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毅平：TikTok之战的政治哲学视角和策略
摘要：从国家长远利益立场看，国际社交媒体有难以取代的战略价值，策略性地维护是必要的。它也可以为宣传领域国际斗争提供样板和参照。从国家利益而言，放任民族资本屈从国际垄断势力将造成很坏的影响。企业家和精英恐对国家的信心和认同恐被大大削弱，第三世界国家和人民对中国的信任度也将受到严重影响。有关当局应从政治上采取阻击措施：如若TikTok董事会决意出售，那么政府将大幅限制“字节跳动”中国业务。
3月7日，美众议院能源和商业委员会以50票赞成、0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一项“要求字节跳动在165天内剥离TikTok”的法案。这是自去年其首席执行官周受资作出TikTok对美国无害保证后，美国针对TikTok祭出的最狠的一招。立法提案给TikTok母公司字节跳动两个选择：要么在法案生效后165天之内剥离对TikTok的控制权；要么被美国各大应用商店禁止上架。在法案生效后，TikTok在苹果、谷歌等应用商店的网络托管服务将会面临强制停止，其与美国其他企业的业务往来也将被禁止。
3月13日，美国众议院通过法案。此前，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就此事表示：“近年来，尽管美方始终没有找到TikTok威胁美国国家安全的证据，却始终没有停止对TikTok的打压。这种不能在公平竞争中取胜、就采取霸凌行径的做法，扰乱的是企业的正常经营活动，损害的是国际投资者对投资环境的信心，破坏的是正常的国际经贸秩序，最终必将反噬美国自身。”
目前看，该法案最终将获批并实施。有观点认为TikTok可以继续用拖延战术等待美国政府换届而出现形势反转。这种想法显然是一厢情愿，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特朗普近日表示的反对该法案的言论只是一个对他有利的姿态。他上台并不会改变由资本垄断集团的核心利益决定的政策。一个基本事实是TikTok不是美国垄断资本控制的，对垄断资本及其控制的国际主流媒体来说，它是异己的存在和竞争者。TikTok受众广泛，它将娱乐和新闻以虚拟社交形式分享和传递，非常接地气和高效。用户对事件的报道和评论，内容相当丰富，反映各国、各地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和观点。这次围绕以色列残酷攻击、围困巴勒斯坦的军事行动，以及美国军人亚伦·布什内尔自焚事件，在TikTok上可以看到人类的普遍良知和人心所向，全世界用户铺天盖地声援巴勒斯坦的活动。这些特定领域和内容在被高度控制的西方国际媒体和主流社交网上，是不能得到公正合理体现的。可想而知美国和西方统治集团对TikTok的痛恨与敌意。
另一个比较普遍的观点是，由于2020年8月中国政府调整《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其中的一些条款涉及TikTok核心算法技术，故，未经中国有关部门审核批准，字节跳动公司不能将TikTok美国业务分割交易。笔者认为这种观点似乎把问题看的过于简单了，低估了商业合同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首先，美国在华利益集团和代理人可能展开游说活动。其次，TikTok美国业务出售很可能绕过这类审核。只需要合约内规定被收购后技术支持服务，保证系统持续稳定运行，美方的目的就实现了。互联网并购有自己的特点，常常出现“毁灭性”收购情形。一旦美国资本成功收购TikTok，一边实施意识形态控制和“消极”运营，一边悄悄扶植自己的类似系统。数年之后即可取而代之。更重要的是，可以预料，整个西方世界都将如法炮制，开放美属TikTok，同时封杀字节跳动在其国家的业务。按照自我加强的正反馈原理，美国TikTok最终将占领国际市场。这意味着美国垄断资本在社交媒体领域经历一场战术性挫败之后，取得战略性胜利。
国际关系专家金灿荣近日对该问题发表了评论。在笔者看来，在做了看起来面面俱到的分析后，他实际上以隐晦的方式给出了误导性结论。他认为TikTok在美国最后有三种可能的结果：再次不了了之、出售、下架。虽然出售是“最坏的”结果，但长期看美国同样是输家。【1】如果认真一点的话，以隐微写作角度看，金教授给出的可能排序和表述都是耐人寻味的。我们常感叹，中国的专家精英有意无意地错置语境，专家面对外人或外交官可以说“中美不是敌人”，“遏制等于双输”等等，但同样的话对中国公众说，那无疑是错误的。
笔者认为这个问题涉及政治哲学理论，需要认真分析。2020年，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出台总统行政令，强迫字节跳动出售TikTok。该禁令后来被美国法院推翻，而一些报道则指出TikTok此前已拒绝了微软、甲骨文等公司的收购要求。此次美国众议院议员提出的这项跨党派法案，形式上高于此前的总统行政令等措施，且目标明确。参议院将大概率通过，之后，不了了之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因此必须对此有清晰的认知和准备，以应对极可能突然摆出来的交易案。因为封禁TikTok对美国而言是下策，它将长期面临各种棘手的麻烦，而且极大地增加扶植自己的短视频社媒替代品的困难。
2020年，这一事件在中国公众引起强烈反弹，人们用“跪”和“站”的选择给字节跳动实控人施压。民众的质朴情绪是正确的，但若不能提高到理性层面常常最后也只能换来一声叹息。官方的立场同样值得推敲，如果公司所有者和投资人不愿意被敌意收购，官方提供保护是有效的。但TikTok作为国际化的私人企业，一旦买卖双方交易沟通达成，当局以国际通行的法律和经贸政策进行阻止恐会失据，亦将失效。就在本文写作中，金灿荣教授发布第二篇相关文章，【2】基调完全符合笔者上面的分析如中国政府干预将限于法律和经贸政策层面，包括对他第一篇文章的深层含义的解读。一股推动剥离出售的游说宣传已经在暗流涌动。
人们注意到TikTok以十分极端的弹窗方式呼吁用户电话抗议，有报道其公司发言人就该法案表示“将其应用程序的美国部分剥离出来并不现实。”还有国内诸多令人迷惑的舆论，种种异乎寻常的现象恰恰提示事情可能并不简单。TikTok问题显然已经被政治化，政治问题就只能政治分析、政治解决，将之归于法律和经贸政策范畴是不恰当的。这里顺便指出，法律至上主义本质上是自由主义。
我们认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内在地蕴含着普遍意义的思想逻辑，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共同价值观理念的提出进一步阐发一种新型社会主义理论。按照这一普遍主义理论和逻辑，当今世界，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对立变成新社会主义与自由主义（含社会民主主义 【3】）的对立，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转变成世界各国人民与国际垄断资本集团的矛盾。这是对于社会主义经典理论的根本性突破。它有效地解释了新时代和新实践，解决了长久以来未能解决或忽视的问题，应该成为我们分析、研究问题的思想工具。我们用它分析一下TikTok问题。事实上，这个工作非常简单明快，反过来亦说明理论工具是有效和卓越的。
1，TikTok为什么成功？一般的观点相信，TikTok的成功是因为它的算法技术优越。这种看法是更广泛意义上的技术神话的一种具体形式，它倾向于以技术、经济因素解释一切，本质上代表着自由主义意识。可以看到，TikTok并非最早进入短视频领域，美国垄断资本的战术性错误大概应该是未阻止TikTok收购musical.ly。这一并购促使TikTok美国用户快速增长，一发不可收。但根本原因在政治层面，TikTok获得难以撼动的优势是美国民众尤其是年轻人看清西方伪自由的性质，用脚投票，抛弃国际垄断资本深层统治的行为。它反映了当今世界垄断资本统治的深化，与人民的矛盾的加剧。一旦技术和商业模式快速迭代，垄断资本未能及时取得特定技术和商业形态的规模化等经济技术优势，它就将因为其与人民的对立关系而受到政治和意识形态因素的严重打击。尽管西方统治集团也在用尽解数操纵民意，尽管人民群众依然在从理性层面批判现代西方制度上面临诸多困难，但他们向往正义的自发倾向是客观存在的。一句话，TikTok正是以美国（自由）之矛戳穿美国（自由）之盾。即便作为商业竞争手段也是巨大的优势，对此，TikTok管理层应该心知肚明。
2，如何定位社交媒体？TikTok作为一个范例提供了从传统媒体到网际网络全面竞争可能性的启发。关键在于，它作为特殊的否定性而获得认可，对此，民族主义的解释是片面有害的，它仅仅从狭隘的立场赋予其肯定性，而不是从本质性（价值维度）、普遍性角度去审视，即，它以自由主义打击了美国政治，不等于它就自动是“我们的人”乃至肯定其意识形态。从思想本质来说，TikTok以及中国主流社交媒体基本都应归属于自由主义（这一观点可以从实证的观察研究、资本关系以及现代性的哲学意义等多方面加以确认），因而它们对于新型社会主义来说，依然是否定性存在。即TikTok案例表明自由主义反噬垄断资本政治，但另一方面它及其代表的技术主义主导商业路径同样削弱和侵蚀社会主义。当然，在相当程度上这是国际大气候的产物。这种状况之所以存在，很大程度是由于我们的思想反思工作远远滞后于实践，并始终停留在特殊主义思维中，自然无法提供注定带有普遍性的价值标准。这种状况不应长期持续，那样等于政治上的自杀。但这样的判断在主流精英视野里依然是模糊的和（故意）含混的，这表明我们亟待进行意识形态基础理论工作及教育等工程建设。
3，应如何看待一般资本或其人格化？这个问题在民主革命时期，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对民族资本既团结又斗争。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一般资本（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自在性。争取团结与和谐不再仅仅是手段和策略而就是目的本身。但资本也存在两面性，它具有内在的冲动追求自为和自由意志，由此成为人民的对立面。因此必要的限制和斗争依然不可或缺。在世界范围内，这类矛盾冲突更为激化，形势更加严峻。国际化的垄断集团似乎天然就具有特殊性，其目的性远强于一般资本。它将自由主义作为建设性工具，即推动自由主义单一秩序实现对世界的征服和统治。以科学理性思考，历史决定论当然是错误的，但是，鉴于个体理性的高度有限性，依托现代技术，历史终结是有可能的。事实上，以封闭社会为假设，西方世界意识形态历史极可能已经终结。这种趋势或状态只能从外部打破。这就是对斯诺登事件、新冠疫情和乌克兰战争展示的西方现实的哲学解释。思维的亦是本质性的抽象世界常常与现象界相反，在它看来，TikTok正是那个封闭的、意识终结的世界不小心打开的天窗，它不仅应该存在下去，这样的“破坏机制”还应该有更多。
4，TikTok的真实处境。应该看到这个封闭的、自负的西方世界仍然代表现代主流，即使哲学上它表明的是征服欲、统治欲的升腾和理性的坠落。在那里，产生出科学、现代技术和最早的工业化，这意味着统治这个地区的团伙拥有远超人们了解的庞大的力量。资本集中和控制是垄断集团扩张的基本手段，随着力量的增强，威逼利诱更为有效。“要么加入，要么为敌”，这是一般资本或民族资本面临的压力。另一方面，不应高估资本阶层和精英的理性程度。利益至上的机会主义和精致利己思维造成习惯性短视，乃至缺乏是非观念。对他们来说，只要价码合适，屈从垄断资本完全合乎商业逻辑。因此，哲学的任务就是道出另一个逻辑：屈从垄断资本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这里的人民不仅是中国人民，也是全世界一切不愿被奴役的人民。理念的尖锐冲突意味着任何选择都构成风险，这时，国家理应出场，也必须出场。
结论：从新时代社会主义和国家长远利益立场看，国际社交媒体工具有难以取代的战略价值，策略性地维护是必要的。它也可以为宣传领域国际斗争提供样板和参照。从国家利益而言，放任民族资本屈从国际垄断势力将造成很坏的影响。企业家和精英恐对国家的信心和认同恐被大大削弱，第三世界国家和人民对中国的信任度也将受到严重影响。此外，TikTok美国业务分割出售必然引发在西方国家连锁反应，最终形成正反馈导致其国际业务快速崩溃，这样的结果未必是实控人愿意看到的。故，国家层面发出限制令也是对企业家的保护。因此，有关当局应从法律和政治上采取阻击措施：如若TikTok实际控制人和董事会决意出售，那么政府将大幅限制“字节跳动”中国业务。极端地说，应向它的控制人发出信息：要么维持现状，要么全面结束。
【1】金灿荣：这次真的危险了，TikTok还能绝处逢生吗？
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1197394
【2】金灿荣：从法律上讲，字节跳动剥离TikTok是大概率事件
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1198094
【3】褚毅平：新时代政治论纲：社会主义传统转向的思考
http://www.wyzxwk.com/Article/sichao/2023/12/483987.html
【文/褚毅平，本文为作者向188金宝搏体育官网原创投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