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大概狂飙了20年。起步是在新世纪之初,落幕是在疫情三年前后。中间有个重要的转折,前10年主要是在一二线城市吹泡泡,后10年扩散到三四线城市吹泡泡。最后,泡泡全部吹饱了,再也没有蓄水引流的空间,整个楼市盛极而衰,狂飙的脚步戛然而止。
很多人还在幻想下一轮周期的来临,不会了。前20年的几次小周期是建立在全国楼市尚未充分发展的基础上,而如今,从一二线到十八线,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能开发新楼的地方都开发了。城市建设的狂飙期,就是从无到有这个过程,这一轮建设完,高速发展期就结束了,它不会再重来。建筑是寿命很长的产品,之后的陆续更新改造工作量跟高速发展期相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在时代的浪潮面前,个人的命运如一叶扁舟,无论是幸运地站上巅峰,还是被无情地拍上沙滩,完全不是己力可以抗衡。20年狂飙创造了一到两代的幸运儿,让房产成为其财富增长最大的主力,20年后的落幕也将一大批人牢牢绑在山顶,再也无法摆脱进退维谷的窘境。
毫无疑问,楼市的创富周期已经结束了,但是作为一个成本极其高昂的杠杆,它不仅有惊人的致富效应,也会有可怕的致负效应。当严重偏离租售比的房产不再快速上涨,买入就是赔钱,而如果还开始下跌,那么就连底裤都没有了。这一概念,对纯粹的投资者而言,可能仅仅意味着财富表的损益,但对同时寄托了身家性命的购房者来说,将毁掉他们的一切。现在已经有不少年轻家庭陷入了房产贬值的泥潭,房子还没盖完,楼价已经折半,其残值甚至低于尚未还清的贷款。但断供绝不是个很好的方案,银行的催债会让你钱房两失,并登上失信黑名单,从此寸步难行。
在狂飙期,一切暂时的困难都可以被飞速上涨的房价覆盖,但当发动机熄火之后,各种问题都浮出水面,它绝不仅仅意味着承受损失收尾,很多环节都无法凑合着收场了,它可能会直接导致烂尾,全国最大的几间房企正在次第爆雷。我们已经见惯了这样的故事,其中颇令人动容的是来自郑州的一对小夫妻,寄托着他们全部美好未来的新房停工了,曾经因为憧憬而发光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他们的人生没有退路,他们掏空了前面小半生的积蓄,还押上了后续几十年的青春,孩子都生了,全部的财产和希望都埋在了这一片钢筋水泥之下。他们不是投资者,而是楼市中最纯良的刚需自住消费者,也是这个社会最纯良的基石,他们代表了大多数的普通人,他们的行为决策和10年前也毫无不同——年轻人买房成家、安居乐业,成为一个社会的主流家庭。他们只是不幸碰在了这么一个时间点,连最普通的愿望都无望达成。
他们的后续视频变成了与开发商漫长的撕扯。后来在有关部门协调下,楼盘总算复工了,但他们眼睛里的光再也没有回来。后续还是没完没了的纠葛,俩夫妇和其他业主也没完没了地走在维权的路上。最近的几期视频是他们为了兑现买房时返现承诺的事情和开发商起了冲突而被打,妻子的手机也被抢走,小伙子躺在地上、躺在医院,像老太太一样呼天抢地,寻求网友的支援……
在大城市上车买房,曾经是前面一两代年轻人美好人生的开始,在吊车下一天天升高的楼,聚焦着一群群年轻夫妇眼里的光,这些光不仅照亮了他们自己的生活,也打亮了整个社会的底色,青年们充满信心地进入职场、雄心勃勃地开始创业……而如今,这一切积极向上的氛围似乎也突然消失了,一切奋斗有何意义?房地产不仅抵押了青年的人生,也抵押着一个社会的运命,当初我们是怎么把这一切都押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