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平邦：细解王毅“应约”与伊外长通话，跟王外长学习高明的中式外交辞令

王毅外长

阿卜杜拉希扬

　　今天想简单讲一件事，就是4月15号，在4月14日凌晨，伊朗对以色列4月1号袭击其驻叙利亚外交机构，进行了一番从伊朗领土到以色列领土的大突袭，总共发射了300多枚/架导弹和无人机，令伊以局势更加紧张，在伊朗最需要友好国家和国际社会声援的时候，中国的声音这时候到了，4月15号，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应约与伊朗外长阿卜杜拉希扬通电话，我想说的是，王毅外长每一次在国际重要政治、经济、军事争端的表态，无论是与中国有关的，还是与中国无关的，都是非常高明的外交语言艺术，应该说都是字斟句酌，甚至千锤百炼的，绝无一时兴起随口一说，很多话是越琢磨越耐琢磨。

　　新闻里说了，王毅应约与阿卜杜拉希扬通了电话，一句“应约”证明，这个通话是由平时骄傲的波斯人主动发起的，中国的外交姿态并不是很主动，这当然是做给以色列和美国看的，但更证明了中国的国际地位，伊朗即使如此强硬，但仍然需要中国这个大国的表态，然而你仔细品味王毅外长的通话内容，里面又是大不同，我们先把官媒上的这条新闻照发一下：

　　阿卜杜拉希扬向王毅介绍了伊方对伊朗驻叙利亚使馆馆舍遇袭事件的立场，表示联合国安理会没有就此作出必要反应，伊方有权对主权受到侵犯作出自卫回应。当前地区局势十分敏感，伊方愿意保持克制，无意进一步升级局势。伊方主张在加沙立即实现停火，支持中方为推动停火、恢复地区安宁、加强地区国家合作作出的积极努力。伊方愿同中方一道，推动伊中合作进一步发展。

　　王毅表示，中方强烈谴责并坚决反对伊朗驻叙利亚使馆馆舍遇袭事件，认为这一事件严重违反国际法，不可接受。中方注意到伊朗表示伊方采取的行动是有限度的，是对馆舍遇袭事件行使自卫权，赞赏伊方强调不针对地区国家和周边邻国，并且重申继续奉行睦邻友好政策。相信伊朗能够把握好局势，在维护伊方主权和尊严的同时，避免局势进一步动荡。

　　王毅说，当前局势是加沙冲突升级的外溢效应。当务之急是尽快落实安理会第2728号决议，在加沙实现停火止战，切实保护平民，防止人道灾难进一步加剧。中方愿同伊方保持沟通，共同推动巴勒斯坦问题得到全面、公正、持久解决。中伊是全面战略伙伴，中方愿同伊方稳步推进各领域务实合作，推动中伊关系取得更大发展。

　　王毅外长应约与伊朗外长通话，我觉得大体上传达了3方面信息：

　　其一，针对此前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被以色列轰炸，中国认为“不可接受”，认为以色列严重违反了国际法，其实在1999年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也受到美国和北约的轰炸，这也是感同身受；但是，联合国安理会并没有就此作出必要反应，因为美国的阻挠----这就是外交辞令，王外长等于借用了对方的一句逻辑链条，但又没有直接说以色列应该受到谴责，之后，得出一个小结论，你们伊朗有权在主权受到侵犯时作出自卫回应。

　　这也是一个让以色列也没办法拿来说事的表态，批评、批判了以色列，但没有点名，没有点名以色列，却以此铺垫了中国对伊朗进行还击的支持。

　　其二，中方注意到伊朗采取的行动是有限度的，并不想让地区局势进一步升级，这是其实是在帮助伊朗，是在向以色列、美国、欧盟表明伊朗的态度，中国人说了，伊朗的反击是正当的，却又是克制的，所以以色列和美国也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再登鼻子上脸了，这句话，既表明了对伊朗的理解，又帮着伊朗扩散了克制的态度，中国是非常善解人意的，也是最能设身处地的，知道现在的伊朗其实需要向全世界放大自己的有限报复的态度，以获得更多的理解和支持。

　　然后中国加了一句“相信伊朗能够把握好局势，在维护伊方主权和尊严的同时，避免局势进一步动荡”，这句话既是替伊朗说话，也是回过头来提醒伊朗，我们中国人的支持也不是无原则的，贵国自己也要把握好局势，要懂见好就收，中国不会无原则支持伊朗的任何动作。

　　从伊朗外长对王毅发起电话交流的角度来看，伊朗向中方表态，其实也有希望中方从中斡旋、推动停火的意味，而中国这边已经全盘收到了，并直接向全界帮着伊朗表达了出去，这就叫讲究，叫够意思。

　　其三，就是中国坚持和继续表达了一种一贯立场，中国认为当前局势并不是伊以之间的一个单纯事件，不是伊以两国之间的单纯矛盾，而是从去年10月7号开始的加沙冲突升级的一种外溢，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落实安理会第2728号决议，在加沙实现停火止战，切实保护平民，防止人道灾难进一步加剧。但是，尽快落实安理会第2728号决议，在加沙实现停火止战，这就不止是伊朗要做的，其实伊朗能做的也极有限，主要还是要求以色列要做的，你以色列虽然这次受到了伊朗惩罚，但你在加沙问题上该承担的罪行、责任和道义一样都不能少，这其实就是对以色列的一种变相谴责，我个人理解。

　　而只要站在联合国的立场上，那中国就是站在不败的立场上。

　　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看到王毅外长在伊以冲突的这么敏感的外交事务上，做出了非常精妙的表态，既支持了我们所支持的，又反对了我们所反对的，同时，在支持我们所支持时，又不会把我们所反对的带进来，做到了不会让伊朗拿着中国的话去直接抨击以色列，伊以之间的矛盾已经太多了，中国不会更多地在两国之间制造新矛盾，更不会在中以之间留下新把柄，这种外交辞令确实是相当高明的，几乎到了多一字就多，少一字就少的地步，大家可以品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表达冗余了，我觉得是真没有了。

　　而王毅外长关于中国对加沙冲突的立场，其实也是坚持着中国一贯的立场，我建议大家去看今年2月中国外交部条约法律司的司长马新民在海牙联合国国际法院上的那次发言。马新民在发言中直接就表示，巴勒斯坦人有权对以色列展开“武装斗争”，这个表态是非常激烈的，也是罕见的，一点儿都没有给以色列面子，马新民说，巴勒斯坦人“为追求自决权”，有权“使用武力抵御外国的压迫，并完成建立巴勒斯坦国”。马新民还在发言中谈及了许多国家通过武装抵抗摆脱殖民统治的历史，强调巴勒斯坦人暴力反抗以色列不是恐怖主义，而是“合法的武装斗争”。

　　但是，马新民司长并没有单独评价哈马斯武装在去年10月7日发动的针对以色列的“阿克萨洪水”大突袭是否正当合法，而是说巴勒斯坦人暴力反抗以色列不是恐怖主义，是“合法的武装斗争”，显然，当然，哈马斯组织也是巴勒斯坦人。

　　当时，以色列时报还引述马新民的话说，“其他很多决议都承认在殖民统治和外国占领下的人民使用包括武装斗争在内的各种手段进行斗争，以便行使自决权的合法性。”显然，以色列媒体对于中国外交官员关于巴勒斯坦地位的表态很是不满，但他们既表达了对中国的不满，又帮着中国传达了表态，你们以色列不满也没什么了不得，因为中国支持的是全世界最悲惨、最可怜的巴勒斯坦人。

　　马新民做出上述表态的背景，是因美国的阻挠，联合国安理会当时未能通过要求加沙立即停火的决议草案，于是中国干脆就在海牙联合国国际法院的平台上给以色列“定了罪”，对以色列在巴勒斯坦领土上的“非法占领”进行了有力的指控，你以色列在巴勒斯坦领土上的“非法占领”已经持续57年，是非法行为，不仅侵犯了巴勒斯坦人民的权益，也严重挑战了国际法的底线。

　　所以，现在王毅外长在相隔差不多两个多月后，与伊朗外长的通话中，其实仍然基于马新民从维护国际法和国际道义的基础上，在海牙联合国国际法院做出的那番激烈而义正辞严的表态，马新民那次等于已经从国际法的角度给以色列“定了罪”，已经成为中国外交部对外表态的基础了。

　　定了什么罪？就是你以色列有种族灭绝罪，我们中国人会时时提醒给全世界人民记住了。

　　王毅的这次“应约”与伊朗外长的通话，针对伊朗前一天大规模空袭以色列的外交辞令，既是回应伊朗的强烈需要，小哥们儿这个时刻当然需要老大哥能明确支持自己，但小哥们儿也很聪明，并不像以色列一样发疯了，是需要老大哥利用第三者身段做出调和的努力；而中国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继续刺激已经发疯的以色列，因为以色列说到底这次还是受到了直接打击；中国这是在同时告诉伊朗和以色列，我们对现在伊以争端的态度，并非就是论事，并非基于简单的国家关系的好与恶，而是依据于你们各自在加沙局势中的立场，中国是坚决站在世界上最悲惨、最可怜的巴基斯坦人民和加沙民众一边的，中国不掺合两个中东敌对国家之间的斗争，但会一直直接支持巴勒斯坦人。

　　真是滴水不漏！

　　所以我说，现任中国外交部长的外交语言艺术算得上是炉火纯青，应该是新中国建立以来的又一座外交语言高峰，而兹事之所以如此之体大，因为他是在把中文表达的能量在国际政治这个最大的舞台上放大到了最大化，这也是在给中文争光，各位谁若不服，你也可以试着自己拟出一大段话来，比比看，你是不是能够超过之。

　　见贤思齐，服气，对好学者来说，对热爱中文者来说，更是值得一学。

【文/司马平邦，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学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司马平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