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我们常常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话语,它们总是以一种理性、克制、甚至颇具“历史观”的语气说着:“我相信共产主义,但不相信空想社会主义。”“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一切都要等到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有时候,它们还会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论断,比如:“吃大锅饭不是共产主义,那是平均主义,是马克思批判过的。”又或者,“当前的道路,是通往共产主义的最好路径。”
这些话并不陌生,甚至早已成为我们耳熟能详的“常识”。它们出现在课堂上,出现在电视里,出现在评论区,也出现在那些自称“既不左也不右”的“理中客”语境中。它们用一套看似冷静的逻辑,打断人们对现实的质疑;用一套自洽的历史图景,掩盖问题的根本矛盾。久而久之,我们仿佛真的开始相信了这一套说法:社会主义不是争出来的,是等出来的;不是斗争来的,是发展来的;不是破除旧制度的结果,而是新技术、新管理、新产业链自然而然的衍生物。
可真的如此吗?
首先,把“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句话从整体历史唯物主义的体系中抽离出来,变成一种机械的因果律,是当代修正主义最惯用的伎俩。确实,生产力发展是社会形态变革的前提之一,但这并不意味着生产力每进一格,社会形态就跟着“自动升级”。历史不是玩文明发展游戏,也不是走马灯似地依次轮转制度。决定社会制度是否变革的,从来不是“条件是否成熟”这六个字,而是阶级斗争的意志和实践。
我们今天的生产力难道不够发达吗?全球坐拥有史以来最精密的产业体系、最庞大的财富总量、最高速的信息流通——但我们看到的不是自由、不是平等、不是社会主义的到来,而是垄断的加剧、贫富的极化、国家与资本共同重构的秩序。这已经足以说明,光有生产力,不会自动诞生新制度,更不会自动推翻旧制度。
马克思从未说过,“只要熬一熬,社会就会进步”。社会主义不是“等出来”的,而是“斗争出来”的。说到底,这种“发展生产力优先”的逻辑,其背后恰恰是对无产阶级主动性的否定,是对阶级斗争的否定,是希望一切矛盾都被“经济增长”温和调和的幻想。你不斗,它就不会变。你不推它一把,它就会一直稳稳地站在你头上。
如果说共产主义是为了摆脱压迫和剥削的终极理想,那为什么到了今天,我们反倒要把它的实现,寄托在剥削机制本身的“进化”上?如果说马克思主义是无产阶级的思想武器,那为何如今说起它时,我们像在讲某种宏观经济模型,而不是一场生死攸关的阶级斗争?
“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决定力量,只有当生产力极度发达,人的觉悟极度提高,共产主义才有可能实现。”说这话的人也许自己都未必意识到,他并不是在捍卫马克思主义,而是在复读伯恩斯坦。他把“发展”当作“进步”,把“进步”当作“正义”,最终干脆把“技术更新”当成“革命”。他理直气壮地告诉你:“别急,生产力上去了,社会自然会变好;你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不也过得很好吗?这说明先发展才是王道。”
可问题就在这里:谁来发展?为谁发展?在谁的掌控下发展?如果社会主义的实现不需要阶级斗争,不需要推翻旧的剥削秩序,而只靠“发展”二字,那我们大可以什么都不做,坐等历史的火车自行开进共产主义。问题是,资产阶级会允许你这样坐等?他们掌控着生产资料、媒体话语、政治权力,他们能够垄断利益,又怎么会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大手一挥,说:“好了,大家平分吧”?
历史上从未有哪一个统治阶级自动退出舞台。封建贵族没有因为商品经济发达就心甘情愿放弃土地;资本家也不会因为AI普及、物流发达、产能过剩,就把工厂交给工人自己管理。相反,生产力越发展,他们越掌控得紧,越压榨得深。他们会用更细致的绩效、更隐形的契约、更柔性的驯化方式,剥夺劳动者的每一丝剩余价值。到了最后,那些唱着“生产力发展就是社会主义前提”的人,会发现他们所盼望的不是社会主义的来临,而是自己永远也进不了的一个高福利俱乐部——那是资产阶级给他们画的一张饼,一张能治愈他们“改良幻想”的大饼。
这种观点的危险之处不在于它是否“好听”,而在于它在现实中如何帮资产阶级维持现状。它说,“条件还不成熟”,于是压制一切反抗;它说,“现在不是时候”,于是拖延一切改革;它说,“要慢慢来”,于是剥夺无产阶级组织自身的权利,让人民永远处于等待之中,等待一个从不来临的“最佳时机”。
这其实是一种极端聪明的保守主义伪装。它不直接反对社会主义,也不直接赞美资本主义,而是用一套“历史规律”将无产阶级的斗争意志拆解掉,用一种貌似“科学”的面孔,遮蔽了阶级对立的本质。
更可笑的是,总是有人把北欧高福利国家当作“社会主义的样板”,仿佛只要医疗免费、教育普及、退休金充足,这国家就“挺像共产主义了”。
这就像说,只要地主吃饭时多分几口给长工,封建社会也挺有人情味儿。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资本主义体系在其统治稳定阶段做出的代价可控的妥协。北欧的福利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来自殖民体系的历史积累、来自对外剥削的资本红利、来自世界市场上他们可以掌控的定价权,最终还是来自资本主义全球体系所制造的等级秩序。它本质上是通过“分些甜头”换取内部阶级和平,用少数人的舒适掩盖整个体系的压迫。
你如果是全球资本运作中的既得利益者,你当然可以幻想一个没有斗争的“人间天堂”;但如果你是其中的受害者,你就会知道,那些福利不过是权贵阶层给自家小院子里的花草浇水时,顺便洒出来的几滴露水。
如果真用“生产力高、福利多”来定义社会主义,那么欧美某些高福利国家,岂不早就是社会主义了?那些公共医疗、免费教育、全民养老、带薪产假……照这种思路,那是不是瑞典、挪威才是通往共产主义的正确路径?
高福利,不等于社会主义。社会主义也不是发福利。真正的社会主义,是无产阶级掌握政权之后对整个社会关系的重新组织,是生产资料归人民所有,是劳动成果由人民支配,是制度意义上的翻转。只要生产资料掌握在资本手中,只要工人依旧只能出卖劳动力,那么就算他每年有六个月假期,那个制度的实质也不会改变。
真正的社会主义,不是技术自动催生出来的,也不是等来的,它只能是通过革命性的变革,在阶级力量的重组中被夺回的。它意味着冲突,意味着对现有利益格局的打破。它是工人阶级在被压迫的生活中挺身而出,不是幻想着“老板终有一天会开窍”,而是自己接过机器的控制权,掌握社会的方向盘。
所以我们才要警惕那种“相信共产主义但不相信斗争”的声音。他们嘴上说着马克思,骨子里是伯恩斯坦;他们拒绝激进,不是因为清醒,而是因为早已在现存秩序里找到了自己的小确幸。他们不是要走向社会主义,而是要绕过无产阶级,直通一个虚构的未来世界——一个既不反抗,也不颠覆,只需等待的乌托邦。
这是一种令人熟悉的套话。它看似理性,其实是将“社会主义”变成了一个空壳的标签,把革命性抽空,只留下形式主义的符号。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这句话的语义本身,而在于:什么是“社会主义”?
如果所谓“社会主义”仍旧是私有制主导下的两极分化,如果资本依旧支配劳动、房价压垮青年、劳动力市场冷酷如屠宰场,那请问,我们到底是建设了什么?
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社会,绝不会让青年在考公、内卷和早死之间做选择,也不会让农民工在城市与乡村的夹缝中终老,更不会把劳动人民的尊严压成996的KPI考核表。你可以说,“路还没走完”,但不能不承认,“我们走的,方向还对不对”。
很多人不愿面对这个问题。于是他们会继续重复那句老话:“不要空想,条件还没成熟。”但真正的问题是:谁来决定“条件成熟”了?谁来界定“什么是成熟”?如果成熟只是某一阶层觉得“自己足够安全了”,那这不叫“成熟”,这叫“维稳”。
社会主义,不是天赐的结果,不是技术条件的副产品,不是GDP翻倍后的自动赠品。它只能来自人民的组织、意识的觉醒、集体的斗争,以及对既得利益格局的实质性打破。这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灵魂。任何把它换成“多造点机器”“提高点产能”的理解,都是对其深刻的背叛。
今天,我们面对的不是“条件不成熟”,而是“意志被削弱”。不是“生产力太低”,而是“意识形态太软”。不是“人民不想要”,而是“说不得、做不得、聚不得”。于是,我们成了坐在蒸汽机上的沉默者,一边高速前进,一边被劝“现在不是时候”。
可是,历史不会为谁自动打开通道。每一条通往解放的道路,都要由脚步踏出。生产力是工具,而不是答案。革命,始终是一个实践的过程,是一场有血有泪、有牺牲有火光的斗争,而不是一场线性递增的经济演算。
我们不反对发展,但发展不能代替革命。我们不拒绝进步,但进步不是剥夺斗争的借口。我们当然希望人民幸福,但真正的幸福,不该建立在对抗性被剥夺、主体性被消解、历史被替代的基础上。
社会主义不是一场静悄悄的进化,不是一次“共识”建构的协商会,更不是一次资本精英代为安排的升级计划。它是人民的事业,是历史的斗争,是一次从根本上改变权力关系的总体变革。
如果你仍然在等待那个“自动降临”的未来,那么恭喜你,修正主义的祖师爷伯恩斯坦,正在为你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