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职校生的打工经历
【编者按】各位朋友，之前发布了招募志愿者做第三期社会阶层分析的公告（详见公众号“赤色星灵佐伊”或知乎 佐伊23：招募志愿者做中国各阶层调查研究【第三期】正式公告），有不少朋友来信投稿，我将陆续发布朋友们的调研文章，与大家共享。同时，持续欢迎所有朋友投稿。
正文
本人技校高一生，下学期升高二。
确实像初中老师说的那样，中专技校暑假基本都是没作业的......
但是我不能没事干啊，我也找不到朋友玩，我中专的同学和朋友都去打工了，高中的同学忙着补课刷题；那我也找起来吧。
于是，我和六个同校的同学，以及一个在招聘现场认识的同龄人抱着美好的幻想，迈入了电子厂......（本省百强民营企业，我就不说是哪家了）
01
第一天
第一天先去把身份证压在中介那然后走人，准备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体检，但是也可以选择临时先住在那边一天。（学生工必须通过中介）虽然通过中介工资确实比较低。
02
第二天
第二天，早上拿了身份证去医院排队体检，体检费50元，自己出，这是从来没有说过的。让你排队，排到你之后，护士拿个pos机通知你，你才知道。然后回到招聘中心，一直坐着等待，然后途中有几张表格填好，继续坐着。
身份证交起来，我以为大家都是这样。后来我才知道，里面正式工应聘完根本没有压身份证，而且讽刺的是招聘中心里面的墙上明确写道：“不得以任何方式扣押身份证”。
到了下午，体检结果以短信发送到手机上，没通过的拿身份证回家。
一位同学肝功能异常，被拒绝了，当时我们觉得他是不幸的，没想到他是我们中最幸运的。
然后一直到下午五六点，天都黑了，发给我们厂牌让我们拿着厂牌进厂，到了一个叫“宾馆楼”的地方，站在楼下，我当时看应该有一两百人吧。
然后一名里面的保安来背规章制度，强调要没有案底的才可以工作，而且严禁煽动罢工，罢工据说工厂甚至会报警；我们旁边好像就有一个派出所。拿了几张打印好的纸让我们传阅。
这位保安把上面的规章制度背的滚瓜烂熟，一边走一边念。口齿清晰，胸有成竹，烂熟于心。
当时我就想，这么熟练，是不是每天都要念好几遍？
后来我知道了，这业务水平确实是每天锻炼出来的。
然后报道名字出来排队分宿舍，当时跟我们讲的是包住。
分完宿舍去洗个澡睡觉了，我和一个来的同学。住一间，脏乱差就不说了，至少还有空调。衣服洗了挂在那边干了都是烟味。我床上还有蟑螂，我都忍了。体验生活嘛，这就是生活。第二天早上8:30到“培训中心二楼”培训以及考试，培训完就考试。
培训的人还详细介绍了老板的学历，好像清华大学毕业的来着，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之后考试，考试分数80分以上记三个工时，80分以下两个，70分以下一个，应该是这样的。我记了三个工时，还挺好，跟我一起来的基本都是两个。
培训完去吃饭，吃完饭等到12:30左右集合进车间，那个味儿是真的特别大，做pc塑料的手机电池盖，面壳，中框。然后声音也是巨大，根本就没有发耳塞，倒是发了个口罩。
带队的领我们进仓库开会，分夜班白班。
夜班有餐补，而且这几天干完之后，下个月就是上白班了，一个月一倒班。
我和招聘现场认识的那个人选了夜班，为的是下个月的白班。
而且我们也属于夜猫子，晚上不怎么困。
两班倒和夜班是我们进去之后才知道，而且一个班12小时也是才知道。
不过说了有两个时间吃饭，我们夜班是这样安排的：11：00去吃饭，40分钟时间；5:00去吃饭，40分钟时间。
进出门都要打卡，打六次卡才没问题，晚上8:30上班，早上8:30下班。
同学中一位大哥，因为从来都是晚上10:00之前睡觉，一听到里面说了夜班，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中介骗了，和家长说，他爸不同意夜班。然后直接离职，拿身份证走人。
他爸对他说：“这就是厂里的套路”
03
第三天
在宿舍睡了一天，7点多去吃个晚饭，等到晚上8:15进车间仓库开会以及点名。我分配到的是做电池盖，看外观瑕疵，然后把里面切水口的残渣挑出来，然后打包。
流水线的活是这样的，你看着那个线很慢，但是你一刻都停不下来。
你这一晚上就伺候这台机器，前一两小时还挺兴奋，后面就盼着时间过的快一点。
等到11点吃饭，原来是换着吃饭。两个人互相看机器，一个人先去吃，另一个人之后吃。人走机器不停。
吃完饭回来处理堆的货，快的要一个小时左右吧。
之后等到8:25左右，接替我早班的人来了，像见到了救星，接替时需要告诉他，瑕疵品主要是哪里瑕疵，哪里需要注意。
之后就排队打卡下班，但是没有人这个时候走，因为迟到一分扣一块钱，早退一分钟扣十块钱，等到8:30才敢打卡。
机器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响彻12小时，我回到宿舍，对面放假的正式工老哥发给我一只紫云，我坐在床上靠在墙上和他聊天。
我问他：“怎么没去上班？你不是早班吗？”
他说：“你们学生来了我就放假了”
原来正式工工资比学生工高五块钱以上，而且这个厂是这样的，有订单的时候，让你一直干，没订单的时候，去了就让你放假。
我问他：“那放假有钱拿吗？”
他说：“你想什么呢？放假肯定没钱啊。”
是的，放假和请假都是这样的，你要在要上班的时间去车间，如果是放假，直接宣布放假然后回来。
如果是请假，过去跟线长说，如果他能抽的出人手顶你的位置，就给你请假。如果抽不出，那对不起，你得继续干。
那如果实在是有急事，或者实在吃不消怎么办？有三甲医院证明可以，带薪请假。
当然也可以选择旷工，一次罚两百，累计三次算自离；这两种应该都没有全勤奖了。
上完夜班回来特别困，去楼下澡堂洗个澡，然后洗个衣服，换个衣服，睡觉了。一直睡到晚上7点多，然后吃个饭，8:15进车间；点名完去接替上白班的。
周而复始。
04
第四天
我基本见不到上白班的同学，过着这种日复一日的日子。
05
第五天
招聘现场认识的那个一起上夜班的跑路了，更无聊了。
06
第六天
周而复始
07
第七天
和我住一个宿舍的那个同学没去上班，请假了，他准备跑路。
我晚上起床的时候帮他收拾行李送他出了门，然后去吃饭上班。
08
第八天
我早上下班想晚上请个假，和组长说了，她让我加她微信，我去墙上看了她的号码，写了下来。回去宿舍，微信搜索不到，打电话，假号码。
我剩下的两个同学都跑路了，我决定旷工，第二天早上走。晚上和对面的老哥聊天，他扔给我一支“上海”
聊到包住这个问题，他说没做满三个月是按50元一天的住宿费收的，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也才回味起我师傅和我说的：“我干满三个月才走”
工友劝我，你工资就别要了，肯定拿不到的，也不要想的那么好，从正规途径离职，你们线长肯定要刁难你的，就是想让你自离。
09
第九天
我离开了这里，办的急辞，正常离职走不了。
拿离职单，让我把厂牌撕碎，然后磁卡给她，把我磁卡扔到下面垃圾桶，我说我里面还有钱，要去退，她说：“你怎么不早说？”我想早你也没问啊？然后她把卡捡起来甩到我面前。
退饭卡钱，第一次没现金，第二次要离职单，我昨天的同学没有用离职单；第三次她给我62元，让我补给她微信5元，我说我cnm的，我里面57块4对不对？微信转账你TM还给我搞东搞西，转你4.6元有毛病吗？骂完我拿了钱直接走人。
再去退卡，还是前台的那个小姐，这个小姐把离职单拍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后面排队办业务的人低声下气。
我到了门口，气不过，高声骂她：“你TM有什么好拽的？我cnmd！”
拖着行李走出门，被保安拦下来，同时还有几个也是离职的，打开箱子检查，把我们工人当贼一样。
在大门口等我爸来接我的时候想了很多，和我一起来的同学是学汽修的，注定要实习什么的，我还好，是学外贸的，应该不会在中专期间实习。
厂里每天都有人走，每天都有人来，从一开始跟我们说50个工时就有工资，到最后说70个工时才有工资。
同一批进来的还没有走的有一位我和她聊过，是在实习。
年轻人有腿，实在想走总能走，腿断了的是里面三十几四十多的，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学历，除了流水线什么都不会，而且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们都发誓此生再不进厂，看到那些便宜异常的9.9元商品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好香，因为我们见到了占领全球的made in China背后是什么。
我们做的是某想的低端机，这样的人员素质，吃苦耐劳，这样的劳动力以及低廉的价格，可想而知在国外市场一定会以价格战抢占大片市场，搬到东南亚的工厂搬回来是有道理的。
年轻人暑假可以进一次厂，里面可以教会你学校里多少年都学不会的东西，学会了，跌倒了，摔疼了：恭喜你，你就不会虚度光阴了。
在车上，我爸一路就对我说了两句话：
“社会大学才是最好的大学。”
“挣钱容易吗？”
我在厂里认识的这些老哥，他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却每天挣扎着生活。但就是他们用血汗撑起来了世界第一的工业产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