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卫东：防止重现冷战格局

　　目前，美国正在不遗余力地推动国际体系的大分化、大改组。其主要表现是：第一，美国通过全球民主峰会等形式构建将中国排除在外的民主国家共同体。第二，美国脱离全球化时期的世界贸易框架，打造极具意识形态色彩的将中国排除在外的民主国家供应链，如印太经济框架，在关键性的产品和技术上与中国脱钩。第三，美国积极支持、推动对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否决权的限制，并将新机制首先应用于中俄，在联合国中制造不同阵营的公开分裂，并试图以此孤立中俄等国。事实上，美国对现行国际体系的废弃从特朗普时期就已开始，那时的主要方式是退群。现在，拜登有过之而无不及。“美国回来了”不是回来维护旧体系而是与其盟友一起对旧体系进行大分化、大改组，打造一个排他性的新体系。这使得国际关系的基本趋势由合转向了分，也就是终结了后冷战时代或全球化时代，一个大国竞争的时代拉开帷幕。

　　对中国来说，这意味着国际环境的根本性改变。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对国际体系的基本政策是接轨和融入，美国的基本政策目标也是将中国拉入国际体系，然而现在双方的态度和目标都发生了逆转。现在美国的基本政策不是将中国拉入国际体系而是推出和排斥，双方关系也由非敌非友的利益悠关者转变为力量对比和国际权力的竞争对手和意识形态上的敌人。毫无疑问，双方事实上已经是冷战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强调中美两极，就是有意无意地塑造冷战格局。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特别注意。第一，在目前的中美斗争中，美国丝毫没有表现出对所谓时代潮流的任何乐观主义、浪漫主义情绪和对中国的轻视，而是一再强调中国挑战的严峻性，拜登甚至把中美竞争提到将来生活在谁的制度下的高度，这与冷战时美国对美苏斗争严重性的提法毫无二致。第二，美国的策略不是维护国际体系的完整统一而是刻意分化，特别是以意识形态划线，竭力打造自由民主和专制独裁两个阵营，这又与冷战做法毫无二致。

　　显然，美国正在积极打造新冷战格局，大搞新冷战。所谓冷战格局就是两极对立、对抗格局。这对中国是极为不利的。首先，在意识形态上美国刻意制造自由民主与专制独裁的阵营对立，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孤立中国以及相关国家，因为自由民主价值观目前是世界主流价值观，占据国际最高道义制高点，具有最大国际号召力。其次，中国虽然GDP与美国接近，但没有国际同盟体系，不占据国际产业链高端位置，对外部资源、市场、技术等经济要素的依赖也相当严重，与美国实际上存在巨大的整体力量差距，一旦出现阵营对抗，中国不但发展进程将受到严重干扰，安全环境也将严重恶化。再者，现在不是美苏冷战时期，不存在声势浩大的社会主义阵营，不存在与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并存的社会主义经济体系，几乎所有国家经济都在一个紧密联系的统一的经济体系中运行，很难构造一个独立的经济体系。所以，打造冷战阵营，塑造冷战格局，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对中国进行经济遏制，将中国经济最大限度地与发达经济体切割，从而压缩中国经济的发展空间，迟滞中国经济质量提升的速度。

　　不仅如此，中美新冷战有随时转热的危险。目前，美国正不遗余力地通过加强美日、美韩、美日印澳、美英澳多种军事同盟和军事合作机制在中国周边构筑大范围、大纵深的包围圈，甚至北约也开始将矛头指向中国，这在俄乌冲突僵持不下之际是很不寻常的。这说明，俄乌冲突根本不能缓解中国的战略压力，而且效果正好相反。尤其值得警惕的，是美国与台湾的官方关系持续升温，不仅公开了美军在台湾训练台湾部队的事实，拜登更是公然表示美国在大陆武统时会支援台湾。可见，美国在台湾问题上的模糊政策已开始逐渐向清晰化方向发展。实际上，所谓模糊政策无非是美国为了给自己留出最大自由度。现在向清晰化方向发展一方面反映了美国介入台海冲突的意图越来越明确，一方面也是为了给盟友发出明确信号，使它们明确今后的军事目标。事实上，美国在中国周边打造的所有同盟和合作机制都有针对台湾的考虑。可以肯定，一旦大陆实施武统，美日等国毫无疑问将会介入。更危险的是，美国似乎试图在台湾复制乌克兰模式，制造台湾陷阱，即故意不断突破中国红线，迫使中国首先出手，然后美国与其盟国对中国进行围攻，以借此一举将中国数十年发展打回原形，彻底削弱中国与美国竞争的能力。当然，美国大概率不会采取让台湾公开宣布独立方式，因为这会使美国失去道义制高点。而且，按目前不求独立之名但求独立之实的方式，美国有可能迫使、诱使中国接受既成事实。这可能是美国的首选，因为这将不战而屈人之兵，避免了开战的破坏性和不确定性，但同样可以收到巨大的政治、经济和军事效果。而就大陆而言，所能坚守的最后底线也只能是台湾不公开宣布独立。

　　显然，在新冷战中，中国处境严峻。毋庸讳言，现在的国际体系仍然是单极霸权体系，而且美国霸权在很大程度上是西方国家的集体霸权。它们之间虽有各种复杂尖锐矛盾，但面对基于敌对意识形态的异己力量的挑战，它们宁愿维护美国霸权。复兴国家的力量不断增长但远未到取代美国霸权的时候，因为美国和西方的衰落是一个长期过程，而且不能简单地用GDP来衡量。对中国来说，为今之计不是将美国霸权斗倒打垮，而是与之长期和平共处。为此，要避免出现新的东西方对立，坚定奉行不称霸的对外政策。中国的当务之急不是争取更多的国际权力而是实现经济的持续发展和社会的全面进步。在这个过程中，经济的持续增长和质量的跨越式提升至关重要，但经济发展并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钥匙，政治和文化的发展进步也不可或缺。只有当中国软硬实力都处于明显优势地位时，国际体系的根本性转换才能水到渠成地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