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老头从书架上抽出了《围城》,走到后院桂花树下,坐到了藤椅上。夕阳西下,光线渐渐暗了下来,他的白内障已经比较严重了,自然是无法看书的,拿本书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眼睛不能看,大脑却没闲着。他又在构思一篇小说。题目早已拟好:《莫大师宝岛行》。
“哇,这里才是人间天堂!是精神可以寄托的地方!”腹稿是从两句连续感叹开始的,“要是不来我还真以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宋老头游马散缰地想着想着,不禁笑起来。他对那段媚态可掬的描写十分满意。
有一只肥胖的老鼠非常大胆,从墙角的小洞里爬出来,旁若无人地向桂花树下爬来,打断了宋老头的文思:“太不像话!”宋老头狠狠跺了一下脚,老鼠停住了,却没有逃走的意思,挑衅地朝宋老头望着。宋老头很生气,脱下了一只鞋子狠狠朝老鼠砸过去。
“老头子,乡作协汪主席来看你了。”
“我的天吔!”宋老头赤着一只脚紧跑两步捡起鞋穿上,去前院迎接汪主席了。
“汪主席,什么风把你的大驾给吹来了?快里面请。”
“好风!好风知时节,金秋传喜讯哪!”
“喜讯?你的喜讯还是我的喜讯?”
“我的喜讯会往你这跑?当然是你的喜讯!”
“我这倒霉脸能有什么喜讯?”
“这回喜讯大发了。你的《小湾子的传说》得了乡土文学大赛银奖,还被权威刊物《乡风》发表了!”
宋老头拍了自己一巴掌:“我又在做白日梦了?”
“这次绝对不是做梦。总编刚刚给我打了电话。要我来拿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号,准备把奖金和稿费直接给你打到卡上。”
“你别诳我了,这铁定又是做梦。”宋老头压根不信,“要不就是又让我先交1500块所得税。”
“你连我都不信了?我以人格担保,这次绝对是真的,而且绝对不要你交所得税。奖金和稿费的具体金额我不清楚,但我敢担保不要你拿个人所得税。作协研究了,如果确实需要交的话我们作协来帮你交。怎么说这也是我们乡里的光荣啊。这笔钱我们愿意出。”
“我还是不信。没准过一会儿我醒了又是一场空。”宋老头使劲摇晃着脑袋说。
“好好好。那我明天再来。你不可能做一天一夜的梦吧。但是我们不能白来,你得准备一桌酒席。我和协会的几位领导一起过来为你庆贺。让你出点血证明你不是做白日梦,这该行了吧?”
“一嘴!一桌酒菜我还备得起。说定了啊,明天中午12点准时开席,过时不候啊。”
二
今天宋老头特意起了个大早去集上买了一小挑子鸡鱼肉蛋、时兴菜蔬。孙子要跟着去帮他挑他还不答应。他还没有完全相信这真是现实。要是自己能去买菜挑回来那就不会是做梦了。
担子还真沉。宋老头毕竟上了年纪,没走几步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我的乖乖,这回是真家伙了。我这把老骨头要累散架了。”
孙子从后面追了上了:“爷爷,还是我来吧。”
“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让你来的吗?”
“我才不愿来呢。是奶奶拿杆子赶着我来的。你一出门她就让我在后面悄悄跟着。奶奶说了,先让你吃点苦头,等你实在挑不动了时我再出来帮你挑。”
“这老太婆,就想看我出丑。你不来我还真挑不回去了。”
“这回相信是真的了吧?”
“信了。出这一身臭汗我还能不信?”
到了家里,汪主席已经来了。还带了刘秘书长和张理事。
宋老头那个高兴啊:“乡里的文化精英全来了,我这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说话间老丁头也来了。宋老头抄起扫帚就要赶他:“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没你什么事。”
老丁头举起一只篮子:“是你弟媳让我送木耳、松茸来的。你不要我拎回去了啊。”
“看着弟媳的面子我放你一马。不过你得去后厨给你嫂子当下手去。搓麻正好多你一个。”
老丁头乖乖地帮厨去了。宋老头支起了麻将桌。
“老宋这下真成名人了。这小湾子就是宋明故居了。俺们村有旅游景点了。”汪主席说。
“你这是在变着法催我早死啊。”宋老头打了一张幺鸡。
“我说错了。那就叫名居,宋明名居。”
“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刘秘书长一边摸牌一边说。
“宋老的手稿都在吧。”张理事问。
“尽请放心吧,都在呢。”宋老头说。
“以后就在小湾子搞个乡土文化博物馆。宋老的手稿就是镇馆之宝了。”
“手稿只能放在柜子里收藏没法一一展示啊。我看可以抄一部分挂墙上。”老丁头迈了进来。
“你怎么过来了?”宋老头不悦地说。
“菜基本上都好了。嫂子叫我喊你们上桌呢。”
“好,那就先吃。完了再接着搓。”宋老头推倒了麻将,正好他的手臭没摸到好牌。
三
堆桌满盘的菜比年夜饭还丰盛,打底12个菜,炖、烧、炒的还在后头。今天宋老太把看家的活全拿出来了。
宋老头一下拎出了四瓶茅台。
“好家伙,真干茅台啊?”汪主席喜出望外。
“假的。”孙子说,“俺爷把丁爷爷送的12只空茅台瓶子全灌上了张家老酒坊的高粱烧。”
“假酒啊?没劲!” 刘秘书长说。
“可不敢这么说。”宋老头站起来亲自斟酒,“正宗的高粱烧,用茅台瓶子一闷,味道还真不一样了。不信你们尝尝。”
张理事滋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诶~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哦。要是不说破我还真没喝出来。高粱烧里带着茅台的香味。”
“呵呵呵,这就叫西施效应。只要沾了名气,身价自然就高了。”老丁头说。
“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喝啊。得出个节目。”汪主席说。
“这样,我们每人做一句诗,然后让宋老写出来,将来就挂文博馆的墙上。”张理事提议道,“大小那也是名人手迹啊。”
“哈哈,”老丁头笑喷了,“人怕上床字怕上墙,就他那赖字一上墙还不原形毕露了?”
“话可不能这么讲。没出名他那字叫赖,成了名人那就叫特点了。字因特点而贵。”刘秘书长说。
在写字上宋老头是没有底气的,他说:“要不这样。老丁头的字好,我们两个合写,就叫二墨。好赖一掺和,赖的就更显特色了。我沾你的字光,你沾我的名光。各得其所。”
“你耶熊吧!只听说过二王没听说过二墨。人家二王是父子。我俩二墨谁大谁小?”
“当然是我大。我比你年纪大啊。”宋老头说。
“做梦吧,你。谁跟你二墨啊!”老丁头一仰头干了杯中酒。
“好了,开玩笑归开玩笑。我说句要紧的啊。市文联来通知了,要宋老亲自去市里领奖,还得准备一个获奖感言。各大媒体都要现场直播哩。宋老。你的服装得考虑一下。你不能穿寿礼服去领奖吧?这可关系到俺乡里的形象问题。”
“服装我现成的。老太婆,把我的黑燕尾服拿出来给他们瞧瞧。”
“你又犯迷糊了?燕尾服那是你做梦做的。现在不是做梦是真的现实,哪来的燕尾服啊?”
“没道理啊。我就是小说王国的国王啊。我的梦境可以变为现实,现实也可以消失在我的梦中。我说有黑燕尾服就一定有。你去衣柜给我找找去!”
孙子一伸舌头:“这下活毁,俺爷真犯老年痴呆了。”
2021年9月19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