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四川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邓曦泽在联合早报发表文章《美债经济已沦为史上最大庞氏骗局》称,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瓦解以及美债的增加,美元经济已演变为美债经济。美债经济已沦为史上最大庞氏骗局——美债庞氏骗局。
以下是文章全文:
特朗普美国对乌克兰的背叛已导致美国国家信用崩溃。国家信用既已崩溃,国债信用又靠什么保证?各国又如何才能相信美国不会全面失信?
有一种流行观点认为,在二战后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秩序下,美元作为最主要国际货币,成为推动世界经济的重要工具。这个观点不是逻辑命题,而是事况陈述。对于事况陈述,应历史地看待。过去为真,不等于现在为真,更不等于未来为真。放在数十年前,观点成立,但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瓦解以及美债的增加,美元经济已演变为美债经济。美债经济已沦为史上最大庞氏骗局——美债庞氏骗局。
巨额美债缺乏偿还能力美国国债与综合国力密切相关。美国综合国力的历史峰值其实是二战后至1970年代初。彼时,美国在商品、资本、科技、政治等领域全方位对外输出,并且美债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率很低。只不过,由于美苏争霸,峰值被遮蔽,以致很多人认为冷战结束后的1990年代及21世纪初,才是美国综合国力的峰值。实际上,后者是对手犯错的结果,但对手的错误不能证明自己正确。冷战结束不但没有促使美国从纵向比较的角度完善自身,反而导致美债庞氏骗局日益膨胀。
以1970年为参照,此后美国进出口的商品结构及规模发生巨大变化。最重要的表现是:商品出口尤其是工业品出口大幅减少。弗里德曼在《世界是平的》一书中指出,这一变化是美国自觉设计的结果。作为全球化主要倡导者,对于全球分工体系,美国的战略是把中低端产业外包给印度、中国、墨西哥等国家,自己则主要控制高科技、知识产权、品牌等高利润的高端产业。请注意,特朗普首次任总统时便强烈批评的美国中低端产业外移问题(产业空心化),恰是2005年被广泛颂扬的全球化成果。但是,仅仅10年,河东河西,沧海桑田。顺便指出,在美国的全球化设计中,印度才是世界工厂角色,而非中国。不料,中国却成了世界工厂,成为美国全球化设计版本中的“印度”。
美国自己设计的全球分工体系,反而致使国内工业产能严重下降。但是,美国要消费,而且人均消费水平远高于世界人均消费水平,商品从何而来?表现在货币上,钱又从何来?——举债,并且举新债还旧债。这就是美债越来越多的重要原因。这跟日常生活中赊账、“拆东墙补西墙”是同一道理。但是,产能下降加上债务越来越多,且偿还能力最终须以商品—价值为担保,这必然导致美国缺乏偿还巨额美债的能力。
作为有限资源的国家信用举债并不鲜见,问题在于:靠什么还债?按照美国经济的发展趋势,美国不可能具备偿还绝大部分债务的能力,因为美债没有足额的商品—价值作为抵押支撑。特朗普试图通过促使制造业回流来改变美国财务状况,但由于全球再无新工业化的可能(详见笔者早前《全球再无新工业化的可能》一文,《联合早报》2025年1月20日),所以,即便美国可能使大量制造业流出中国,也不可能使中低端产业大规模回流本土,因此特朗普的策略不可能成功。
美国靠什么不断扩大美债却尚未崩溃?——美国国家信用。没有比较,就没有差异,也无优劣和进步。总体而言,二战以来(特朗普政府之前),就世界各国比较而言,美国表现出不错的国家信用,这正是在偿还能力不够的情况下,美债不断扩大却未崩溃的原因。
我曾与人讨论,以1970年为参照,一方面,美国生产能力严重萎缩,另一方面,美国向世界购买大量商品,且主要不是通过商品互换,而是依靠大量举债购买。美债扩张的确促进全球生产,历史上许多泡沫都曾刺激过经济。这跟日常生活中的借债可以促进消费和生产是同一道理,但这种促进作用既不必然,也不持久。因此值得怀疑的是:美债扩张是否可持续?是否会沦为人类史上最大的庞氏骗局?同时,其他国家的经济为什么要如此依赖一个大幅举债的国家?此犹如,众多商家都依赖一个向各个商家大量赊账、打欠条的买家,然后这些商家拿着欠条相互购买。
当然,简单的回答是美债具有良好国家信用,因而这些国家相信美国的欠条。但这个解释是否淡化内在的巨大风险?如果其他国家意识到美债的巨大风险后,要抛售美债购买实物资产,这对美国会造成什么影响?又会对全球经济造成什么影响?所以,进一步的问题是:所谓美国举债托举全球经济,本质是不是一个其实并不高明的人类史上最大的庞氏骗局?
国家信用既不是凭空产生,也不是无限的。在债务问题上,国家信用最重要的保障是偿还能力,其次是既往的信用情况。从长期看,如果一个债务人不具备可靠的偿还能力,信用靠什么来保证?债权人又为什么要不断借债予他?
关于美债,有两个观点值得辨析。
观点一:从美债占GDP的比例上看,美债并不高,还不如英国曾经的国债高。这个观点着眼于比例这一变量,而忽略其他更为关键的变量即偿还能力。例如,如果在某个行业大扩张时期,杠杆越大越赚钱(就利润额而非利润率而言),高负债率仍然安全。债务率很低的穷人很可能借100元都难,因为偿还能力太低,所以无法建立债权人对他的预期信用。相反,如果债务率很高的富人具有足够偿还能力(如投资一个有前景的生意),他可能借到很多钱。所以,负债合理性主要不在于负债率,而在于偿还能力。在这意义上,尽管中国债务率也较高,但它的债务主要是内债而非外债,且庞大生产能力为偿还能力提供保障。
观点二:在与美国的经济谈判中,其他国家必定会输,因为美国是甲方,没有乙方斗得过甲方。但此观点成立的前提是,甲方资信优良即具有足够支付能力。然而,美国没有足够的支付能力,因而不仅不是优秀的甲方,而且是不合格的甲方。美国目前之所以还有一些谈判优势,是因为美债庞氏骗局还没有崩盘,这又很大程度源于各国对美债风险的认知滞后。借用芬纳(Samuel E. Finer)《政府史》一书所提炼的帕雷托的观点来阐明认知的作用:“特定的政治行为不取决于一个命题的真假,而是取决于人们对这些行为的看法。”这个观点非常深刻,适用于一切领域。
人们的行为依据不是事实,而是认知,但认知是可改变的。
以背叛乌克兰审视美国国家信用美债的信用可靠吗?在以前似乎还勉强可靠,但若以特朗普背叛乌克兰为透镜来审视,则完全不再可靠。特朗普对乌克兰的背叛已导致美国国家信用崩溃。国家信用既已崩溃,国债信用又靠什么保证?各国又如何才能相信美国不会全面失信?要知道,庞氏骗局的特点就是在最后一次不讲信用之前,都非常讲信用。
因此,美债与美元的偿还能力和信用基础均已显著恶化,信誉何以维持?
在俄乌战争立场这样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特朗普都可以颠覆美国一贯立场,背信弃义,是敢为,孰不敢为?若美国进一步丧失国际信用,世界各国怎奈他何?因此,对于充斥信用危机的美债和美元,各国该如何应对?
各国应当对美国这个甲方的偿还能力与信用有清醒认识,对美债和美元风险保持高度警惕,以国家力量化解美债庞氏骗局的风险。
第一,推动本币互换。
第二,建立区域货币。欧元是典范。
第三,建立区域经济一体化。欧盟是典范。
上述措施尤其是本币互换会增加一定的交易费用,但为了避免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风险最小化的合理选择。
【作者:邓曦泽,四川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原载早晨报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