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记永葆革命本色的抗美援朝功臣徐振明
插图:郭红松
【中国故事·时代楷模】
志愿军用血肉之躯浇灌了钢铁长城。这句话每被提及,屡屡让人感动。只是表达此意的更多是广大的后来者,而那些真正的老兵,似乎更多地沉浸在具体的战斗情节与回忆之中。外人看起来,他们的岁数越来越大,话却越来越少。
可是有谁知道,他们从未沉默,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在诉说。对于所经历的一次次伟大的保家卫国的战斗,对于长眠于地下的战友,他们以默默的奉献和可贵的坚守在说,以不懈的斗志和长久的精神传承在说,以和平年代的不平凡事迹在说。
哪一项工作都需要人,哪一项都是革命工作。可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第三项,为烈士守陵。因为他还活着,而他们都牺牲了
1958年10月,33岁的老兵徐振明从营职干部岗位转业了,来到吉林通化市民政局。当时地方很缺干部,转业时选择也多,招待所所长、福利院院长、通化市革命烈士陵园管理所(杨靖宇烈士陵园)所长,哪一项工作都需要人,哪一项都是革命工作。尤其是,立功受奖的徐振明,多年戎马倥偬,阅历丰富,许多地方都欢迎他。可他立刻不假思索而无比明确地选择了第三项,为杨靖宇将军及抗联烈士守陵,为在各个战役、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的战友们守陵。
几乎没什么犹豫。因为他还活着,而他们都牺牲了。
当然出以公心的同时,也包含着个人信念。1942年徐振明参加八路军时,部队正大力宣讲杨靖宇将军及诸多抗联将士的英雄事迹,他们在极端困难的战斗中牺牲,令每一位革命军人动容。感谢这样一个无可犹豫、即刻选择的岗位,让他有机会在庄严圣地,亲近英雄,敬崇英雄,有机会与杨靖宇将军及东北抗联战士们相遇,与通化这座英雄城市和红色革命热土重逢。他可以腾出时间陪一陪他们了,每日与他们对话,告慰他们的英灵,擎起信念的火炬与精神的明灯。
彼时的徐振明,已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是小有名气但甘愿默默无闻的战斗英雄。小有名气是战斗中英勇顽强,默默无闻则来自可贵品格。如此的理想境界与精神质地,来自革命军人的责任与动力、共产党员的初心。
时间渐次漫漶,记忆却愈加突显。让我们梳理一位革命老兵、英雄的志愿军战士,曾经的战斗经历。1950年10月22日,徐振明随英勇的38军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在朝鲜的近三年中,38军在战场上留下了太多感人的故事,而作为战斗在一线的步兵连长,徐振明参加了第一、二、三、四、五次战役,在炮火中挺进,在枪林弹雨中穿行。无论经典战斗998高地攻守战、飞虎山抗击战,还是著名的松骨峰阻击战,徐振明和他的战友们都战斗在最前沿。1953年7月,在朝鲜停战协议签订前夕,徐振明随所在的38军112师回国。
这份英雄老兵徐振明的纪实表述,来自通化市作家志愿者们的采访挖掘整理。于战斗英雄徐振明而言,这只是他戎马生涯的一个阶段。从1942年入伍,到1958年转业,16年的军营生涯和战斗经历,每一段抻出来,都足以构成一部英雄传奇。
这部传奇,与成千上万部英雄传奇一起,构成历史与时代的精神图谱,预示着正在开始的新阶段与新征程。
彼时的靖宇山,一棵树也没有。他带着陵园职工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一片一片地绿,一点一点地啃
靖宇山原来叫东山,地图上没有,是通化城的老百姓起头,约定俗成地叫成东山的。靖宇山的对面是玉皇山。站在玉皇山上面的望江亭向对面看,可以看到靖宇山。
1937年,玉皇山下,抗日名将王凤阁被砍下头颅。王凤阁夫人抱着四岁的孩子,站在为她们母子准备的坑前,盯住鬼子说,我们是一家人,要死死在一块儿。经历50米的漫坡,走到土坑前,看了一眼坑里的丈夫,跳到坑内,再伸手接过孩子。她抚上孩子的眼睛,平静地等待枪杀。
王凤阁部队壮烈激战时,壮阔的浑江另侧,杨靖宇将军正率领抗联战士赶来。英雄凝望江水,耳畔阵阵松涛,最终化为顿足遗憾。
这就是东北,红色历史厚重的土地,十四年抗日最早发生的战场。这就是吉林,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的根据地和游击区。这就是通化,解放战争中四保临江的主战场、三年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支前的功臣地区。它辖下的集安,继丹东的大桥被炸后,成为抗美援朝运输的唯一通道。
作家志愿者们说,连接中朝的鸭绿江大桥是火车桥。一部分志愿军战士从桥上徒步过去。江面有几座浮桥,都是架设在水里,志愿军们踩着浮桥,蹚水过去。铁路桥随炸随修,更多的人力、物资运输、后勤保障,都是从浮桥过去的。
徐振明转业就分配到了这片绵延起伏的大地上。
徐振明是1958年2月23日杨靖宇安葬大会之后,担当起陵园的守护管理任务的。盛大的安葬大会啊,哈尔滨的军民护送来将军的头颅,靖宇县人民送来将军的骸骨,身首终于合上,将军终得安葬。接下来陵园的日常管理维护、传播发扬,就看徐振明他们怎么干了。
彼时的靖宇山,山顶一棵树也没有。莫说山顶,整个山都没有。作为管理者与守陵人,徐建明知道怎么办。他带着陵园职工踏查山前山后,规划设计绿化方案。挥锹抡镐,栽植松柏,种花种草。让成荫的绿树,配得上雕梁画栋的建筑,让整个的山体,放眼的山峦,紧邻的沟村,均绿树成荫。让参天树木及庄严的建筑,陪伴杨靖宇将军和革命烈士,让春天的新芽、夏天的浓荫、秋天的五花、冬天的雪压松枝,以及整洁的路面、簇新的廊檐、山顶通透的长风,共同迎接瞻仰者。
彼时用水,需要到陵园外一个水窖挑。多年后水窖的水检测出大肠杆菌严重超标,可是陵园日常维护及家属区生活依然用它。不用也可以,那就买水。
赶上春秋绿植,一天得四五十挑子,那是很大的劳动量。徐振明及几位园工从不懈怠,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一片一片地绿,一点一点地啃。
徐振明的儿子徐永军,是打小在陵园长大的孩子,熟悉陵园地面的每一棵树,每一束花,每一株草,甚至每一道砖缝。他说,那个水窖,基本都是冬天的雪水和夏天的雨水。从春天集攒到秋天,到深秋时水位最低,不过下雪时又接续上了。栽树大部分是在春天,水大。秋天就不行了,吃水像吃油似的,冬天需砸碎冰眼子往出拿。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在老水窖的隔壁打了眼地下深井,87米深。好了,问题解决了,不过相当长时间里,仍得靠人来挑。
为使陵园承载更多英雄的记忆,徐振明想尽办法搜集历史资料和实物。一有空闲时间,就坐牛车、坐爬犁,徒步深入深山密林,采访当地百姓,踏访抗联旧址,寻找当年杨靖宇的珍贵遗物,偶有收获,兴奋异常。
陵园外部环境完善得差不多了,徐振明又向有关部门建议,划定陵园保护区,不允许取土、挖矿、放牧、占地、建屋。建议得到批准了,这意味着陵园管理与保护的法制化,或者说法制化的进一步落实。
徐振明容不得别人对杨将军和陵园不敬。有一次,一位参观者略带不屑地说,一个陵园有什么可守的?徐振明急了。要是没有这些英雄,你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若不是那个人红着脸不停道歉,徐振明跟他们没完,一定要把道理讲透,告诉他们什么是英雄,应该怎样纪念英雄,什么是民族之魂,应该怎样敬仰民族之魂。陵园可不只是英雄安眠之地,还是焕发英雄气概之地。
只为对陵园精细,对家里事情就容易粗疏。徐振明让煤烟熏了,人事不省,都到了失禁的地步。徐永军在院子里哇哇哭,因为做医生的二姐都说不行了。结果八点钟送医院,十二点钟醒过来了,徐永军又哇哇哭。徐振明说,我能死吗?这样死可窝囊死了,那我还不如重上战场,以身殉国。
不过这样的事情,终究令徐振明感怀。感怀的时候,来到杨靖宇将军的石像下,觉着英雄炯炯有神的目光望向他。有棱角的颧骨、长方形的脸膛,永远三十五岁的英气面貌。徐振明仰起头,请求一场关于革命的、生命的、传承的对话,站在精神高地上的对话。徐振明想说,他胸前佩戴的十几枚军功奖章,与其显扬着曾经立下的战功,不如说只是佐证一名军人炮火硝烟中的出生入死。一次次冲锋与战斗,跟他一起走过生死的人,有的永远长眠在深情大地,有的未留下任何踪迹,哪怕一个名字。依然健在的战友们,此生唯有一个任务,就是踏踏实实做事,兢兢业业工作,祝福国家更加强大、人民生活更加美好。英雄眼里洋溢着亲切的笑意,仿佛知悉与赞许。
月朗星稀,徐振明内心平静坚定。英雄每天都这样望向他们,看他们以高地的标准要求自己。生死契阔,谁说皆系过眼云烟,此刻在这里,关于生命与革命、奉献与传承,让人有了更深的领悟。
烈士迁移仪式上,有人哭了,轮椅上的徐振明没有眼泪。对于亲历者而言,那些英雄事迹,早刻在了他们的生命中
地理学的意义上,通化诸山属于龙岗山脉,是长白山脉的分支。相对于磐石地区的山峦地势,这个山脉更加广大纵深,与鬼子作战,机动性更强。这也是杨靖宇将军率第一路军开辟此地的原因。和整个长白山脉的树木毫无二致,龙岗山脉的树木此时仍绿,是深秋的老绿,到了冬天,它们就变成黑色了。摹画它们需要工笔,而不只是气势磅礴的泼墨。雪一旦下来,一般就上不了山了,但那是对于不懂山势、山体、山情的人而言。对于战士们,那些陡峭到难以攀爬的山,才是战斗的途径、胜利的要素。
陵园的山后,还有一些散葬烈士。抗美援朝时期的、38军驻防时因公牺牲的,以及其他时期的。栽植树木,扫拂尘土,规划道路,细心守护,他们早已成为靖宇山的整体。按国家统一规定,烈士们要统一迁到东昌区革命烈士陵园了。这样也好,徐振明岁数大了,虽然人生尚远,但仍愿看到烈士们有更好的归宿之地。迁移仪式隆重。有位无名烈士,身上的军服见风即碎,唯有军功章完好如初,军功章遮住的地方,那指甲大小的绿布,透露出军服本来的颜色。另一位无名烈士个子很高,也许有两米,骸骨的旁边摆着球拍和六个乒乓球。
有的女士落泪了,轮椅上的徐振明没有眼泪。忆起峥嵘岁月,心中升腾一片豪迈苍凉。
怀念那些战役,怀念部队,怀念战友,怀念38军。
只是如今许多人,并不知道38军是怎么回事。岁月日渐遥远,英雄事迹越来越成为国家记忆。可对于亲历者而言,那些英雄事迹,早已刻在了他们的记忆里、心坎上、生命中。
参加争夺394.8高地的拉锯战,他们加强连270人。1952年10月6日开打,10月15日撤出战斗,打了9天,打剩7个人。敌人狡猾凶狠,天上的飞机、地上的坦克协同作战。我们的士兵勇猛无比地迎着山头、迎着子弹往上冲。是攻山头呵。
发起冲锋的时候,突然一发机枪子弹把腿穿透,受了贯通伤。加上几天的连续战斗,他昏迷过去。后来在炮弹爆炸声中被惊醒,他的腿已被战友包扎上。看到敌人还在疯狂射击,他拄着枪站起来,指挥身边的战友往上冲,与敌人血战到底。那次的作战,属于白马山战役呢。那个白马山,离著名的上甘岭不远。
而那个松骨峰阻击战,他所在的部队从黎明到日落,打出了战争史上的奇迹,打出了一道美军无法逾越的血肉长城。
著名长篇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也从那里诞生。
徐振明要做儿子的主,徐永军知道这个班不接不行了。他接续父亲扎进陵园建设中,一干就是40年
1980年,徐振明要离休了,他劝说即将参加工作的儿子徐永军到陵园工作,继续守护陵园。徐振明以为会顺利。这可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工作了。而且就家属房的孩子们而言,陵园和家是紧挨在一起的,他们对它的感情像家一样深。家属房里长大的孩子都有着同样的记忆,清早打开家门,不过十多步的距离,即可抵达陵园。陵园与家属房就是墙里墙外,相互融洽,一派肃穆而明亮。
当然这都是小时候,不是现在。现在陵园的围墙外,浓密有致的树下,修起长长的甬路,供人们休憩、散步、沉思。而靖宇山的一侧,杨靖宇干部学习学院建立了,已迎来了第一批学员,而且要逐步迎来全国各地学员。大家将在理想的台地上、精神的星空下,接受教育,一同成长。
视陵园为家的孩子们,生活在这里可以,听说来这里工作,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徐振明要做儿子的主。杨靖宇这样的抗日大英雄,还有诸多革命烈士,徐振明心里敬崇,徐永军也得敬崇,而且得掏心掏肺。徐永军说我自然百倍的敬崇,可敬崇不是在陵园上班的理由。
吵了几架之后,徐永军离家出走了。徐永军年轻时脾气不好,他妈一打他,就半个月不回来。通化这座城市既大又小,都知道是陵园老徐的孩子,总能找到蹭吃住的地方。
彼时,20岁的徐永军已在外面有所收获。干了点买卖,一个月便是一二百块,可是在陵园,每月不过挣二十八块,而且恰因为从小在山上长大,对陵园太了解了,知道守护陵园意味着什么。一句话,徐永军是否耐得住寂寞、受得了琐碎?再一句话,不愿意干陵园就错吗?想出去闯一闯就错吗?可他徐永军是徐振明的儿子,不管有几句话,徐振明不松口,不放手。
徐永军说,那次他走得不长,一个星期。徐振明不硬逼了,而是让老伴儿劝儿子。结果这个劝,从1979年蓄谋,一直劝到1980年的八九月份,而且要不打折扣地劝下去。徐永军知道这个班不接不行了。
虽然想离开,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归其然,是懂大事理的好孩子。
徐振明的判断不错,懂大事理的徐永军,不干则罢,干就像个样儿。一旦上了道儿,拦都拦不住。他扎进陵园建设中,一干就是40年,从青葱少年干到人到花甲。
渐渐地,徐永军不可遏制地爱上了父亲和职工们苦心经营的这个陵园,不可遏制地理解了父亲对陵园、对将军、对英烈们的那份难以割舍的情结,并在父辈们的基础上,加了一层后辈的敬崇与膜拜。
但是血压高了,血脂高了,糖尿病多少年了,帕金森病也有了。发言讲话时,双腿偶尔不自觉地抽搐,需要媳妇在跟前儿。媳妇在跟前有依靠,话说累了,有人给兜着。
有人觉得徐永军跟父亲越来越像。
徐永军不服气,不认账,不吱声。
媳妇贤惠加聪明,说道,也像俺妈。看徐永军一眼,补充道,脾气暴。
徐永军沉吟一下:俺父子俩,再早不像,现在越来越像,连坐都像。
是的,连坐都像,无非徐永军脸色过红,而徐振明稍微疲累一点,脸色便有些发黄。早过了耄耋之年了,还要怎样呢。过去墙上镶有若干把手,现在有把手也不行了。坐在轮椅上,却挡不住身体越来越重。儿媳妇每餐喂食,糊状的、流质的,菜肉鱼,一次能吃一两碗。常常吃到一半不吃了,告诉儿媳妇,给小军吃。
小军是徐永军,坚决不肯接续守陵,最终却是守得无比坚决的那个。虽已六十了,可在徐振明眼里依然是孩子。知道那家伙喜欢动物,看非洲动物大迁徙,更知道他对陵园守得尽心上心。徐振明放心。
那些肃立在空旷的风中接受精神沐浴的人们,不只是瞻仰他们,更是在瞻仰一个时代,瞻仰那不能忘怀的大义与牺牲
健在的志愿军英雄,都已经老了。
但是人可以老,精神不老。
在通化的几日,正逢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吉林省退役军人事务厅组织了采写老兵故事征文活动;通化市退役军人事务局推出一本书,健在的抗美援朝老兵每人收录一个手模、一帧照片、一段文字。作家志愿者们已自发进行了十来年的采访整理,开展民间抗联研究、搜集抗美援朝故事,加入的志愿者越来越多。有的买了米面水果到老兵家里慰问,不留名姓。这座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英雄城与红色城,在爱国精神的传承与播扬上,产生了很好的呼应。
初任陵园园长,徐振明便应邀为学生和部队官兵上革命传统教育课。烈士陵园与各类公益场所,也留下他被年轻人簇拥的身影。
徐永军小时候淘气,老师经常将徐振明找去。接着就被延请到班里,义务给孩子们讲杨靖宇,讲抗美援朝革命故事。每次徐振明总强调一句话:我们一定不能忘本,今天的生活是无数鲜血和牺牲换来的。这些话,深深地吸纳进孩子们的内心。时间一晃儿,讲故事的老了,听故事的不仅长大了,而且也可能老了。当年与徐永军一起淘气的小孩,如今多数已经退休,但他们都承认,那样的故事,从小就在心里埋下了红色种子。纵然未必成长为英雄,但报国之志始终满满。
徐永军说,有两样事老头子可喜欢了,一个是抓虱子,一个是戴帽子。说这话时,他流露出对父亲满眼的欣赏。
轮椅上端坐的徐振明,手指若有所思地动,徐永军问道,爸你干啥呢?徐振明说,抓虱子呢。徐永军问,抓几个?徐振明说,抓两个。哪里来的虱子啊!可徐振明一直在捉。在朝鲜战场上,打开绑腿,里面都是血,全是虱子啊。徐永军说,说一千道一万,老头子经过的事太多了。
徐振明喜欢军帽,喜欢军服。80岁的时候,部队军分区首长亲自颁发的,挂在那里,经常拿手去拭,一辈子没穿够。
至于每年栽植的那些树,紧靠着围墙的红松都这样粗了,徐永军环抱起胳膊比画。有一棵红松,打了三百多颗的红松籽。银杏长得太慢了,从丹东引过来的,小时候不成材,长得歪歪扭扭,现在越长越直溜。这些年,他们开始栽花楸树、红豆杉。红豆杉上结的红豆真好吃,满树都是,通红的,上糖的时候焦黏。
时光总像刻录机,记载了老兵转业后的激情岁月和热血人生,记载了长达六十余年的岁月中,他们如何点燃信念的火种。
徐永军说,每次经过那片陵园的最高地、安放杨靖宇将军遗体的灵堂,每次经过两侧的四个陈列室,经过院中昂首远眺的戎装铜像,大家的脚步都放得轻轻。轻轻地清扫庭院的落叶,轻轻地清除厚厚的积雪。陵园的笤帚大,整齐地铺在石板地面上,以低低的声音,拂过,再拂过。这是每天必做的功夫,需带着敬崇的心情。只因为,他们所面对的不只是英勇的抗联战士、抗日将军,伟大的抗美援朝英雄群体,还意味着这些英烈们所代表的民族脊梁与精神高地。
那些肃立在空旷的风中接受精神沐浴的人们,不只是瞻仰他们,更是在瞻仰一个时代,瞻仰那不能忘怀的大义与牺牲。
(作者:景凤鸣,系吉林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