是你女儿，而非恋人。"青年机智回答，惊佩地盯视少女，赞不绝口，“女神真伟大，创造出如此优雅迷人的杰作。无与伦比百年难遇!绝对完美真实的梦幻!仙女冰肌玉体配以凡尘血肉温情。向二女神致敬!也感谢你呀皮先生，不辞艰辛创造美丽神奇。形似海伦神同狄安娜，三字芳名道尽仙凡芳华。我的巫山女神，我崇拜你!跟我走，做我皇后，享受绵延不尽富贵荣华。”

　　“不行!”雕刻师义正辞严断然回绝，“她是我的。我创造她血液肉体，赋予其精神灵魂。她报以我高山大海深恩。我们倾心相爱。”

　　“皮先生”,土耳其青年耐心解释，“爱情并非赋予或索取，更非感恩图报，而是手与手牵握、眼与眼重逢、心与心碰撞。爱是燃烧不尽的激情烈火，旋转回流的万顷碧波，是年貌相当的青年男女间神奇美妙的灵肉交流，是美爱女神赐予青春的厚礼。而你呢?”

　　“我怎么啦?”皮翁拍胸慷慷陈词，“我依旧充满朝气激情澎湃，正是享受爱情生活的美好时光。我感情丰富细腻，精神多姿多彩。我知道怎样创造美和怜香惜玉，让爱情鲜花永开不败。你这样的纨绔子弟俗物，只知吃喝玩乐游戏人生，缺乏想象力审美才思，无法解读人间真善美，更不知情为何物!”

　　“皇上，这王八嗷嗷乱叫，我戳他个希巴烂!”一位大胡子将军举刀冲上前。

　　“我不跟你辩清论浊，"土耳其皇拉开胡子，温文尔雅心平气静，“你若主动让出海伦娜，我会以最隆重泰山大礼对你，使咱俩不失翁婿之情。否则，你若定要同我强争硬夺…”

　　“不，你们决不可伤害他!”海伦娜哭叫。

　　“什么也吓不倒我，谁也移不动我决心!”皮翁发出雷鸣般铮铮血誓。宫廷上空传来三声巨响。奥林匹斯主神宙斯深受感动，扔下三个炸雷配合其怒吼。同时二女神在其头顶笼罩一层祥云，使其苍白瘦脸呈现悲壮光辉。但这些只不过名誉的涂脂抹粉，激情的增光添彩。命运女神早已为他织好网圈,结实严密神秘莫测。

　　“我真的什么也移不动?”达得诺第望着皮翁，嘲弄地问，“包括她的芳心?”

　　“是的，你什么也移不动。我坚如磐石，海伦娜忠贞不屈。除非你…”

　　“我决不动粗，既不强迫你，也不硬逼她。"青年豁达地收起宝剑，“为了体现社会文明进步，展示本王才德，我遵从公平竞争原则。一切让她自己决定，如何?”

　　“很好，由她自主选择。这对我们三人都好。"皮翁欣然同意,双手在空中使劲一挥。

　　皇宫顿时安静下来。达得诺第怡然自得抚弄剑鞘，风度优雅高贵。皮翁目不转睛注视少女，意味深长迫不及待。众将士目光齐刷刷聚焦此天外尤物，凝神屏息。对皇上兼统帅的宽容大度，大家既敬佩又捏着一把汗。海伦娜秀眸东张西望，不知如何是好，满脸痛苦忧伤。

　　“亲爱的姑娘，”青年热烈奔放温柔似水，“你很清楚，你主人大得足可当你父亲，国破家亡身败名裂。他昏庸无能，生活在虚无飘纱中，只靠咀嚼石雕度日、品尝梦幻为生,很快会因物质匮乏和精神颓废而衰亡。我恰恰相反:青春蓬勃朝阳四射，文韬武略气质才貌备受国人推崇，哪位姑娘不争相投怀送抱?我拥有整个王国，土耳其繁荣昌盛。我能为你上天揽日月下海捉龙鳖。你我年貌相当金玉良缘，正如绿水绕青山、白云衬蓝天。”

　　“我的生命海伦娜，”艺术家用极富感召力的磁音委婉深情提示，“我是你的缔造者，你无父无母，不是孕育在温暖肚腹。我呕心沥血三载，完成你的冰肌玉体，然后雕像吹气，赋予你饱满的血肉精神。我凭满腔真诚执着，使你绽放美丽自由的青春鲜花。你身上每个细胞、全部热血灵魂以及一切浪漫神奇优雅，皆受之于我。没有我就没有你。同样，若没有你，若不是为了你，我今生奋斗何求理想安在?与行尸走肉何异?我早已同你合二为一了。你也曾对我海誓山盟。而你与此先生今日才萍水相逢，没有感情火花强光碰撞，没有灵魂思想水乳交融。他对你的强烈兴趣，只是一时心血冲动和情欲勃发。当大海漫天潮汐逐渐消退，热血河流不再澎湃汹涌，当他发烧大脑开始冷却，当你秀发红颜转黄变绿，他会立即削减直至掐灭感情火焰，将你打入冷宫。”

　　“别听他一派胡言！”达得诺第忍无可忍,奋起反击，“我真心诚意，上苍为证女神担保:我一定立你为后并开一代先河，废除众宫、决不另结新欢，把万千宠爱集你一身。他除了免费空气和梦幻呻吟，还能给你什么?明智选择吧，天使少女!”

　　“不，选择我!你是我生命的灵魂。”

　　海伦娜缓缓低下头，纤纤玉手捂住柳眉杏眼，双肩簌簌抖动。她悲伤啜泣，一颗颗晶莹泪珠顺着白脸粉腮滚落飞溅。

　　“快决定吧，姑娘!我若在此耽误过久，那边就会宫廷政变，你就当不成皇后了。”达得诺第催道,隐隐不安。

　　“慢慢思考吧，海伦娜，我耐心等待。除了你，我别无所求。"雕刻师温和平静。

　　“若有两个海伦娜就好了。”一武士对大胡子将军轻声嘀咕。

　　“废话!如果再来两个，你我都有份了。”大胡子将军翻着红眼说。

　　取舍是必须的，不管多么艰难痛苦。不允许摇摆不定，不可能两者兼得。时间分秒悄悄流逝，皇宫笼罩无边寂静。海伦娜抬起头，眼前只有一片迷濛水雾!望一眼达得诺第，土耳其年轻有为的皇帝，雄鹰般强健体魄，绿宝石嵌白玉的俊脸粉肌，一股昂扬向上生龙活虎朝气，笑容可掬风流倜傥高贵优雅的背后是一个王国。这一切深深吸引着她，令少女芳心怦动。想一想皮格马利翁,小亚细亚背时倒运的孤独国王，人到中年的成熟忠厚体贴入微。缔造大恩与炽热深情，目光碧波柔和闪亮，言语泉水纯澈芳香，涓涓滴入方寸心田，令人回味无穷。徘徊犹豫，什么也舍不得抛弃，哪个也不愿失去。

　　“这白妞若抛弃咱大王，我就立刻杀死皮老头。”武士咬牙切齿对胡子将军说。

　　“放心，丫头喜欢青年豪俊。”胡子回答。

　　海潮并非总在高涨，波澜不会时时澎湃。漫长而短暂的一个小时后，龙卷狂风心河巨浪终于平息，她开始用理智目光审视生活，用清晰大脑思考现实。她努力控制眼泪，抬起头，把青睐敬慕和顾盼多情的双眸投向达得诺第。然后她轻移莲步，缓缓走到其身边，笋尖嫩手扶住青春貌美、风流潇洒的三军统帅的宽肩厚背。当然，当她将金枝玉叶倚靠在金钱大树和皇权宝杖上时，不敢正视皮翁痛楚惊怒的目光。在她俏脸红腮上，不无浅浅羞涩、深深的歉疚和悔恨。

　　“自由青春万岁，生命爱情万岁!”青年握住少女柔软小手，双眼绽射异样光彩。他抱起海伦娜，一边激动地转圈，一边率众高呼。

　　“海伦娜，”艺术家黯然神伤，眼泪滚滚而下，“即使你不选择我，也应迁回故居，重新做一名宁静永恒的雕塑少女呀!”

　　“亲爱的陛下”，少女娇滴滴声音饱含悲伤无奈，凄婉神态令人怜爱叹息,“不是我眷恋红尘,只因二女神命我下凡三年，以偿人间孽债情缘。如今我不知孽债情缘在何处,只觉忧伤恐惧裹泪珠，不到几天便身焚心裂噩梦连绵，以后日子怎么过呀!

　　“我的天使少女”，雕刻师失魂落魄，“二女神所言孽债情缘，就是指我和你呀!一个月光朦胧神秘夜晚，她们将你美仑美奂的玉体和惊心动魄的芳容展现于我眼前。正是受此启迪，我才福至心灵，以海伦和狄安娜为蓝本，塑造了你的形貌神韵，并最终幸福地拥有了你。当你获得新生，仪态万千走下底座，即告诉我:受我一片真情感动，缪斯维纳斯命你下凡与我相聚。你信誓旦旦永远做我红颜知己。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说过那些话吗?”海伦娜惊讶地反问，满脸纯真，“也许我忘了，好像说过。然二女神明确交待，当现实生活紧紧逼迫，当狂风暴雨席卷天空，我可以相机行事。”

　　“别再同老废物啰嗦了，”达得诺第牵着少女玉手，冷嘲热讽，“既然他会雕像，何不再造一个安慰离情?跟我走吧，天使皇后。以后我去交涉女神，让你在我身边呆一百年，尽享荣华。皮先生，今日我留你一个安身之所。但海伦娜并非你主动让出，你我翁婿之情荡然无存。兄弟们，随我班师凯旋!”话音一落,众将士便簇拥皇帝皇后，呼啦啦退出皇宫，四周顿时比先前更宁静空荡恐怖。

　　皮翁转身缓步走向窗台，脚步沉重心情郁闷。他头发变得灰白，硬刺般坚挺蓬乱。走到窗旁他停下脚步，久久凝望空空如也的底座。它厚重墩实，背靠雪白墙壁面向御床，左倚书架右临窗口，长方体结构、大理石质地，精美优良庄严肃穆。不久前在这上面，端立一位绝色少女，承载着艺术家执着的人生信念，寄托他美丽多姿的爱情梦幻。他痴立地面，百感交集万念俱灰，大脑昏沉胸口炸裂。在一片迷濛中，他念念有词:“亭亭玉姿今何在?空余底座傍窗台。独守皇宫千行泪，苦游幻境万里埃"。艺术家念完前行一步，两脚跨在雕像底座上,双手直指苍穹,苍白面容泪水纵横，凄厉质问响彻皇宫:

　　“缪斯维纳斯，伟大的二女神！我挚爱你们的海伦娜，你们却为何让她绝决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