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红利还能吃多久（八）

　　地方保护主义与逐利性执法之争破坏了经济秩序。沿海地区是改革前沿，享受国家政策倾斜，强势保护本地企业。出于安全考虑，不少企业选择在东部沿海中心城市注册，通过股权设置与合作协议操纵其他公司运营风险较大的项目，几道“防波堤”保护下，这些公司表面白莲花一般纯良无害，经营的全是起码擦边《刑法》的凶险买卖。2020年2月29日，济南市文旅局查出，广州市九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是涉黄软件“蜜桃直播”的实际运营商，该软件由济南移趣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推广至苹果应用市场，平台收益由苹果应用市场汇入济南移趣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账户。案情大白于天下，山东警方到广州抓人，事先获得了广东省公安厅的同意，在广州警方的陪同下执法，九浚公司最终受到了应有的惩处。如果广东方面想保护本地的利税大户，异地执法的手续申办过程可以十分漫长，涉案企业将有充足的时间销毁证据，山东警方一点毛病也挑不出，公检法没有直属中央的弊端尽显，这还只是最文明的对抗。

　　网络金融业的兴起后，杭州一度成为P2P、套路贷总部的聚集地，这些公司的经营手法与九浚公司相差无几。随着国家清理整顿网络金融企业，地方政府间与政法系统内部的矛盾激化。2020年1月，黑龙江省七台河市警方大举南下杭州，调查公安部督办的“7.30”套路贷专案，涉案企业同盾科技是杭州的明星公司。杭州市政府反应强烈，杭州警察贴身保护该公司高管，强力阻拦七台河同行取证、传唤证人。网络上有视频显示，涉案公司高管在杭州警察护送下安全离开，从视频的拍摄角度看，拍摄者极可能为在场的七台河警察。七台河警方敢去杭州查办，肯定是手续齐全，难道杭州警方公然对抗法律？事件曝光后，两地警方缄口不言，此案不了了之。杭州民间反映强烈，纷纷指责七台河警方捞过界了，自媒体文章《不让铁骑南下，北方怎么过年？》将七台河警方说成是南下打草谷的辽军、金兵。杭州官方与民间均回避了同盾科技是否真的涉及网络金融犯罪这一基本事实，浙江省政府在此事件上应对得不好。

　　江浙人对于东北政法系统的刻板印象是引发此次冲突的主要诱因。七台河市煤矿工人岳志军下岗后，妻子沦为三陪小姐，他去劝妻子回家，遭到围殴，愤而杀死妻子、夜场老板与一名员工，剩下女儿孤苦伶仃。黑龙江省鸡西市反贪局侦查科长刘立偶然间听说了一家煤矿存在非法生产，此类案件本不该由他管，他带着治安科的四弟刘强上门以查案的名义，大耍流氓手段，以260万强行收购了售价2000万的煤矿，东窗事发时，他是鸡西11个民营煤矿的股东。哈尔滨市公安局副局长于涛将家族打造为当地出名的涉黑恶犯罪集团，他的妻子张绪霞人称包席大王，到她开的餐厅满汉楼消费是一种行贿手段。东北政法系统工作人员的种种操作吓得江浙商人很少有敢出山海关的，真出事了，找谁帮忙都有损失，人家不会白帮忙。七台河市警方自己的辖区管不好，当地人尽皆知的色情场所公开经营，南下查办暴利企业倒挺 积极，杭州方面当然心存疑虑。从公布的网络金融犯罪案件来看，杭州那些P2P、套路贷公司不可能都无辜，江浙沪党政系统敢不敢就此展开深查？腐败致使政法系统公信力下降，地方保护主义以此为支点借机发力，干扰正常执法，实乃国之大不幸。

　　名誉受损的政法系统碰到牵涉甚广的经济案件，如果再掺杂私心、偏见，混乱将无可言状。为广东省商界争取了不少同情分的壹健康案不是媒体报道的那样简单。

　　减肥与保健品行业是假货、不合规商品、违规销售的重灾区，时有大案爆出，没有法律瑕疵的公司很少。当下中国的保健品公司没有一家掌握了具有较高技术门槛的产品专利，市场竞争拼的是营销水平，销售费用几十倍于研发费用很普遍。如果合法经营，各家保健品公司公平竞争，相对优势即使有也不会太大，拉开距离靠的是挑战规则，谁胆子大，敢擦边法律，谁就能当领头羊。该行业拓展业务主要为线上助理模式，以服务带动销售，周期较长，长时期内逐步引导，一点点啃。销售人员在提成的刺激下，什么阴招都敢使出来，公司不可能不知道，但确实管不了，也不想管，有的甚至暗中鼓励，公开纵容。该模式需要大量销售人员与客户互动，公司经营成本中大部分是人力成本，员工增加提成的欲望在业内猎头公司的推动下，不断削薄公司利润，为了自己的收益，公司领导层也在想办法，直销一不小心就成了非法传销，商品越来越假，肯定吃不出问题，但也没多少疗效，主打一个耽误治疗浪费钱。为吸引消费者，该行业特别注重外在包装，北上广深那些保健品公司总部大楼气势恢宏，极尽奢华，科幻气息浓重，即便是公司销售收入也不足以支撑其建造成本，可谓一眼假，为了丰厚的利润，他们全都拼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减肥与保健品领域的龙头企业前仆后继地冲击红线，最近崩塌的是2018年出事的权健公司，创始人获刑9年，算时间也该有下一家做得好的保健品企业倒掉了。

　　2024年的媒体报道中，壹健康公司是不当执法的受害者。2022年，壹健康公司实现了24.23亿元收入，利润1亿多。2023年6月，壹健康集团提交了赴港上市申请。同年10月，河南省两个市的公安局以该企业涉嫌诈骗为由，出动1600多名警察到广州“捕捞”该公司旗下一家子公司，准备大干一场。该公司涉案金额不过60多万元，一个团的河南警察先后冻结该企业64个账户，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工厂停工，濒临破产，工资都发不出了，壹健康集团被迫中止赴港上市，河南警方不当执法，罪与罚严重不符。

　　壹健康方面宣称，事件起于河南省焦作市温县的孙永明于2023年2月网购壹健康子公司壹邦健康产业集团有限公司治疗性病的产品，用了没效果，壹邦公司的销售代表向他推荐更贵的升级套餐，孙永明用后认为受骗了，于同年5月24日到温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报案。以笔者对销售人员的了解，孙永明是否真患有性病都得打个问号，媒体只是称河南警方小题大做，没有将孙永明定性为无理取闹，壹邦公司销售代表的欺诈行为应该是存在的。媒体在案发以来的报道中没有提及壹健康自身的问题，给人的感觉是，他们明明白白地站在壹健康那边，站在资本那边，站在广东省税收那边。

　　壹健康的经营值得商榷之处颇多。翻阅历年媒体报道，壹健康的违规没停过，投诉众多，马甲一直在换。壹健康的前身绿瘦集团主营体重管理与慢性病管理，2011年5月，上海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现绿瘦一款产品假冒保健食品批准文号，且含有西布曲明、酚酞等非法添加成分，国家药监局发布通知，在全国范围内查禁包括绿瘦在内的七种保健食品。2013年，央视报道，绿瘦集团的前身广东绿瘦健康信息咨询有限公司生产的玉人胶囊与贝兴牌左旋肉碱茶多酚的产品批号分别属于西安三奇医药科技有限公司与广东长兴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绿瘦公司涉嫌冒充保健品、非法添加等问题。媒体报道称壹健康是广东省“专精特新”企业，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既不专也不精，更谈不上新，都是保健品行业烂大街的套路，当下中国的保健品公司实在担当不起此头衔。

　　此次河南警方在壹健康办公地点查封了大量虚假宣传材料、客户资料等各种证据，收获满满。他们在查案过程时发现存在更多类似问题，案件越查越大，成了涉案金额好几亿的大案也是有可能的，如此大的涉案金额配得上查封年销售收入24.23亿元的公司64个账户。河南警方出动1600多名警察南下，异地执法的程序应该合规，河南警方对壹健康的异地执法至少在大方向上合理合法。

　　人们对河南警方的不信任源自频频曝光的当地政法系统丑闻。限于篇幅，在此仅列举两起比较有代表性的案件。2004年9月20日，河南省周口市6名警察将与法院书记员吕留生的姐姐吕秋玲发生口角的下岗工人李胜利殴打致昏迷，扔下楼摔死伪造自杀现场，尽管存在那么充足而明显的证据，还是拖了多年才破案。2021年12月11日，河南省鹤壁张某视频实名举报当地纪委干部艾某军，40分钟后被警察带走，48小时后批捕，两年后，相关部门作出案件不起诉决定，艾某军上任山城区人大主任。艾某军的妻子刘某是当地老干部局副局长，她与亲属刘某彬有千万级的资金往来，二人均为当地处级干部，二人巨额财产来源不明问题不了了之，艾某军与已经落马的河南省副省长徐光是连襟。近年来，河南与湖南名案频发，广东方面对河南警察不信任也是有缘由的。

　　因此，河南省警方异地查处壹健康公司有理有据，广东省方面对此的抨击缘于对河南政法系统能否公正执法的担忧，这一切都是有历史渊源的，简单地选边站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站在全体中国人的立场上，时刻关注案件进展，维护法律尊严才是正解。

　　值得警惕的是，地方保护主义已经异化，不再是单纯的政府层面本位主义，掺杂了太多个人利益。杭州市前任市委书记周江勇弟弟周健勇没技术也没经营才能，连本金都不多，他在与同乡周文勇等人合开的永润石化科技有限公司中却拥有40%股权，他应付的注册资金与增资款共计1400多万元，全是周文勇代他支付的。周健勇实为周江勇的白手套，他名下的永润石化科技有限公司40%股权实为周文勇以权力入的干股，民国时期的常规操作。2014年，永润公司为节省成本，将炼油后的废渣交给没有资质的一家企业处理，该企业将废渣直接倒在山东的农田里，山东警方顺着线索查到了永润公司。周江勇指使宁波警方抢夺案件管辖权，强行将案件摁下去了。至此，保护本地企业是否合法，保护本地企业是为了发展当地经济还是为了牟取私利，均变得模模糊糊，本轮异地执法大潮中，有的人要发财了。

　　改革开放以来，地区间经济竞争有时拼的就是谁胆子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财税改革前夕，突击报税，突击花钱，不顾本地财政实力，脱离实际大上项目，留下巨额债务，没见谁因此付出多大代价，为一波接一波的地方政府隐性债务危机做好了思想准备。有些地方政法系统对经济领域施加的不当影响多少受此影响，机会主义思想泛滥，导致司法工作进退两难，严重干扰经济正常运行，广东、福建、浙江、江苏、上海政府为遭到“远洋捕捞”的本地企业解封被民间戏称为“东南互保”，社会撕裂仿佛就在眼前，不能再听之任之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