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讶今年之雪,鱼叹此时之寒。林溪庄园的小伙子过来给藕池砸了几个窟窿,为的是不让鱼儿缺氧。看看冰碴,冰面已经有十公分厚了。提醒他不要到冰上去。砸了几个窟窿以后,小伙子嘴里自顾自地念叨着,对不起了,晚砸了几天,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把冰镩拿到墙根底下,准备走人。几条大鱼在冰窟窿那里吧唧水,圆圆的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小伙子,似乎是在表示感谢,又似乎是嫌冰窟窿少了,吧唧吧唧的好像是告诉小伙子,差不差得多,应该是我们说了算,要不是你们不勤快,我们至于这么缺氧吗? 自己的活儿,不先主动干好了,让我们在缺氧状态下挣扎了这多时日,然后主动自责一下,心里就坦然了,完了还是什么也不干,是不是觉着我们智商低啊?听说你们人类现在要饭,捡破烂,都有经济人了,这都啥温度了,是不是忘了还有我们这些鱼,甭说新闻发言人,经纪人,代言人,连个替说话儿的都没有,太过了吧你们!
小伙子看了看这些鱼,心里话大概是,没把你们煮了就不错,还敢嫌这个嫌那个?昼游乎江河,夕调乎鼎鼎,配之以酸咸,就是你们的命,懂不懂?小鱼们知道惹不起,一片一片的缩浮在冰碴子底下,各自平静地吧唧水吸取氧气,时不时地还摆尾碰头的互相交流一下:咱们都是小鱼,鱼微言轻,属自生自灭一类的,受不到重视,让大鱼代表我们吧,我们负责配合。一条大鱼不服气,往上蹿了蹿,使劲吧唧了几下嘴,似乎是在说,我们就是身上没有活钱儿罢了,若有钱时,你们这些人,难道不会抢着来给我们喂点鱼食吗?那样好歹我们也是饱死鬼呀!天知道以后你是不是能轮回成一条鱼呢!小伙子又瞥了一眼那些鱼,似乎不屑于知道群鱼挤在冰窟窿那儿在想什么,只是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转身踩着雪兀自离去。大鱼再次蹿出水面半个鱼头,使劲吧唧了几下,喃喃自语,可能是在叹气,唉,下辈子我若有钱了,早早去会所跟小母鱼们谈理想,绝不再来这里。眼见得是怨气满满。
我只是看着,并不能参与进去。
老哥推着小车过来喂猪,问老哥,“早上喝点茶没有?”老哥说,"没有顾得上呢"。马上在水房沏好了茶,等他。端给老哥一杯新沏的茶,坐下,我说道 ,"马上就阳历年了,今年的春节是一月二十八号又挨得这么近,我觉着现在可以陆续杀猪了。现在九号院有六头猪一百多斤了,都可以杀了,剩下的一头母猪,也弄你的院子里得了,也省得你两个院子来回跑。"老哥说,"是,弄过去吧,确实方便。其实您这院子里,冬天也不用再养猪了,明年它要产仔的时候,我再把它轰回来,产仔了我接着过来喂。养大了,您说宰几个就宰几个,不就完了么。以后我也每年给您五六只,把它们叉开,够分量了随时宰。” “行啊,那就这样定了吧。还有这六个猪,不要一块儿杀,隔几天杀一个,动静还小点儿,也方便处理。”老哥说,“行嘞,星期一,二的就开始宰猪,客人少。”
中午吃饭,说起准备杀猪,老黄老汪都说,六个猪多了吧?一千多斤呢!我摇着头说,不一定到哪呢!猪头,猪蹄,下水,都是林溪庄园的,净肉也得给一大部分,算是回报林溪庄园给咱们的照顾吧,剩下几百斤,大家分一分,多点少点的,就处理了。老鲁也要分一份,他弟弟一直供着饲料,也得给一份,帮助咱们的人不能忘啊!老黄说,我看尽量不要弄得人人皆知。有些人,不给没事,给了有麻烦,今年给了明年不给就有意见,给多给少的,也能给你分出远近厚薄来,要慎重。老汪也说,是啊,心里要有个数,千万别好事情没有好结果,现在的人和事情都比过去复杂。拿惯了白拿的,就认为是天经地义你必须给的,成了你的责任了。老黄又说,给你出个主意,不主动白给,春节以前,谁来看你,你就用猪肉回赠,那样就没毛病了。我表示他们的话我记住了。
星期一一早,老哥和林溪庄园的三个壮小伙儿,推着小车过来装猪。亓静慧的妈跟着过来了。打招呼问好之后,她第一个进了猪圈,看准一只猪,往猪的脖子后边两指一“点”,猪的身上一哆嗦,立刻不动不叫了,又用脚一蹬,看着猪躺下,才让老哥他们过去把猪的腿绑上,然后把捆好的猪往车上一抬。回到老哥的院子,看见煮猪食的大锅里,热水已经快冒泡了。把猪抬到案子上,摆弄好,老太太又是一点猪的后脖子,猪立刻就疯狂嘶叫起来。老太太说,稍绷一会儿,让它把血流匀式了再下刀,声音中带出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看着她到厨房里抓了一把盐,洒在接猪血的盆子里,这才站在准备一会儿挂肉的架子旁边。
杀猪,可不是见天都能看到的,那是乡村里的一道风景,既有紧张,又有乐趣。老哥杀猪没有什么故事,倒是老太太的两次“点击”驚着大伙了,说实话。老哥看得也是无话说,心里应该是有恐惧感的。现在,他只是一边擦汗,一边喝茶,时不时的瞟一眼老太太,又马上把眼光挪开,去看亓静慧。亓静慧站在房间门口没有上前来。她和我打招呼,我劝她,回屋子里去吧,看这个干什么。看见老哥穿着胶皮围裙,嘴巴叼着刀,用身子抵住猪头,左手使劲地勒住猪下腭的时候,赶紧和老哥说,弄完了看看,你这儿愿意留下的就留下,剩下的送八号院去就行了。说完赶紧转身走了。我不愿意也不敢看,虚伪加胆子小,何况还驚着了。
杀猪,很古老的营生。人要吃肉,就要杀戮,就有屠宰。就职业而言,没有贵贱之分,也谈不上什么人性的残忍。人为什么要吃肉?因为需要肉提供营养。用万物的生命,来滋养人的生命,这是人性与生俱来的东西。小时候在农村,工作以后回农村老家,都碰上杀年猪,那是个大事。一年上头,除了婚丧嫁娶这样的红白喜事,就数杀年猪隆重了。那时候,尤其七,八十年代,一进腊月,家家都要杀猪。再往前,农村人平常没什么好吃的,很多时候油腥也见不着,过年吃猪肉是最奢侈的享受了。现在,养猪杀猪都是规模化,很多地方不让农民在家里养猪了,集中屠宰也让杀猪过大年的隆重感,仪式感淡化甚至消失了。而最令人感到遗憾的事情,是现在的饲料猪肉,既贵又没有肉香,不吃还不行。曾经注意过,现在的年轻人,吃饲料猪习惯了,一旦给他吃农民饲养的土猪肉,他反而吃不惯,说吃着香,嚼着硬,不容易消化。
来到林溪庄园(八号院),和姚伟商量,今天中午,餐厅给老哥一家和大伙做一顿杀猪饭,让大槐子安排几个菜,大伙热闹一下,猪肉和猪头什么的,给餐厅了。姚伟闻听也是喜气洋洋地,连连地说,放心吧,一会董国槐到了,我跟他说。中午围了一个大圆桌。大槐子的肉菜做了不多几样,量大。高压红烧肉,高压炖排骨,梅菜扣肉,溜肝尖,小炒里脊肉,爆腰花,都是用鲜肉,还有白炖肥肠,麻辣肺头,又给配了几样蔬菜。饭桌上大家尽兴足吃,老哥陪着老黄老汪喝了点酒,脸又红了,一反常态的是话却不多,还老是用眼睛去瞟岳母娘,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估计老太太的手指头真把他吓着了。
亓静慧和她老妈,我一直觉着有神秘感。老太太不经常去我的院子,每次碰上都是客客气气地,微笑着对人,唯一的感觉是说话中气足,听不见说什么多余的话,似乎内涵着很多东西。虽然神秘,我并不想主动去探问,谁还没有点儿自己的私密。第二年,那个承包跑马场边上,林溪庄园转给村子里的鱼塘(西大窖鱼塘)的黑瘦女人,来到林溪庄园吃饭,看见老太太以后,吓得拔脚就跑,听别人议论起来,才约略知道了一点儿她的过去,嚄,果然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令人佩服的女人。
中午大槐子没有吃几口,话也不多,下午看上去就有些发颞,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合适,言说可能冻着了。老汪给拿出两盒板蓝根冲剂,老黄说,先喝上,实在不行送你上医院。老黄和老汪对大槐子的印象都很好,听说他不舒服,都过来表示关心。大槐子说已经喝了,没有什么作用,可能不对症。老哥知道了,回去念叨,那个老太太过来,把了脉象,在大槐子后背的两个穴位上摁了几下,说不严重没关系,一会就好了。果不其然,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又咧嘴笑了。我看着那两盒板蓝根冲剂,琢磨着,传说得神乎其神,也不是万能药啊。不管什么好药,也需要对症,不能病急乱吃药 。想收笔了,就来一首小令吧:
《天净沙·》 冬虫夏草莲花, 清瘟凉血雾化, 温病肿痛嘶哑。终南山下,板蓝根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