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当纸币变成垃圾，人们怎么继续活下去？

　　在加拉加斯，我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眼神疲惫却还保持着礼貌。

　　我们开到半路，他接到一个电话。挂断后，他说：

　　“我女儿下个月就出发去厄瓜多尔了。”

　　我问：“是去旅游吗？”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不，是逃难。”

一个出租车司机的家庭断裂

　　他原本是个石油工程师，二十年前，他月薪是当地平均水平的四倍，住在有花园的郊区房子里，家里冰箱常年有肉和可乐。

　　但这几年，什么都变了。

　　石油公司倒闭、银行关门、工资贬值。

　　他卖掉了房子、车子、甚至是结婚纪念戒指。

　　现在他靠一辆快报废的旧车拉客，一天跑十几个小时，只能勉强维持家人吃两顿饭。

　　“我女儿才17岁，但她说她宁愿去陌生国家洗厕所，也不想在这儿等着被饿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哀怨。

　　那是一种太久没有期待之后的沉默。

从石油奇迹到纸币当柴烧，这个国家怎么了？

　　很难想象，委内瑞拉曾经是拉美最富有的国家。

　　它拥有世界最大的石油储量，人均收入一度高于西班牙，全国公共医疗、免费大学、物资供应堪称“社会主义示范模板”。

　　曾经的委内瑞拉，是中产的天堂，是南美版的“科威特”。

　　而现在，它是拉美最严重的经济灾难现场。

　　从2013年开始，政府无序印钞、控制汇率、打压私企、赶走外资，一连串政策操作之下，国家陷入疯狂通胀。

　　2020年，委内瑞拉年通胀率高达10,000,000%。

　　那时候，人们拿一袋纸币去超市，买不了一块面包。

　　你听说过“钱不值钱”，但在这里，钱是真的不如纸巾。

通胀不是新闻，是饭桌上的生死题

　　在委内瑞拉，通胀不是抽象名词，而是“你今天吃不吃得上饭”的决定性力量。

　　大多数家庭早就不再按“早餐午餐晚餐”来生活了，而是：

　　如果今天幸运，能吃一顿“热的”；

　　如果更幸运，能吃两顿，晚上还有汤；

　　如果不幸运，就靠玉米饼和糖水熬过去。

　　一位护士告诉我，她曾经月薪够买70公斤米，现在只能买2公斤。

　　“我们医院自己买纸、买针、买口罩，因为国家不再给了。”

　　她说医院里的病人越来越多，但吃药的人越来越少。不是因为不愿意吃药，而是——药根本买不到。

　　有些人干脆拿宠物药替代，有些人去黑市赌博一线生机。

黑市、配给与“活下去的创意”

　　当正常的市场消失，黑市就成了主市场。

　　在加拉加斯，你可以买到所有“你不该买到”的东西：

　　美元、欧元，按街头汇率走，人人都懂；

　　牛奶和抗生素通过关系“倒腾”，比毒品还抢手；

　　加油要排10个小时，或者直接找军人“内部价”加。

　　一个家庭主妇告诉我：“现在过日子，就是在拼人脉。”

　　她每个月的目标，不是“提升生活质量”，而是：

　　从亲戚那换到卫生纸；

　　从邻居那拿点电池；

　　从外地寄回来的“救济包”里省出一点油。

　　她说她已经不怕穷了，她怕的是：哪天没有可以换的东西。

年轻人怎么走？老人怎么留下？

　　在委内瑞拉，最稳定的社会结构是“家庭分裂式求生”。

　　年轻人逃离、中年人顶住、老人留守。

　　这不是选择，这是无奈的分工。

　　你可以在街头看到很多“临时告别”的场景：

　　一个男孩背着塑料包吻别母亲

　　一个女孩穿着破旧的牛仔裤登上长途车

　　一个家长在孩子耳边低语：“出去，不用回来，活着就好。”

　　而那些留下来的老人呢？

　　他们有些身体不好，有些语言不会，有些根本不愿走。

　　但也知道，再留着，只是一点一点地等自己不在。

中产的灭绝，体面和生活一起消失

　　我见过一位曾是大学副教授的老人，在街头卖电池。

　　他说他以前研究能源政策，有三本教材是他编的。

　　但现在，他一无所有，政府欠他三年的退休金，房子也被“冻结”了。

　　我问他：“你还写东西吗？”

　　他说：“我现在写价格日记。”

　　“今天豆子4000，明天4500，后天5500。”

　　“我不是记录经济，是记录人是怎么被扔出去的。”

　　在委内瑞拉，中产阶级的灭绝不需要革命，只需要10年通胀。

活着，不是为了希望，只是“别死”

　　委内瑞拉现在的生活逻辑已经不再是“往上爬”，而是“别掉下去”。

　　你看不到大批游行、抗议、暴乱。

　　不是因为人民不敢，而是因为大家都太累了。

　　他们更关心今天有没有水，有没有网，晚上会不会停电，孩子发烧有没有办法退烧。

　　“尊严是什么？能换米吗？”

　　有人这样问。

　　他们不是没有信仰，而是——信仰太贵，换不到饭。

写在最后：这不是废墟，这是活着的委内瑞拉

　　你以为一个国家崩溃了，它就死了。

　　但委内瑞拉不是“死”了，它只是以一种半死不活的方式在撑着。

　　撑着，不崩；撑着，不乱；撑着，不希望，但也不认命。

　　我最后一次和出租车司机道别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我至今记得的话：

　　“我们不是活着，我们是在延迟崩溃。”

　　你可能觉得这话太悲观，但他边说边擦车、边加油、边准备下一单——他仍在活着。

　　这就是委内瑞拉的本事：

　　哪怕国家不再给出路，他们自己也要拼命找缝隙活下去。

　　这就是委内瑞拉：

　　有石油没汽油，有钱人没现金；

　　有人走了，有人还在卖房换鸡蛋；

　　街头挂着国旗，屋里藏着美元；

　　没有结局，只有硬撑；

　　这不是“末日世界”，而是——现实的极端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