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觉得我该去吗？”爷爷问孙子。
他是一个老兵，刚刚过完90岁的生日，可任你怎么看他也不过70来岁的样子，头发是全白了，可是身板挺直，声音洪亮，非常健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当然，这只是在孙子面前的表现。在儿子和媳妇面前他就显得惜话如金了，往往像部队的操练一样，只用最简单的口令对答。在一般客人面前他更会装了，当别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一生都是这个脾气，直来直去，懒得说废话。
“你觉得我该去吗？”孙子昨天带回了校长的一封邀请函，请爷爷到学校去做一次红色教育。
“当然该去。”孙子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你去了之后全校都会知道我有一个老英雄爷爷了。我多体面啊！”
“所以，我更不能去了。”
“为什么？”孙子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因为我不想当花瓶。想让我给孙子当花瓶？没门！”
“你这也太不够朋友了。还说我俩是忘年交，铁哥们呢，原来是口蜜腹剑啊。”孙子故意崛起了嘴。
“我这不是口蜜腹剑，而是良苦用心。我孙子是铁打的汉子，得靠自己打拼而不能让别人用光环罩着。”
“嘿嘿，您想多了吧？谁稀罕您的光环啊？在我眼里您只是爷爷，一个老小孩，而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
爷爷疼爱地摸了一下孙子的头发：“还是孙子和我心有灵犀。其实我压根就不是什么英雄。”
“你是老八路，光党龄都70多年了。还不是英雄？”儿子在一旁插话了。
“别打岔！该干啥干啥去。我和孙子聊天呢。”爷爷最不喜欢和儿子说话。
“为什么您总不爱听别人说您是英雄呢？”孙子也觉得很奇怪。
“因为我实实在在算不上英雄。如果把英雄比作金子，我充其量只是一块矿石。我们的队伍是一个大熔炉，不断地锻炼掉我身上的杂质。”爷爷又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又喃喃地自语着，“真正的英雄已经走了，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了他们呢？我是战士，如果不战斗了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二
校长和德育主任拎着礼物来拜访爷爷了。
儿子和媳妇在客厅热情地招呼着。
爷爷坐在书房里。孙子咬着他的耳朵说：“您就装迷糊。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他们就不让你去了。”
“可能要对不住你们了。我爸最近身体不是太好。你们最好另请他人吧。”媳妇很为难地解释着。
“没关系，只要他在台上坐着就行了。接受少先队员献花，能说就说一两句，不能说挥一下手就行了。他的事迹由我们来介绍。”
“不是。主要是吧……”儿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主要是我爸最近的精神不是特别好……”
“谁说我精神不好？好着呢！”爷爷突然大步迈进了客厅，走起路来登登响。
“哇，爷爷身体这么雄壮。”校长和德育主任赶忙站了起来。
“是这样的。七一快到了。上级要求我们……”
“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爷爷打断了校长的话，“不就是要我去给做个报告嘛，我一定去。”
“具体安排我们先向您老汇报一下。”
“不用了。”爷爷摆了摆手，“我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讲五大问题，15个小点。你是德育主任对吧？我把第一个问题第一小点简单给你回报一下。”爷爷一脸严肃，很正规的样子，“现在，我们的德育工作出问题了。”
儿媳妇给爷爷端来了一杯茶，小声提醒道：“你少说两句。”
爷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没听见儿媳妇的提醒：“你们正在搞什么‘小绅士、小淑女活动’对吧？这就走偏了。我们过去都是搞各种小能手活动。要让孩子在做事中整合知识、提高能力……”
德育主任涨红脸站了起来：“德育也要与时俱进。”校长伸手把她给拉坐下了。
“与时俱进也不能背离了教育方针！”爷爷拍了一下沙发扶手。
儿子赶紧站起来说：“爸，校长很忙的，学校还有很多事情呢。”
爷爷伸着手指着客人说：“她们不是要请我去做红色教育吗？我得说说我们那时德育是怎么做的。”
“要你给孩子做教育，不是要你在这教育领导。”儿媳妇也插了一句。
“哦，对，是给孩子做教育。对孩子我还是得说这些。第二小点，多做实事少作秀。现在科技是发达了，但也不能动不动就拍视频打卡。现在孩子觉得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做拍视频给别人看，丁点大就学会作秀。第三小点，要多培养责任感少评功摆好。现在时兴竞选干部，一竞选就评功摆好，让孩子从小学会追逐虚名……”
“爸！”儿子看着校长和主任不耐烦的神情，果断阻止了爷爷，“校长哪有工夫在这听你作报告？”
校长也站了起来：“爷爷，是这样。我们还有一个会呢。抽时间我再来聆听您的教诲。”
爷爷急忙问：“我什么时候去学校作报告啊？你们就不用来接我了。我让儿子开车送我。我讲的不多，2小时足够了。”
“哦哦，我们回去研究一下再说。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会再和您联系的。您多保重。我们就不打扰了。”
三
进了电梯，德育主任长长出了口气：“我的天呀。这老爷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校长笑了笑：“他儿子不是说了吗。精神有点问题。”
客厅里，爷爷指着地上的礼品对儿子说：“快，你赶紧把礼物给人家送回去。”
儿媳妇上前拎起来说：“还是我去吧。”
儿媳妇追上了她俩，把礼物塞到校长手里：“对不住了。我说过你们不该找他的。我家老爷子当过文教科长，可把自个当回事呢。”
“谢谢你啊。礼物就留给老爷子吧。我们来看望他也是应当的。”校长又把礼物给推了回来。
“那可不行。我家老爷子倔得很。他常说无功不受禄。我要是把礼物带回去了他就非要去你们学校作报告不可了。”
校长笑了。德育主任赶紧把礼物拿到手里：“那还是拿回来算了。待会儿我们还要去请王老呢，省得再买了。”
2021年9月12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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