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祚庥老先生虽已高龄,但近年来在互联网上十分活跃。古人曰:“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到了何先生这样的年纪,自然应该一言一行合符规矩;况且他又具有科学院院士的头衔,更应该珍惜院士的荣誉,努力避免因自己的不慎言论造成不良影响。然而,何先生在网上的言论却表现出一种任性的态度,对于自己并不熟知的领域不加节制地妄加评论,在受到科学院委婉规劝时,仍以言论自由为自己辩护。与此同时,对于与自己不同的意见,却随意扣上“极左”、“反对改革”等违背“政治正确”的大帽子,甚至以蔑视的口气称别人是某某“之流”的“假马克思主义者的政治骗子”,显出一种自诩为“真正”马克思主义者的居高临下的态度。
何院士觉得自己有“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的资格,可能在于他在中科院院士及理论物理学博士生导师的头衔之外,同时又是北大哲学系教授,哲学博士生导师。有公开刊物上介绍他的文章说,圈子里的人都戏称他为“两栖学者”(见《人民论坛》1998年)。文章作者用钦佩的口气称赞他“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两个领域成绩斐然”,特别是“在哲学领域”“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绩”。确实,在网上可以查到何院士公开发表的论文有数百篇之多,其中大量的是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有的还发表在当时最权威的刊物《红旗》上,这与他曾经长时间在中宣部工作的经历相关。
引人注意的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何院士曾经在相对真理与绝对真理问题上与多人展开过激烈的争论。何院士在他的几篇论文中反复阐述了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他说:“绝对真理是全面而又完善的真理,它不会被后来的科学实践的发展所否定。相对真理是正在发展、变化中的真理,它也是正确反映客观实际的真理,但这种反映是不完全的;在一定界限内,一定条件下反映客观现实的真理,它要随着科学和实践的发展而不断修改、补充并日益精确、完善。”
他又说:“在一定条件下,由于人们的实践已达到高度的水平,而我们所研究的事物又是足够地简单的话,那末或许可以认为对于某些问题的认识,已经是绝对真理。”
由此可见,在何院士看来,真理,即人对客观世界的正确认识,或者说人的意识对客观世界的正确反映,可以分成绝对真理和相对真理两种。尽管有些犹豫而显得吞吞吐吐,但他还是认为有脱离相对真理而孤立存在的绝对真理,它在某种情况下(如:实践已达到高度的水平,所研究的事物足够简单)即可达到。
这是马克思主义的真理观吗?
否。
列宁是这样说的:“人类思维按其本性是能够给我们提供并且正在提供由相对真理的总和所构成的绝对真理的。”毛泽东则更为清晰明了地阐述:“马克思主义者承认,在绝对的总的宇宙发展过程中,各个具体过程的发展都是相对的,因而在绝对真理的长河中,人们对于在各个一定发展阶段上的具体过程的认识只具有相对的真理性。无数相对的真理之总和,就是绝对的真理。”
这就是说,人们对于在各个一定发展阶段上的具体过程的认识,即使是正确的,也“只具有相对的真理性”;无数相对的真理之总和才是绝对真理。因此,就人类对客观世界的具体认识来说,任何已经达到的,脱离于相对真理之外的绝对真理是不存在的。何院士的真理观显然不能称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
毛泽东关于“绝对”与“相对”的关系,有着一贯的明确的观点,那就是绝对的东西存在于相对之中。就真理而言,绝对真理就寓于相对真理之中。毛泽东引用列宁的话——“ 在相对的东西里面有着绝对的东西”;他在批判“绝对权威”的观点时说:“凡权威都是相对的,凡绝对的东西只能存在于相对的东西之中。”他在1964年阅读某哲学文章的批注里写道:“相对中有绝对,绝对只存在于相对之中,普遍只存在于个别之中,永恒只存在于暂时之中”;在《矛盾论》这篇巨著里,毛泽东更是详尽地阐述了“绝对”与“相对”的关系。他以“在同一性中存在着斗争性,在特殊性中存在着普遍性,在个性中存在着共性”为例,说明“绝对的东西只能存在于相对的东西之中”是一个普遍规律,并且强调指出:“绝对相对的道理,是关于事物矛盾的问题的精髓,不懂得它,就等于抛弃了辩证法”。
“无数相对的真理之总和,就是绝对的真理”,这句话描述了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所遵循的永无止境,无限逼近的过程。列宁说:“真理是过程”,毛泽东则更清晰地阐述了这个过程:“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客观的绝对真理不是一下子全部成为我们的知识,而是在我们认识之无穷的发展过程中,经过无数相对真理的介绍,而达到于绝对的真理。这无数相对真理之总合,就是绝对真理的表现”。
如果说何院士是有意违背马克思主义的真理观,那是不公道的。实际上,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苏联的哲学教科书就把绝对真理和相对真理割裂开来,分成两类,把绝对真理定义为“全面而完善的客观真理”;把相对真理定义为“不完善地、在一定界限内、在一定条件和关系中反映现实的知识”。何院士可能是因袭了苏联教科书的观点,但要说,对于毛泽东所说的“绝对相对”这个“事物矛盾的问题的精髓”,何院士是否真正懂得,恐怕未必,而不懂得这一点,“就等于抛弃了辩证法”。
作为以擅长于研究自然科学的辩证法而著名的专家,何院士为了支撑他所说的人们对于某些问题的认识已经可以达到绝对真理的观点,举了质量和能量的守恒定律为例。他说:“自然科学中的质量和能量的守恒定律,也许多多少少可以作为这终极的真理的例子。”相信何院士是熟读马、恩、列关于自然辩证法的著作的,说到曾被恩格斯《反杜林论》中讽刺批判过的“终极真理”之类观念,何院士显得底气不足,用了“多多少少”这类模糊不清的词语,可他毕竟还是这么说了。
【文/林之辛,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作者。】
事实上,恰恰是质量和能量的守恒定律的变迁史,深刻地反映出人们对客观物质世界的认识不断深化的过程。在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之前,质量守恒与能量守恒是两个独立的定律,在低速运动状态下,这两个定律分别经受了大量实验的检验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爱因斯坦相对论指出,当物体处于接近光速的高速运动状态下,这两个定律不再是互相独立的,而是由确定的质能关系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同时,质量和能量的概念也大大突破了原来的范围:物体不仅有静质量,也有随着速度而变化的动质量;另一方面,物体不仅有运动状态下的能量,也有相对静止状态下的“静能量”。如果继续沿用原有的质量与能量的概念,则质量与能量都不再守恒。核反应实验证明,反应过程中静质量的微量减少(即所谓“质量亏损”)在转化为动质量的同时相应地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表明“静能量”有着比常规化学能大亿倍以上的量级,从而为人类提供新的巨大能源。
值得一提的是,何院士认为质量和能量的守恒定律之所以可以称为“终极真理”,还因为它“有哲学上的证据”,即哲学上的“物质不灭”与“运动不灭”。然而,检验真理的客观标准只能是实践,而不能用哲学解释作标准,因为这个哲学解释本身就应该经受实践的检验。众所周知,在相对论科学之前,人们也把物理与化学变化中质量保持不变解释为“物质不灭”,实际上是把质量这种物质的一种属性混同于物质本身了,结果相对论实验结果一出来,证明静质量并不守恒,出现“质量亏损”现象,原先的形而上学的“物质不灭”论马上就变成了“物质消失了,变成了能量”的荒谬哲学观点。
如果说,在相对论科学发现之前,仅凭当时的大量实验结果,就宣称质量守恒定律与能量守恒定律是“终极真理”,被现在的实践证明是不恰当的;那么,现在根据目前的实验结果就宣称,现在这样表述的质量和能量的守恒定律是“终极真理”,怎么能保证将来就不会有新的实验证明这个真理仍需要补充,完善,而只限定于某种特定条件下呢?
有意思的是,何院士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说:“如果有人一定要怀疑在某个遥远的星球上,有着某种能量不守恒的过程,那我们也仍然是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来加以反对的。”事实上,有文章就提出在地球周围有限的宇宙空间成立的质量和能量的守恒定律能否推广至无限的宇宙空间是值得怀疑的。既然如此,何院士又为什么要举这样的“终极真理”的例子呢?
相对真理,既然是真理,就是对客观世界的正确认识,其中就蕴藏着绝对真理;在它所适合的一定条件下,它的正确性是无可置疑的。何院士在这个问题上,却表现得不那么坚定。
何院士在“斯大林两本著作引起的思考与讨论”(《中共党史研究》2010年第3期)一文中,谈到了他从斯大林“语言没有阶级性”的论断所引起的思考。他首先想到的是“自然科学没有阶级性”,然后进一步推广,得到这样的结论:“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至少政治经济学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的反映,也就是没有阶级性的”,并且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已经非常清楚:自然规律,社会规律,首先是政治经济规律(包括李嘉图,亚当·斯密等人的经济学说),可能会有真伪精粗的差别,而没有阶级的差别。认为李嘉图等人的经济学说是片面的、表面的、错误的,主观不能反映客观,是可以的,但说它是资产阶级的,是说不通的。”就在讲述这个思考过程中,何院士表达了对毛泽东所说的——“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这个观点的怀疑。
究竟是谁的观点“说不通”呢?马克思主义,包括它的政治经济学,当然属于社会科学。而“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辩证唯物论有两个最显著的特点:一个是它的阶级性,公然申明辩证唯物论是为无产阶级服务的;再一个是它的实践性,强调理论对于实践的依赖关系,理论的基础是实践,又转过来为实践服务。”(见《实践论》)那么李嘉图,亚当·斯密等人的经济学说难道是超阶级的而不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吗?它确实是一种对政治经济规律的研究成果(这种研究成果对于后人了解资本主义确实具有重要价值),但它研究的是私有制下的经济规律而不是抽象的,无所不包的,既包括资本主义,又包括社会主义的经济规律,这难道有疑问吗?它研究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内在规律,以寻求维持这种生产方式的最佳途径。然而,事实证明,无论多少人因这类研究而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无法克服的矛盾,不断地以各种危机方式爆发出来。即便是自然科学,在大家都承认的实验事实面前,不同的阶级,不同世界观的人,可以给出完全不同以至对立的解释和理论。何院士本人不是也曾写过不少文章批判自然科学领域中的唯心论和形而上学吗?
何院士是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了,相信他在入党宣誓时对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是敬仰的。然而从他对毛泽东关于阶级社会中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这个论断发生动摇那一刻就预示了他的思想发生根本性变化。据他自己文中所说:“我的马克思主义思想观念的变化,是从这里开始的。”现在他能不能如他自称那样,继续做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还是由人民群众的社会实践对照他的言行来检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