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篇系列小说之三十七篇 树阴与福荫

　　自打进入爷爷梦乡去波恩会见顾彬之后，小龙越发地佩服爷爷的学问了。今天语文课堂有同学提问，说他上小学一年级时学杨万里诗《小池》第二句是“树荫照水爱晴柔”，可现在他弟弟的课本印的却是“树阴照水爱晴柔”，老师还特别强调写“荫”是错的。为什么课本不一样了呢？这“阴”和“荫”到底有什么区别？老师解释了半天，一会儿说版本不同，一会儿说两个字有时是通用的，结果大家不但没明白反而越听越糊涂了。小龙特意回来问爷爷。他相信爷爷肯定能讲明白。

　　爷爷捋了捋胡子：“你要不是问我恐怕还真没人能讲清楚。小学课本也变来变去。到目前为止字典也没讲清楚。老师无所适从，当然讲不清楚咯。”

　　“听你这话的意思只有你能讲清楚？”

　　“嘿嘿，我还真就能够讲清楚。”在孙子面前，宋老头向来不谦虚。

　　“快说来听听。”小龙急切地问。

　　“简单地说。荫即可作名词，也可做动词。作名词用时同阴，意思是遮住日光所形成的阴影或者阴影笼罩的范围，如树荫与树阴是同一意思。古人一般作树阴而不作树荫，现在可以通用，都读平声。荫做动词用的时候，是庇佑、遮盖、繁殖之意。读去声。常用词组有封妻荫子、庇荫、福荫子孙等等。民间还有俗语荫种。”

　　小龙茅塞顿开，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高。这下我真懂了。名词通用，动词去声。字典要是这么写多明了啊。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这么写呢？”

　　“因为字典是人编的。是人都有局限性，专家也不例外。因此字典也要不断修订。当然，字典的修订除了勘误之外，主要还是因为语言也是不断发展的。”

　　“爷爷，我还有一事不大明白。你都是70多岁的老人了，怎么记忆力还这么好，懂的知识比我们老师还多，这是怎么回事呢？”

　　宋老头看了小龙一眼：“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都是祖上的福荫，家学渊源啊。”

　　“祖上福荫，家学渊源？”小龙挠了挠脑袋，“我还是不大明白，能不能讲得具体一点？”

　　“龟孙子。跟爷爷一个样。一根筋。”宋老头笑了，“祖上福荫是指上一辈会把他们的聪明才智转化为基因遗传给下一代，家学渊源就是家庭文化氛围对子女后天成长的影响，两者合起来就是家族香火。比方说我每天给你讲故事，实际上就是在传递我们家的书香气。你在老辈人所传授知识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我们家族的香火就生生不息，一代更比一代强。”

　　“爷爷，不是我要怼你啊。我觉得你这话也不完全对。”小龙望着爷爷说。

　　“嘿，刚才我还在表扬你呢。转眼就犯呛了。说吧，我哪儿不对了。”

　　“没听说过‘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吗？我们才学过《触詟说赵太后》。”

　　“又是一知半解。”爷爷摇着头说，“学习最忌讳的就是囫囵吞枣，浅尝辄止。”

　　“我不是在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吗？”小龙狡黠笑着。

　　“好一副伶牙俐齿。”爷爷也乐了，“能有穷根究底的态度就有希望。在《孟子·离娄章句下》中，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战国策》中的‘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后来又被民间通俗化为‘富不过三代’，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上辈人辛苦打拼建功立业所带来的福祉延续若干代之后就要消退。”

　　“这意思不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吗？”小龙打断了爷爷的话头。

　　爷爷生气地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非也！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听我把话说完吗？还是讲个故事吧。”爷爷摇头晃脑地讲了一个故事：

　　淄川县一个官宦之家的儿子韩公子。聪明过人、一表人才却德行不佳，整日里沾花惹草，吃喝玩乐。有一天淄川县来了个姓单的道士，会隐身之术。韩公子想学，就把单道士请到家中好吃好喝招待着。可任韩公子拿多少银子单道士就是不肯教他隐身之术，道士说: “公子啊，我不是吝啬我的法术，而是怕坏了我的名声。万一公子去大街上看见谁家女子漂亮，用隐身术偷偷去了人家的闺房怎么办？助纣为虐不但折道行还要折寿。”韩公子满面羞愧却又怀恨在心，就和家丁商量找个机会教训单道士一顿。有个家丁说：“他会隐身法啊，我们怎么能打到他呢？”韩公子眼珠一转想出了一个破隐身法的妙招——在地上撒上细灰，只要道士在地上行走就必定会留下足迹。你们多找几个人寻着脚印把他围在中间打。于是韩公子命人在城外的打麦场上撒好了细灰。然后让家丁把单道士哄骗到了打麦场。家丁一拥而上拿出藏在身上的鞭子对着单道士就抽。单道士果然隐身了。家丁们就寻着地上的足迹追着打，一时间打麦场上尘土飞扬，家丁迷了眼睛，一顿乱抽，结果都互相抽到了对方身上，只好停下手来。再看地上，满地都是脚印，单道士早已无影无踪了。家丁们只好悻悻地回家了。没想到单道士早回来了，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正在和韩公子喝茶聊天呢。单道士见家丁回来了就说:“这些日子有劳你们周到照顾，今天还陪我出去玩捉迷藏。我想请你们吃顿饭表示感谢。”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了酒壶和佳肴，总共掏了十次，把桌子都摆满了。单道士邀请大家入席，大家都开怀畅饮。吃完喝完，单道士又把酒壶和菜盘子收回了袖子里。韩公子看呆了，就请求让他再变个戏法看看。单道士说：“变戏法可以，但你得把你祖上的福荫送给我。”韩公子莫名其妙，问：“福荫在哪？怎么送给你？”于是单道士就用手在墙壁上画了座城，单道士画完轻轻一推，城门竟然开了。单道士说：“你就空手往城门里扔一下，说一句‘福荫送给你了’就行。”韩公子照做了。单道士说了声“谢谢哦。”拱手向韩公子告别。城门立马就关上了。单道士消失了很久，韩公子还站在墙边傻傻地等着。

　　故事讲完之后，小龙也傻傻地愣了一会儿，才问：“这故事是啥意思呢？”

　　宋老头眯眼一笑：“没听懂？那你就记住了：祖上福荫非私德，有德者得，失德者折。子孙守德千秋不衰，儿女失德一代不传。这就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道理啊。”

　　2022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