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将军任荣回忆——我带刘思齐给毛岸英扫墓经过
1958年10月,志愿军全部撤军回国后,我仍担任朝鲜军事停战委员会的中方委员,但没有住在朝鲜,而是回国在驻辽宁丹东市的第五十军任政治委员。军事停战委员开会需要我参加时,乘上配有特殊标志的专车,带上工作人员,跨过鸭绿江,直去板门店,开完会又回到工作岗位。
1956年2月上旬的一天,我接到中央军委秘书长、总参谋长罗瑞卿大将从北京打来的电话。罗总长在电话里说:“毛主席的长子毛岸英在朝鲜战争牺牲8年多了,毛主席的儿媳、毛岸英的爱人刘思齐提出来,要和妹妹邵华一起,到朝鲜去为毛岸英扫墓。这是烈属多年来的心愿,并且得到了毛主席的支持。毛主席对她说:到朝鲜看岸英,好啊!这件事不要大张旗鼓,不要惊动朝鲜党和政府,具体怎么去请军委安排。这件事一定要按照主席交代的去办,既去扫了墓,又不惊动朝鲜党和政府,不声扬。任荣同志你看怎么办好?”
我回答说:“这好办,我是朝鲜军事停战委员会委员,经常去朝鲜开城市开会,有固定的护照,有固定的设有军事停战委员会标志的专车,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有护照,并且没有限制人数。刘思齐和邵华可以作为我的工作人员,随我去朝鲜。入境时,朝方的口岸检查人员见了我的护照和专车,不会多问什么,也不会检查什么,立即就会放行的。”
罗总长一听,说:“这好哇,就按你的意见办。我让刘思齐和邵华到丹东来与你会合,一切由你安排。有关详细情况,到时候刘思齐会告诉你的。”
几天后,刘思齐和邵华在中央警卫局专派的一名叫沈同的女同志陪同下,乘火车到达丹东。见面后刘思齐对我说起向主席提出这次扫墓的经过。
她说:“父亲身体很好。在百忙之余,也时常思念自己的亲人。他多次说,是他亲手把岸英交给彭大将军的。那是在彭总担任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即将离京时,父亲设便宴为他饯行,并在席间替岸英第一个报名参加志愿军,让彭大将军把岸英带到朝鲜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同时到战争中锻炼锻炼。岸英牺牲后,父亲是很悲痛的,我更是悲痛不已,是父亲含泪安慰我,给了我巨大的力量。当时,有不少人向父亲建议,把岸英的遗体运回国内安葬。可父亲说,天下黄土埋忠骨,就让他和志愿军烈士们在一起,和朝鲜美丽的江山同在吧。时间一晃,岸英牺牲8年多了,我早就想去他的墓地看看他。当我把这个想法向父亲提出后,父亲说:好,我赞成。我也想岸英,但我不能去看他,只有你去,你是他最亲爱的人,还是烈士的亲属,应该去看看。你去看他是以烈属的身份扫墓,不能大张旗鼓,不能惊动朝鲜的党和政府,不声扬。父亲最后还说,我来回的路费和一切花销,全部由他报销。”
毛主席的这番话深深感动了我,眼眶里的泪珠儿便簌簌地掉下来了。当年毛岸英那英俊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也想惜此机会再次去悼念毛岸英同志。当时朝鲜还是严寒冰冻的季节,出于安全考虑,我决定乘火车入朝,并特别叮嘱刘思齐姐妹俩和沈同: “为了‘不惊动’朝方,火车到达新义洲口岸时,边境检查人员照例会上车检查,如果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就说是我的随从工作人员,执行公务。再有什么问题由我出面交涉。”
2月中旬的一天,我带着秘书兼翻泽,与刘思齐、邵华及沈同, 登上开往平壤的国际列车赴朝。列车通过鸭绿江大桥到达朝鲜新义洲站停了下来。朝鲜入境口岸检查站的执勤人员上车检查,我递上护照后,指着身边的三位女同志说:“她们都是我的随行工作人员。”检查人员二话没说就把护照交还绐我,放行了。
列车到达平壤,我国驻朝鲜大使馆的车将我们行5人,接到大使馆住下来,刘思齐和邵华受到了乔晓光大使和使馆官员的热情接待。我们在使馆休息一天,做些扫墓前的准备。我和乔大使还向刘思齐介绍了毛岸英墓的一些情况。
毛岸英烈士的墓,安葬在桧仓郡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内。这个陵园是我任志愿军政治部组织部长时,参与承办组织修建的。1955年秋初步建成时,就把毛岸英烈士的墓由大榆洞迁来这里。白色圆形的墓前竖有墓碑,正面为“毛岸英烈士之墓”,背面刻有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题的碑文,全文是:“毛岸英烈士原籍湖南省湘潭县韶山冲,是中国人民领袖毛泽东同志的长子,1950年 11月25 日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牺牲。毛岸英同志的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的精神将永远教育和鼓舞着靑年一代。毛岸英烈士永垂不朽!” 、
为了使扫墓“不惊动”朝方,我和乔晓光大使商定并征得刘思齐的同意后决定,除刘思齐姐妹外,我及大使馆都不献花圈,以免引人注目;大使馆派两辆车和一名女秘书陪同,由我带领前往桧仓。
我们一行6人乘车由平壤出发,两个多小时后到达桧仓郡西北山坡上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我带领着刘思齐和邵华在前,陪同人员紧随其后,沿陵园拾级而上,穿过由郭沫若题词“浩气长存”的牌楼,来到纪念碑前向所有的志愿军烈士默哀致敬。然后, 走过耸立着志愿军烈士铜像的广场,登上最高处的志愿军烈士群墓前。
我指着群墓前面的一座白色圆形墓说:“那就是毛岸英烈士的墓。”刘思齐和邵华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急奔向前,在墓碑前肃立默哀,鞠躬致敬。我们也默哀致敬。刘思齐和邵华跪在墓地,双手抚摸着墓碑放声痛哭。我们的眼泪也禁不住流下来。刘思齐哭得撕心裂肺,失声断气,泣不成声地说:“岸英,我来看你了,代表父亲来看你来了,这么多年才来看你,来晚了……”刘思齐串串泪珠汇成泪河,极度的悲伤使她数次差点晕倒。她要把埋藏在心底对岸英深沉的爱和思念,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全部倾倒在墓前。我唯恐她俩悲痛过度,加之天寒地冻衣着单薄,便和沈同及大使馆的女秘书一起多次劝她俩节哀,身体健康要紧。又过了许久,我和两位女陪同人员不得不把扔在痛哭的她俩连拉带劝地搀扶起来,再沿毛岸英的墓缓缓绕行一圈。
临离开墓地时,刘思齐边抽泣边在毛岸英的墓地捧了一把土,用手绢包起来,紧紧地握在双手里。我和她俩一起再次向毛岸英烈士墓三鞠躬,作最后的告别。姐妹俩一步一回头地缓慢挪动着脚步,刘思齐望着毛岸英烈士的墓,喃喃地说:“再见了,岸英。安息吧,岸英,你永远活在我心里。”最后我带她们围着整个陵墓缓慢绕行一周,向安葬在这里的全体志愿军烈士表示深切的悼念。
当我们一行返回平壤我大使馆时,已是傍晚时分。我对乔大使:“说扫墓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该去开城完成开会的任务了。”
本来是想方设法“不惊动”朝方,结果还是“惊动”了。当天晚上,朝鲜外务省(即外交部)一位官员打电话到我驻朝鲜大使馆询问:“今天你们有人到桧仓志愿军烈士陵园毛岸英烈士的墓前扫墓,是不是毛岸英烈士的亲人来了? ”我和乔晓光大使只得据实相告:“扫墓的人是毛岸英的夫人刘思齐和她的妹妹邵华。这完全是一次私人扫墓,不打扰朝鲜党和政府。刘思齐和邵华是随军事停战委员会委员任荣将军来朝的。情况就是这样,请贵方能谅解。”对方听完这一番回答,再没说什么,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朝鲜外务省派一位官员到我大使馆交涉,提出朝鲜官方要接见并宴请刘思齐和邵华。我大使馆官员一再重申,这是私人扫墓,不打扰朝鲜党和政府。经我方再三坚持,最后朝方提出,由朝鲜民主妇女同盟中央委员会(如同我国的全国妇联)邀请刘思齐和邵华去作客。我方提出待请示后答复。我和乔晓光大使研究后认为,这是朝方为表示两国的友谊之举,而且又不是官方出面邀请,理应接受。于是我们将同意刘思齐和邵华去妇女同盟做客的意见报告北京,请示罗总长。罗总长很快复电同意,并重申不张扬,不公布此次活动。大使馆将我方的意见通知了朝鲜外务省。
在我大使馆一名女翻译的陪同下,刘思齐和邵华到达朝鲜民主妇女同盟中央委员会时,受到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朝鲜民主妇女同盟中央委员会委员长朴正爱的热烈欢迎。朴正爱在接 见刘思齐和邵华时说:“感谢毛泽东主席派来中国人民志愿军,同时送来自己的亲生儿子,帮助我们打败了侵略者,挽救了我们的国家,朝鲜人民永远牢记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建立的丰功伟绩。”刘思齐感谢朴委员长的盛情邀请,她说:“中国人民志愿军感谢朝鲜人民给予的大力支援和无微不至的关怀,特别感谢崔庸健次帅、金应基副委员长等领导人和朝鲜人民到毛岸英墓前去悼念和祭奠。”接见结束后,朴正爱设宴招待了刘思齐和邵华,最后向姐妹俩赠送了礼物。
我要去开城军事停战委员会开会,顺便请刘思齐、邵华和沈同一道前往开城市参观。沿途,我不断地向她们介绍当年战斗的战场,当年朝鲜人民遭受战争灾难的惨景。到达开城后,她们受到军事停战委员会我方联络处的热情接待。我开完会后,代领她们参观了当年停战谈判的地址来凤庄、板门店北面的停战谈判签字大厅。三天的活动使她们的心灵受到了震动,刘思齐深有感触地说:“不虚此行,胜读10年书啊!”
这期间天气突变,大血纷飞气温骤降,气候更加寒冷。刘思齐因扫墓过度悲伤,身体虚弱感冒发烧。我带她们从幵城返回平壤后 立即乘火车回国。车到丹东站,我坚持要刘思齐下车住原志愿军总医院治疗,但她坚持要回北京治疗,我只有顺从她的意见,并和她们告別。
我回到军里,随即将刘思齐和邵华此次朝鲜扫墓的情况,向罗总长作了汇报。罗总长表示满意,称赞圆满完成任务。刘思齐回到北京就住院治疗。沈同先向毛主席汇报了朝鲜扫墓的情况。毛主席 听了很高兴,并对沈同说:岸英牺牲8年了,思齐年纪也不小了,再 1个人单过下去也不是个亊,应该再找个志同道合的人,组成幸福家庭,我们都帮助她找吧。
刘思齐在医院住了3个月,病愈出院后去中南海看望毛主席。一见面主席就说:我不该让你去朝鲜给岸英扫墓,病得那么厉害,差点把命都丢了;现在身体好了,心愿也了了,我很高兴;我想在不久后能看到你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更好。
不久后,刘思齐在毛主席的关怀下,重新组织了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