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当头炮，马来跳 - 学者观点

“当头炮，马来跳”，是下棋的基本原则，意思是说，别人出了一招，你要有一招应付，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也。这一原则也决定了你的招数不能和别人一样。但是，下棋中也有模仿棋，即：你下了“当头炮”，我也照葫芦画瓢，或者针锋相对、以牙还牙，也下“当头炮”。这种情况的确有，但一般来说，“模仿棋”照搬对方的招数不会很多，模仿几步就会变招。道理很简单：如果你始终机械地模仿别人，到了“将军”的时候，如果你还在模仿，你肯定先死。
假设下棋的双方，一个是中国，一个美国，上述原则会给我们什么启示？一、模仿美国几步是可以的，不可能永远模仿；二、永远模仿一定先死；三、常规状态是见招拆招，灵活应对；四、应对的同时还需要时时寻找对方的漏洞、弱点，将对方的军；五、下棋就是为了赢，为了输而下棋，那是“小的们”陪皇上玩，只为哄皇上开心。然而，中国和美国的对弈还远非如此简单。
棋盘上开始时，双方棋子一样，这叫“起点实力相同”，唯一不同的是“红先黑后”，谁先动手而已。但是，中国与美国下棋时，“起点实力”是不同的。这彷佛是在下让子棋，让一个“车”、一个“马”、一个“炮”，甚至“车马炮”让三个。围棋中也有这种现象，比如让先、让二子、让三子、……最多让九子。但是，棋盘上的“让子棋”与现实中的“起点实力不同”有着巨大的区别。
在下棋中，让子的一方都是高手，受让的一方，相对水平较差。让子是为了把双方“起点实力”的差距缩小或拉平，以便公平的竞争。也就是说，为了公平竞争，除了考虑物质条件“硬实力”的平等，还要考虑脑力等“软实力”的差距，用改变“硬实力”的强弱来平衡“软实力”的差距。目的就是为了相对的公平。然而，在中美下棋的对弈中，现实情况实际上是倒过来的——
美国棋艺本来就不差，中国的棋艺是否比美国高？不好说。但是，历史造成的结局是，中国天生就比美国少了“车马炮”。换句话说，纯粹棋盘上的让棋是为了缩小差距、公平竞争，而现实中的“让棋”是无奈，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形象一点说，本来，胡荣华、柳大华与别人下棋，他们应该让掉“车马炮”才有可能公平。但是，中美下棋的现实是：胡荣华、柳大华要求对方少一个“车马炮”，或者全部！如此一来，如果你还是想同胡荣华、柳大华下“模仿棋”，你完全就是找死。
那么，中国可以模仿美国吗？
不说象棋了，说围棋。假设我与聂卫平下围棋，老聂让我五子是起码的。如果聂卫平像美国一样强迫我让他五子，还与我赌钱，这还用下吗？直接给老聂送钱算了。所以，这种情况不用解读了。抛开中美历史造成的硬实力的差距，假定双方的“起点实力”都一样，不用美国给中国让子，美国仅仅是黑子先行，还贴目，那么，中美的围棋比赛，可以下模仿棋吗？当然也可以。而且，围棋“模仿棋”的手数一般来说会比象棋更多些。但是，我们必须记住，不管是象棋还是围棋的“模仿棋”，永远都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在观察对方的错误。一旦发现对方的错误，模仿肯定立即结束。事实上，当今美国的金融危机已经是美国明显的“昏招”，我们还要继续模仿下去吗？
围棋有没有完全靠“模仿”而取胜的？在我印象中，从来没有，但接近取胜的有。围棋棋盘有361个可下子的“点”，通常情况下，整盘棋双方的手数加起来在200手左右。据我所知，史上最著名的模仿棋是吴清源下出来的，一共模仿了63手。在围棋中只有“天元”唯一，一般来说，第一手很少会下在“天元”。在这种情况下的模仿棋，只要有人先下到“天元”，模仿便不得不结束。当时吴清源面对的是棋艺超群的木谷实，为了坚决贯彻模仿到底的原则，吴清源执黑先行，第一手就下在“天元”。此后，吴清源看起来几乎不用动脑子，对方下什么，他就一模一样地模仿下什么，一共连着模仿了63手棋。吴清源为何这么做？这与当时的围棋规则有关。那时候，黑子先行不贴目，因而，吴清源有可能让彻底的“模仿棋”获胜，根本原因也在于他先占据了“天元”，这是一个不可模仿的先机，他利用规则，首先占据了“天元”的便宜。那么，今天，当中国要与美国下“模仿棋”的时候，我们有这样“天元”的先机吗？绝对没有，棋都是别人先下的，中国总是后手。
吴清源连下63手模仿棋，看起来不用动脑筋，事实上，他始终在观察对方的毛病。在这种模仿棋的情况下，如果对方没毛病，吴清源可以靠“天元”的先机，小小地获胜。如果对方有小毛病，其实自己也就有同样的小毛病，贸然出击意义不大。如果对方有了大毛病，立即抓住，停止模仿，主动变招。吴清源到63手结束模仿，实际上就是这个原因。但是，吴清源这局著名的模仿棋，最终还是输了，因为他在后面犯了别的错。抛开“天元”独一无二、无法模仿的先机和便宜，应该说，这是围棋史上最坚定不移的模仿棋中，最接近胜利的一局棋。

离开棋盘，回到中美对弈的现实中——中国没有“天元”的先机，起点实力也不如人，因此，中国模仿的余地极为有限。只有出以不意才能获胜，或者取得平局。与美国下模仿棋，一定是死，毫无疑问。即便要下模仿棋，也必须抱着随时停止模仿、主动变招的心态，而不能真的以为可以把模仿棋下到底。当中国在“车马炮”或在围棋盘上首先多放几子这一“硬实力”上明显不如人的时候，只有通过提高自己的“软实力”才有可能获胜或不输。这里所谓“软实力”是什么？就是观念。如果中国在观念上照搬照抄对方，“软实力”就不可能超过对方，怎么可能弥补“硬实力”、“起点实力”的严重差距？因此，中国在“车马炮”硬实力不足的时候，只有从西方观念以外的思想文化系统中寻找自己的软实力，才有可能下好这盘棋。否则，结局不用等，现在就能判断：中国必输。而所谓西方观念以外的思想文化系统，最值得挖掘的，全世界只有中国传统文化。
当头炮，马来跳。让子棋，学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