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的一个堂弟
毛泽连字润发,1913年出生在韶山冲滴水洞旁的东茅塘,与毛泽东是未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毛家亲房“泽”字辈兄弟共10个,毛泽东排第三,毛泽连排第九,生前左邻右舍都叫他“毛九阿公”。共和国领袖的堂弟是韶山冲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又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毛泽连的父亲毛尉生,年轻时就患上肺痨,无法给人帮工,不上50岁便早逝了。母亲陈氏身体虚弱,并且患有严重的眼病,带着4个儿女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1909年,韶山大旱,毛泽连的姐姐菊妹子(即毛泽建)刚满4岁,被接到毛泽东家生活,因毛家“泽”字辈兄弟只有这个女娃,且毛泽东的父母膝下无女,宽厚善良的毛泽东母亲便将菊妹子收为养女。从此,毛顺生与毛尉生两家的关系更加贴近了。毛泽东在外地读书后,寒暑假回家常去毛泽连家看望婶母,毛泽连比毛泽东小20岁,那时还是幼童,毛泽东便喜欢逗逗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堂弟。
◆毛泽连
1925年秋天,毛泽东带病从上海回韶山开展农民运动,夫人杨开慧和儿子岸英、岸青同行,杨开慧忙忙碌碌,协助毛泽东办农民夜校,搞调查,并建立了韶山党支部,这是湖南第一个农村党支部。刚满13岁的毛泽连虽然少不更事,但他朦朦胧胧知道:三哥和三嫂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这次回韶山是在干一件大事情,他给毛泽东当义务通讯员,还带头参加儿童团,为党组织开会站岗放哨,随时注意可疑的人,一有异常情况立即报告农会。
隆冬的一个晚上,夜色深沉,年关将至,老百姓都在家里忙着活计。军阀赵恒惕得知毛泽东回到韶山办农会,指使他的弟弟任湘潭县长的赵恒哲带领一队枪兵前来围捕毛泽东。他们快到上屋场时,才被放哨的毛泽连发现,他故意大声咳嗽,并高擎马灯向毛泽东示警。毛泽东见情况不妙,马上穿后门隐身密林里,方才脱险。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毛泽东在毛鉴公祠给农民演讲,赵恒哲又派了一个排枪兵气势汹汹来韶山抓捕毛泽东。毛泽东在农会骨干的掩护下,装作郎中,巧妙地骗过敌人,又一次安全脱险,第二天离开韶山,去了广州。由于杨开慧协助毛泽东在韶山开展农民运动,也成了敌人抓捕的对象。翌日清晨,韶山冲石板古道上,个头较高又有一肚子力气的毛泽连,打扮整洁,挑着一副箩筐,一头坐着毛岸英,一头坐着毛岸青,紧跟在后面的杨开慧罩着印花土布蓝色头巾,足穿绣花鞋,俨然是小叔子送嫂嫂回娘家。敌排长带着士兵与杨开慧擦肩而过,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杨开慧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坦坦荡荡地“溜”走了。杨开慧带着两个孩子终于安全地回到长沙板仓。这次,毛泽东和杨开慧在韶山住了半年,都是毛泽连的母亲为他们料理生活。在韶山这段时间里,毛泽连几乎天天与三哥相处,形影不离。毛泽东见毛泽连小小年纪,正直善良,嫉恶如仇,活泼机灵,更加喜欢这个小堂弟了。
1927年1月5日,毛泽东考察湖南农民运动来到家乡韶山,乡亲们敲锣打鼓把他迎进毛鉴公祠。毛泽连见三哥回来了,高兴得像过年一样,紧紧拉着三哥的手,问这问那。毛泽东离开韶山时,毛泽连给三哥背着包袱和雨伞,一直送到村外。
这一别,竟是22年。1949年,毛泽东定居北京,这年9月,四野先头部队打到了湖南,组织上派人到韶山找毛泽东的亲人和革命烈士的亲属。当毛泽东得知毛泽连仍住在东茅塘,十分高兴。解放以后,在毛家“泽”字辈兄弟以及毛泽东所有的亲戚朋友中,毛泽连是第一批受邀到北京中南海作客的。建国前夕,他同韶山如意亭的李舸(毛泽东表弟)一起去北京中南海见毛泽东,秘书引领他俩来到菊香书屋。当客人进来,毛泽东见到分别22年的堂弟,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他立即起身迎了上来,三兄弟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当毛泽东握住毛泽连满是老茧的双手,望着他清瘦黧黑的面孔,他便认定这个堂弟是勤劳的庄稼人,忠厚、善良、俭朴,具有中国劳动农民的优秀品质,很有好感,俩人的关系迅速升温,毛泽连亲切地叫毛泽东“三哥”“主席三哥”,毛泽东也亲切地叫毛泽连“九弟”“润发九弟”。
毛泽东留堂弟毛泽连和表弟李舸在北京参加了开国大典,毛泽连坐在天安门城楼观礼台上,亲耳聆听三哥用浓重的韶山口音庄严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毛泽连不禁心潮澎湃,眼含喜泪。从建国前夕到毛泽东去世的27年间,毛泽连去北京11次,是毛泽东所有亲友中去的次数最多的一个,除毛泽东到外地视察或参加特别重要的会议外,每次都受到接见。
◆1956年,毛泽东、毛泽连在中南海留影。
1950年5月初,毛泽东收到毛泽连寄来的一封信,信上说开春以来湘潭地方遇到严重干旱,韶山冲里不少农田开了裂,没有水灌田,春耕受到很大影响,许多农民家里没有粮食吃。这条消息牵动了毛泽东的心,使他夜不能寐。因为迫切地希望了解家乡的受灾抗灾情况,毛泽东当即作出决定,让毛岸英回一趟韶山代父省亲。他吩咐儿子,回到韶山,先去看望九叔,在他家吃住,不能有任何特殊,有事找九叔帮忙。
毛岸英谨遵父命,在毛泽连家里吃住十分简单,这让乡亲们感动不已。在毛泽连的引领下,岸英走访干部群众,了解受灾抗灾情况,刚好下了一场及时雨,农民们忙着春耕生产,接着又看望烈属、本族长辈以及住在杨林的另一位叔叔毛泽荣(毛泽连之弟),还翻山越岭,去湘乡县唐家圫外婆家探望表伯和表伯母。
听主席三哥的
1925年秋冬,毛泽东和杨开慧在韶山住了半年,与毛泽连家同吃同住。频繁的接触中,少年毛泽连受到革命的启蒙教育,思想进步很快,他很敬佩三哥三嫂,决心投身革命,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毛泽东离开韶山后,毛泽连继续从事革命活动,年轻时他身强力壮,口齿伶俐,由于家境贫寒,只有以出卖劳力为生。他参加了农民协会和农民夜校,由文盲到初识字,地下党组织开展革命活动,他积极参加。有一天夜晚,他忙完农活后去毛震公祠开农协会,散会回家时天黑又下起大雨,毛泽连手上拿着的火把突然被雨水浇灭,一时辨不清方向,脚步一滑,狠狠地摔倒在路旁,左眼被砍去的柴蔸猛地戳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他强撑着,一步一步拐回家里,随便包扎了事,由于没有及时给伤口消炎,左眼红肿起来,不几天便化了脓,因无钱医治,病情越来越重,从此左眼失明了,这给他劳动和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尤其是晚上出门,视物更加困难。韶山地下党组织考虑到他已是身残,不便参加社会斗争,便做通他的工作,未让他加入共产党。他为此抱怨不已,悔不该那天夜里太不小心,弄坏了左眼。
建国前夕,毛泽连和李舸在北京见到了毛泽东,晚上,三人亲切地聊了起来。当毛泽连谈到他因左眼失明而未能入党,仍是抱怨不已,认为自己没有加入党组织,为党作的贡献太少了。毛泽东弄明情况后,真诚地劝慰道:“润发九弟,没有入党不要紧啰,只要你思想好就行了。”
三哥这贴切的安慰话,使毛泽连心里暖融融的,他觉得三哥的话说得在理。不是么?20年来,他就凭着右眼的一点光明,承担了繁重的家庭劳动,有时白天还挤出时间为地下党组织走脚报信,因为他是一个残疾人,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怀疑。
毛泽连听了毛泽东的话,连连点头说:“听主席三哥的。”
夜已深,三兄弟的谈话快要结束时,毛泽连见毛泽东心里高兴,趁机提出,请三哥给他和李舸找个工作。毛泽东郑重地对他俩说:“我现在当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这是革命的需要,是为人民服务,替人民办事不能像过去那样,一当上‘皇帝’,亲戚朋友都跟着沾光,都来享福,这些人骑在人民头上耀武扬威。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共产党,我们是革命者,革命者的目的就是解放工农劳苦大众,要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不是为少数人。”
◆毛泽东1959年回韶山与毛泽连(前排右一)一家及乡亲们合影。
毛泽东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对于长期蛰居山冲的两位农民来说,未必完全听懂,但他们知道,毛主席的话是对的。毛泽连诚恳地说:“主席三哥站得高,看得远,我听您的!”
接着,毛泽东又充满期待地说:“中国打了几十年仗,战争的创伤很重,现在战争刚刚结束,国家和人民都要恢复一下元气,医治战争的创伤,这就需要大家的努力,包括我们都在内,你们要从实际出发,在家种田喂猪稳当些,多打粮食,支援国家,争取财政经济的好转,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这两个淳朴而又通情达理的农民,表示回家后做实在人,种好地,多打粮食,支援国家,这才算得上毛主席的好亲戚,他们很快打消了来北京找工作的念头。不久,毛泽连同广大农民一样分了田地,他同妻子张玉莲积极参加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建立人民公社以后,他虽患眼疾和脚痛病,但牢牢记住三哥“多打粮食,支援国家”的叮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口子发狠从事集体劳动,粮食年年获得丰收。
1960年,正是三年暂时困难时期,广大农民口粮十分紧张,加之在公共食堂吃饭,蔬菜又少,每餐半饥不饱,许多社员得了水肿病,甚至饿死了人。毛泽连见此情形,心中十分焦虑,想起主席三哥曾经叮嘱过他:“乡间情形,尚望随时告知。”他同毛泽荣商定,决心去北京找毛泽东反映实际情况。这年6月,兄弟俩风尘仆仆来到北京中南海,进了菊香书屋,毛泽东见两位堂弟远道而来,自是高兴。谈话间,毛泽连说:“主席三哥,我俩这次来北京,一是看望您,再是向您反映乡间情形。”
毛泽东听了他们的介绍,脸色凝重,他站起身,在屋内不安地踱了一阵,然后说:“润发润根兄弟,你们反映的情况很严重,中央会立即采取措施解决这个问题。放心吧,把我这意思回去告诉乡亲们。”
毛泽连连声说:“主席三哥,听您的,听您的!”
毛泽东综合全国各地情况,很快作了纠正,并且要求全党用最大的努力纠正各种“左”的偏向。时隔不久,中央指示全国农村公共食堂一律停办,农村政策也作了相应调整,生产生活有了好转,粮食逐年增产,大部分农民的口粮基本上得以解决。
无尽的牵挂
毛泽东是一个人情味很浓的人,在亲戚面前,他坚持“实”与“严”的原则,正确处理关系,恰到好处。毛泽连初来北京时,毛泽东见他左眼失明,右眼也患疾病,视物不清,非常痛心,于是对毛泽连关怀备至。他叫岸英请了一天假,同田家英一道将毛泽连带到协和医院治疗眼病,并让李敏、李讷姐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毛泽连很不习惯女护士护理,常常尿憋得难受。毛泽东知道后又吩咐岸英尽量抽出时间,多照顾九叔。毛岸英有空就往医院跑,给他喂饭,为他倒尿盆。由于左眼受伤时间太长,又未及时治疗,无法复明,最后医师为毛泽连动了手术。手术后,毛泽东从百忙中抽出时间,亲自来到协和医院看望弟弟。医师打算过一段时间给毛泽连换上假眼睛,毛泽连问毛泽东:“主席三哥,你看我的左眼珠子还换不换?”毛泽东说:“换只假眼睛也是摆设,还是看不见……你自己的主意呢?”毛泽连回答道:“那就不换了,听主席三哥的。”就这样,毛泽连的左眼一直空着眼珠。
毛泽连住院时间较长。毛泽东见毛泽连和李舸衣服单薄,怕他们着凉,便叫岸英从他的稿费中开支给每人买了一件棉大衣和一双皮棉鞋。
一个月后,毛泽东跟堂弟说:“你的眼疾时间太长,北京协和医院治不好,你还是早些回韶山去。”这时,李舸出面,在毛泽东面前反复提到毛泽连的家庭困难,并请主席给以特殊照顾。但毛泽东亲切而严厉地对他们说:“泽连的困难我晓得。现在也不光是泽连一个人有困难,我要解决全国人民的困难,如果我只解决他一个人的困难,那我这个主席就不好当了!泽连的困难我自己会尽力接济一点。”
离开中南海的时候,毛泽东还吩咐毛泽连:“你的右眼也不好,回湖南后再到长沙湘雅医院去看医生,如湘雅治不好,其他医院也就治不好了。”接着,毛泽东把自己用过多年的一口皮箱,塞进蚊帐、棉衣等物,一并送给堂弟。这些衣服毛泽连穿了多年,那口旧皮箱如今在韶山纪念馆作为文物展出。同时毛泽东还给毛泽连的妻子写了一封信,给毛泽连的母亲带了一些礼物和零用钱,礼物有衣服、鞋袜和补品等。
此后,毛泽东就从自己的稿费中每年定期给毛泽连寄上200元作生活补助,一直延续到1958年。农村公共食堂停办后,中央办公厅又每月寄给毛泽连20元,接连寄了好几年,毛泽东知道后,硬要把这笔钱从自己稿费中开支。
◆毛泽东送给毛泽连的旧皮箱。
尽管毛泽东工作十分繁忙,但仍然免不了牵挂毛泽连。1952年7月,毛泽连给毛泽东写信,告知他母亲病逝,自己又跌伤了脚。毛泽东得悉后很是焦虑,连忙写信给少年时的塾师毛宇居询问:“接泽连的信,六婶(毛泽连的母亲)病故,尚未安葬,他自己又跌断了脚,不知实际情况如何,脚尚有珍好的希望否,暇请查明见告。”
对于毛泽连母亲的去世,毛泽东至深痛惜,他很敬重这位婶母。一方面,忘不了同杨开慧在韶山半年的生活全是老人家操劳;另一方面,婶母养育了毛泽建,她是毛泽东一家为中国革命胜利英勇献身的第一位烈士,毛泽东把对革命烈士怀念的情感转移到烈士的亲属身上。毛泽连初次来北京,他就询问过婶母的健康状况,听说身体不大好,常多病痛,忙说:“那先让她老人家在湖南治疗一段时间,等病好后,我再接她来北京住住。”毛泽连遗憾地说:“老人家也想来北京看看您,可惜走不动了。”毛泽东叹了一声,他这个愿望无法实现。如今婶母病逝,泽连又跌断了脚,他托人带去300元,在信上说:“以200元为六婶安葬费,100元为润发治病之费。”并在信中叮嘱毛泽连:跌断了脚,行走不便,不要来北京,可到长沙湘雅医院诊治……
1954年,毛泽连应堂兄之邀,第三次来到了北京,毛泽东关切地问他的身体和生活情况,得知堂弟在农村勤劳俭朴,脚伤也好了,他满心欢喜。用餐时毛泽东笑着对毛泽连说:“润发,那次没给你买新皮箱,有意见吧。这次给你买个新的带回去。”毛泽连打趣道:“主席三哥,弟弟是穷苦了半辈子,哪里还能讲排场。”毛泽东还是买了一口较好的皮箱送给了毛泽连。
毛泽东一直牵挂着堂弟毛泽连,常常寄钱寄物,帮助他治病和解决生活上的困难,直到上世纪70年代,毛泽东重病在身,还交代女儿李敏:家乡还有两个叔叔,连饭都吃不饱,你们要经常回去看看。这两个叔叔,一个是毛泽连,另一个是毛泽荣。
◆1995年2月22日,毛泽连(中)和毛岸青(左二)、邵华(左三)、毛新宇(左一)在韶山毛泽东故居前。
李敏遵照父亲的遗嘱,后来回到韶山,专程看望了两位叔叔。
由于毛泽东的严格要求和亲切教诲,影响了毛泽连的行为。他虽是毛泽东的堂弟,但始终牢记三哥的劝告,以一个庄稼人的身份厮守田园,种田喂猪,在这绿色的山冲里默默地劳作。
毛泽连没有因为自己有一个特殊的身份而放弃对子女的耐心教育和严格要求,他的儿女也没有因为有个特殊的背景去追求荣华富贵。
他的子女们说,父亲常常向他们提起,主席三哥曾经语重心长地对他讲过:“革命牺牲了成千上万的先烈,我们活下来的人才有今天,我们想事、办事,都要对得起先烈才是。你是我的亲属,又是烈士的兄弟,在乡村中凡事都要带个好头。”
毛泽东一贯严于律己,十分珍惜人民赋予的权力,从不滥用职权为个人、为亲友谋取私利。然而亲人一旦有了困难,他热情相帮,慷慨解囊,从自己的工资和稿费中给予资助,更多的是给以启迪,培养志气;另一方面,毛泽东的亲属也从不愿意用主席的光环打扮自己。1993年在纪念毛泽东诞辰100周年暨韶山广场毛泽东铜像落成的庆典会上,作为毛泽东的亲属代表,毛岸平(毛泽连长子)如是说:“我们虽然有着特殊的背景,但是父亲从来不显摆,和我们全家都以社会的普通一员严格要求自己,这是老人家传给儿女们的宝贵精神财富和优良家风;另外从这一点说,我们对毛泽东这个伟大形象增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