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国明：有一种防守，就是最好的进攻

一、金融战自由化与金融危机的关系很不一般

　　我们在《果然出手了，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信号》中认为，应对美国的金融战，防守就是最好的进攻。这个“防守”在金融领域是有特指的，是指我们坚持金融项目不实行货币自由兑换，不允许资本自由进出。

　　因为有一种声音建议我国现在就应该实行货币自由兑换，允许资本自由进出，给出的理由：这是人民币走出去，实现人民币国际化所必需。

　　这个主张非常有迷惑性，在2015年就曾特别猛烈地刮过一阵这样的风，目的就是诱导中国提前拆除金融防火墙。

　　了解金融的人都知道，2015年是一个特别的年份，不仅仅出现了严重的股灾，而且实施了人民币汇率改革。我们的货币和金融系统经历了一场严峻的考验，光是我们的外汇储备规模一年时间就减少了5000多亿美元。

　　那真的是中国金融史上特别惊心动魄的一年。

　　一些人更是看到了做空中国的机会。部分金融控股集团和房地产企业，内保外贷、全世界到处买买买，投资地产、酒店、俱乐部、电影院。

　　2016年我们的外汇储备在2015年末的基础上，又减少了3000多亿美元

　　多亏后来我们严格了金融项目的管理，把防范金融系统性风险的重要性提到几十年前所未有的高度，化解了一场金融重大风险。

　　搞货币自由兑换就是一些人心心念念的金融自由化。我们的文章重复很多次：目标国实行金融自由化是美国成功发动金融战的必要条件，凡是实行金融自由化的较大经济体，几乎都被美国用金融手段收割过。

　　时至今日，搞金融自由化就容易被美国的金融战收割，这个规律仍然成立。因为美国还没有失去发动金融战的能力，而且对中国积累几十年的财富始终虎视眈眈，所以到今天我们都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有所放松。

　　从新中国成立，我们用了七十多年的时间，特别前辈们吃了那么多苦，才积攒了这点家当和实力，怎么能允许美国利用金融战的手段割走呢？从拉美、日本、俄罗斯、东南亚到欧洲，那么多的沉痛教训都摆在我们面前，如果我们还重蹈覆辙，别的国家会怎么笑话我们，子孙后代又会怎么看我们？

二、本次美国金融战的特殊性也很不寻常

　　迄今为止，在金融问题上，拆掉防火墙，出去与美元打对攻，依然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进攻更不能产生最好的防守效果，反而容易被偷家，因为金融有其特殊性。相反，坚守金融长城，稳固防守，才能产生最好的进攻效果。

　　这是因为我们处于一个极其特殊的局面当中：美国此次金融战属于背水一战，而且时间等不起了。

　　经济战是中美博弈的主战场，而金融战是美国最后的经济战手段。

　　因为美国连续的财政赤字、巨大的债务规模以及严重的去工业化，现在的美军事实上已经不具备发动大规模战争的能力，变成了美国最大的鸽派力量。

　　之前，美国通过舆论战认知战思想战等手段“扳倒中国”的战略未能如愿，生物战也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还把美国拽进了深坑。

　　所以，利用市场、技术和金融优势，发动经济战成为美国当下几乎唯一的选择。

　　从贸易战、科技战一直金融战，打到现在，金融战又成为美国唯一的希望。

　　而美国的这个希望也不容易实现，因为横亘在美国金融资本面前的，还是那道中国的金融城墙。因为中国还没有完全放开资本项目，货币无法实行自由兑换，所以美国的金融资本不能自由进出，热钱进来既受限制，又担心进来之后被关门打狗。

　　就是凭借这道金融防火墙，日本金融危机、东南亚金融危机都绕着中国走，只是波及到香港，还被打了回去。

　　现在，美国为诱导中国放开金融防线而更加不遗余力，因为美国急啊。

　　美国的金融衍生品堆砌规模早已经严重脱离实体经济的能力，本来就是一个超级不稳定的结构，这两年发生的事让美国的金融更不稳定。

　　一是美元的地位严重依赖与中东石油和亚太工业能力的结算挂钩，但因为中国的去美元化，让工业美元变得不稳定；而巴以冲突又让美元的石油基石也在摇晃。

　　二是美国国内的经济状况远不像美国公布的数据那么乐观。美国明年至少需要发行10万亿美元的国债，才能维持国债链条不断裂。

　　三是美国已经积累了二十年的亏空，严重程度坚持不了太久了。我们曾分析过，自从进入21世纪，美国已经有20多年时间没有成功实施一次比较彻底的金融战收割了。2001年加息搞出了自己的纳斯达克互联网泡沫破裂，2007年的加息闹出了次债危机，2019年的加息又遇到了新冠疫情。

　　所以，这一次的美国金融战不比从前，失败一次，还可以再来一次，属于典型的背水一战，不但只能赢不能输，而且只能大赢，才能算赢。

　　美国现在最拖不起的就是时间，所以美国是火烧眉毛的那种急，毕竟连美债的流动性都响起警报了，长期国债，特别是30年的国债卖得不理想。

　　所以在金融领域，我们反而不要急。美国希望我们乱，我们当然要求稳，此时此刻，金融稳定压倒一切。

　　这一点与科技战有很大的不同。科技战我们是进攻一方，美国的对华制裁性质是防守，连贸易自由的形象都不要了。美国想筑墙阻挡中国的产业升级，因为中国的产业升级就是对美国的高端产业领域发动的攻势，他们特别怕中国的“发达国家粉碎机”发展到美国最后的制造业优势领地。

　　你看美国在自己处于不利的领域，也是讲防守的。本来就有《瓦森纳协定》管制对华技术出口，还嫌城墙不够稳固，要继续坚固技术高墙。

　　金融领域，我们是明显实力较弱的一方，为什么要在美国金融实力仍然很强大的情况下，就着急拆掉已经保护我们很久的金融城墙呢？就是想拆，也应该等美国的金融内爆，实力不再之后吧。

　　目前有金融城墙的保护，我们拖也能把美国金融拖垮，就能做到不输。这已经是成本最小的方式。

三、坚持金融防火墙不拆，并不等于就是保守。

　　美国的金融专家Cathie Wood都把话说明了：“美元升息的目的是为了击溃中国市场。”

　　为达目的，美国都把自己的几家银行拉爆了，还让美国政府的利息支出一年增加几千亿美元，美联储账面都出现了1000多亿美元的亏损，都在所不惜。如果这次还无功而返，光是这一次加息产生的成本，谁来买单？

　　从去年到今年上半年有那么一段时间，中美的关系处于低谷，高层互访都暂停了，这时最着急的不是别人，正是耶伦。

　　我认为她最着急的还不是中国连续减持国债，虽然这确实也让耶伦很着急。

　　依我看，耶伦最着急的应该是眼看美元都加息到5-5.25%的高水平，中国的金融大门还未被敲开。耶伦更应该担心：随着美国对中国实体高科技企业实施的供应链脱钩，作为报复，中国会徐徐关紧对美国金融资本的大门。那意味着美国的金融战无论如何搔首弄姿，也没有临门一脚的机会。

　　所以，我们说诱导中国放松对金融项目的管制措施，应该是耶伦老太太最关注的事情。

　　耶伦以美国的鸽派形象出场，特别是访华时的那几个深鞠躬，会让一些国人产生麻痹心理，认为这个老太太很好说话。

　　对中国最有威胁效果的，从来不是强硬派，而是基辛格和耶伦这种表现更为柔和的政客，他们往往能从对手那里拿到强硬派拿不到的东西。特朗普这样的政客，反而最容易对付。

　　耶伦来中国之前，频繁表态反对脱钩，美国要取消贸易战提高的关税，看看现在取消了吗？倒是耶伦主持的财政部刚刚在12月1日和能源部共同发布新规，对来自中国的新能源产业关闭享受税收优惠的机会。

　　所以，美国的很多承诺都是口惠而实不至。比如在科技领域，今年访过华的雷蒙多刚刚强调中国不是朋友而是最大威胁，声称决不向中国提供最尖端的芯片和技术。在政治领域，台湾方面近日宣布跟美国谈妥一笔价值5亿多美元的武器销售协议。

　　比较美国在中东面对伊朗和胡塞武装一怂再怂的表现，美国对中国主要是利用心理战，想从中国拿到它凭实力拿不到的东西。

　　四、金融防守为主，并非只守不攻。

　　中国应对金融战，并非一味防守，而是有守有攻。

　　主动去美元化就是攻，坚持不进行货币自由兑换就是守，攻守兼备才是正道。

　　但现在我们还不具备脱离金融防火墙的防护去跟美国金融打对攻的能力。原因主要包括：

　　一是现行的国际金融体系是美国控制，金融规则是美国主导制定，它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这时跟美国对攻，显然于我不利。即使占据战场的主动，美国也会修改规则，保证自己不输，毕竟一看不利拔网线的事都干过。

　　二是看看我们的那些财经博主，他们头脑中被植入顽固的思想钢印，让他们对美国有一种克服不了的崇拜，站着面对美国都有点困难。如果是这帮人作为我们的金融一线战士，还敢指望他们能把胜利的红旗插上美国的阵地？

　　三是我们的舆论话语权还不具备条件。金融战不是单纯的金融博弈，还需要其他手段的配合，其中，通过舆论话语霸权为实施金融战提供制空权，必不可少。而我们的舆论话语权暂时无法和美国抗衡，等于制空权在人家手里，这个阵地战就不容易打。

　　没有舆论话语权，打金融阵地对攻战，是九死一生。

　　先说这三条，其他的原因就先不谈了。

　　所以，目前比较好的策略就是在做好防守的同时，积极推动去美元化。

五、去美元化的天时、地利与人和

　　百年大变局都已正式启动，此乃天时。

　　俄乌冲突，美国没有得到想要的俄罗斯崩溃，又爆发了巴以冲突，美国在中东陷入很大的被动。此乃地利。

　　因为美国在俄乌冲突当中押上了美国的百年信用，把货币和结算通道政治化、武器化，极大损害了美元和美国主导金融体系的信用，现在全世界去美元化的趋势已经确立，我们只需要顺势而为就可以，甚至很多饱受美国制裁之苦的国家，对于去美元化比我们还迫切。减少对美元的依赖，成为世界刚需。

　　此乃人和。

　　中国为去美元化做了大量工作，成果也很显著，越来越多的贸易结算开始采用人民币。人民币超越欧元，成为世界第二大贸易结算货币。人民币在中国跨境支付结算中的占比已近50%。一些以能源和大宗商品出口为主的国家，如俄罗斯、伊朗、巴西和阿根廷，开始使用人民币结算。特别是中俄95%的交易都以本币结算，去美元化进行得最为彻底。

　　但这种攻势，还处于美元版图的外围，仍属于人民币对美元农村包围城市的阶段，战术上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让开中间，占领两厢。对人民币来说，还远未到战略大反攻的机会，更不是面对面的阵地战和攻坚战。

　　这个时候我们的金融城墙当然还不能拆，更没必要拆。其中道理就好比中国足球队在世界杯比赛上遇到了巴西队，对攻能力跟巴西队差一大截，如果放松防守，压到前场跟对手打对攻战，不知道要输多少个球。

　　总之，人民币要走出去，但前提是确保不被偷家。法国足球队实力那么强，还把防守放在首位。最近两届世界杯的成绩是一冠一亚，世界最佳。

　　而且，人民币被广泛接受，还需要一系列条件，而不是一些人强调的货币自由兑换，比如，完成祖国统一大业就是重要的政治条件。

　　货币自由兑换不等于就能够实现主权货币国际化，日本在这方面已经给我们提供了惨重的教训，在其他条件不成熟时，先实行货币自由兑换，换来的往往不是货币国际化，而是自己的金融体系发生了金融危机，得不偿失、悔之晚矣。

　　如果实行货币自由兑换就能轻松换来人民币国际化，美国会第一个出来反对，而不是那些为了美国恨不得中国马上就输给美国的人，都在积极营造舆论，变着法地要中国实行货币自由兑换。

六、人民币国际化应该找出一条新路

　　人民币国际化是不是真的就必须搞货币自由兑换，完全放开在岸金融市场，还真未必。

　　这方面我们应该解放观念，不要困在美国的那些金融玩法里面。

　　美元的世界地位对于美国是双刃剑，是以美国去美元化、常年保持贸易逆差为代价的。美元确立世界地位之后，控制美国的金融资本是赚了，但美国是亏得多还是赔得多？

　　失去工业化能力，货币的地位早晚也保不住，这最多就是一时的爽换永久的痛。一旦去工业化之后，想重新工业化那就难了。没有强大的工业，国家的强盛只能是昙花一现，我们要的当然不是这样的复兴。

　　很显然，美元的模式不适合人民币。

　　中国应该面对美国和美元的困境，做些深入研究，找到适合人民币的国际化模式。

　　很多人不知道，我共在货币和金融方面曾经是对手都仰望的高手。

　　你能想象：在强敌环伺的根据地，能够成功地发行货币，还能保持币值稳定吗？

　　你能想象：在长征途中，利用休整的间隙，在一些城镇发行货币，然后在离开之前，顺利回收货币吗？

　　你能想象：在抗日战争期间，敌后根据地在面对日伪的货币战当中，让根据地的货币成为硬通货吗？

　　这些都是我共曾经创造过的金融奇迹。

　　解放战争中，人民币进入大上海，被市民接受，以为就那么容易？不知道克服了多少困难。“两白一黑”的金融战，堪称经典。

　　新中国在硬通货被蒋介石差不多都席卷一空的情况下，还能在全国成功发行人民币，并且解决了老蒋用那么多留美博士都没有实现的长期币值稳定。

　　这些随便拿一个拿出来，精彩程度都不比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那些经典战役差。

　　人民币的物资本位制走到了西方的前面，是货币史上最牛的金融创新之一。

　　中国已经确定不搞西方式现代化，自然美国的那套货币理论和货币模式，也不能拿来主义。

　　所以，面对美国的货币和金融，我们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应该走出一条人民币的国际化道路。

【文/尹国明，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学者。原载微信公号“明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