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经本所一名老一辈科学家介绍,与来自前台湾中央研究院植物研究所的某分子生物学专家,在我的办公室里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学术交谈。本所的老师也是知名的分子生物学专家,是我硕士同学的导师。我的专业是生态学,两位老先生的专业是分子生物学,这就有了生态学与分子生物学工作者之间的对话。
这位台湾来的老先生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和他的孩子都是美国名校毕业。交谈中,得知他是上世纪80年代初就进行分子生物学研究的,是台湾开展转基因研究的先驱人物之一,与美国科学家几乎同时起步,而国内开展类似的研究略延迟几年。老先生年纪近80岁,但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与国内转基因专家盛气凌人印象不同的是,老先生言谈举止一直很谦虚谨慎,对于不同的意见笑笑而已,对一些事物的判断有其自己独到的见解。下面就聊天中几个关键问题,谈谈我的体会,很多与争议中的转基因问题有关。
第一个话题是生态农业和小农经济问题。因为台湾来的教授是从网上了解我在山东做的生态农业课题,又通过他的老朋友介绍我们见面的,自然第一个话题就是生态农业。他很赞赏我们不用农药化肥与不用转基因技术解决了高产和优质的矛盾问题,他在台湾也找了几亩地做类似的实验,主要是为了自身安全。生态农业是安全的,是环境友好的,是健康的,这点大家都非常认可。在市场化经济主导下,普通大众如何生存?小农如何生存?如何摆脱大公司垄断?那就是要有合理的消费群体。通过交流,我了解到,完全用生物学办法能够做到工厂不生产化肥可以不减产;而我们长期探索的是,不用农药,可以让害虫不成灾,庄稼不生病。化肥和农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军工产品,因为找不到出路,才进军农业的。
第二个话题是作物抗病的分子生物学或转基因技术问题。老先生是全球做转基因香蕉最早的专家,联合国粮农组织曾聘请他在非洲搞了多年的扶贫工作。他介绍说,非洲一些国家是以香蕉作为主食的,而香蕉很容易生病,他们转入了茄科植物的抗病毒基因后,大范围解决了香蕉病害问题。对于这点他很有成就感,他对我说这个转基因优势是其他技术所不具备的。我说是不是可以通过生态的办法,不搞转基因也不让香蕉生病呢?他想了想,说是可以的。
第三话题是杂交与转基因技术问题。聊天中我说出了自己长期的担忧,今后农民种地不能留种了,人类筛选了几千年上万年的优良品种,因转基因技术大量推广不能留种是个很大的安全隐患。台湾分子生物学专家告诉我,不能留种是从杂交就开始了,不是转基因的错。转基因只所以不能留种是商业需要,如果农民能够留种,转基因公司的种子就卖不出去,为此他们研发了种子的绝育技术。这个很要命。转基因是人为控制的杂交,都是发挥一代的杂种优势。通俗地理解,转基因是可控杂交,让你生你就能生,让你死你就死,都是背后一只手在控制。这个技术在三四十年前是不敢想的,现在很容易实现了。我原来听转基因专家说转基因就是杂交,也对也不对,其实两者还是不同的。
第四个话题转基因食物的安全问题。因为有了明白人,我抓紧请教转基因食物是否安全。他的回答,也是主流转基因专家说的那样:“看你转了什么基因”,比如他们向香蕉里转的茄科抗病基因就可能问题不大。我咨询道,要是转了Bt基因呢?Bt蛋白是否对人体有害?他说,你说会有什么害?我回到要是Bt 毒蛋白对人体肠道微生物发挥作用呢?比如破坏了肠道微生物群落平衡怎么办?他略加思索,承认这是一个问题。还有转入了抗草甘膦除草剂基因后,食物中的草甘膦含量也会增加,这一点大家都承认。同时台湾转基因专家也认为,至于草甘膦对人体何种危害,应当让医学专家来做科学的实验,不能用老鼠来代替。转基因食物的这个问题变成了药物问题,安全性还是绕不开的。
第五个是种子安全问题。我很奇怪,转基因公司是怎么垄断的种子呢?其实早在35年前我在山大生物学读书时,就了解组织培养技术了。那是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植物生理专家陈惠民先生,非常自豪地给我们展示他的试管苗。转基因工具也是那时候发展改进来的。但当年只从植物细胞的全能性出发,培养能够繁殖后代的植物,直到能够结出种子来,就是科学家最大的愿望。如今,在培育的过程中,人们逐渐让愈伤组织感染细菌、病毒或携带的来自人类、动物、微生物、植物的基因片段(也主要通过病毒或细菌感染),实现细胞培养到结种子的飞跃,也实现了人类造物种的梦想。不幸的是,这样的技术被当年造化学武器的公司知道了,并投入巨大的资金发展成转基因种业,并捆绑销售他们的农药和化肥。我疑问的是,转基因公司如何盈利呢?台湾专家告诉我,他们从卖试管苗就开始了,最终卖转基因种子并垄断种子。“你知道吗,用转基因方法繁殖种子的父本是怎么运来吗?”见我不懂,他就告诉我,“是坐飞机派专人运到大田里的,连运花粉的人都不知道他运的是什么”。可见转基因对种子的垄断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转基因技术如要成功,必须杜绝种子的自花授粉、就地的异花授粉,也就是不能让种子自己解决生殖问题。但至于父本会带来什么基因,只有转基因公司知道,这一点也是很可怕的。今后的农业如何安全呢?就是自留种子,转基因公司就对于能够自留种子的小农无可奈何,这就是老先生为什么也要在台湾建生态农场的真实——为了自身安全和家人安全。
第六个问题是粮食安全与资本话语权问题。提到粮食安全,我问前台湾中央研究院的转基因专家,台湾粮食能够自给自足么?他的回答带有担忧:“完全不能,只能满足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台湾人中的三分之二是要到国际市场上买粮食吃的,一旦有一天买不到就很麻烦。为此他劝说他的小师弟,最近刚上台的一位副总统要高度重视台湾小农产业,他的建议最终获得了政府的认可。中国粮食自给率早已突破的了80%,还有下降的明显趋势,对国际市场依存度如此之高,也令台湾同胞担忧。
我们的大豆80%以上依靠进口,中国人吃豆腐看外国人的脸色。由于国产大豆被打压,我们产的不够吃,中国人不得不忍受转基因大豆草甘膦残留高的现实,对于Bt毒蛋白的关注,干脆还提不到日程上来。当前,全球性的核心问题是,人类食物链逐步被少数人控制的问题,其中转基因这个武器最厉害,这个技术可以大大减少人工成本(但增加的环境成本和健康成本资本家不考虑),实现种子垄断,粮食垄断,小农户破产,大农场继续火并。台湾专家告诉我,当前全球人类中,最有影响的、最显赫的家族,不是比尔盖茨那样的IT巨头,也不是金融巨头,而是粮食垄断家族,而农药、化肥、医药垄断家族,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八个问题是上帝的遗传密码被人轻易动的问题。对于上帝的遗传密码,以往人类只有敬畏,只有尊重自然规律,付出辛勤的劳动,才能获得温饱。但今天,生物技术专家或者转基因专家,在资本驱使下,可以轻易动上帝的遗传密码。对于这个巨大的科技进步,连分子生物学出生的全球第一批搞转基因的前台湾中央研究院的专家也感到震惊。在转基因专家眼里,或者在转基因垄断公司眼里,天然品种都是有缺陷的,都是需要改进的。然而,这种无序的改进背后的代价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总是忧患大于乐观。对于这一点,信奉基督教的这位台湾老专家,和我的担忧是一样的。科学技术是一把双刃剑,但手握这把剑的是资本家,是话语权极其强大的家族,这就让人担忧了。如果转基因技术对于全人类而言,是免费的,就问题不太大,就像中国人发明的豆腐,英国人发明的蒸汽机那样,全人类免费共享,觉得好就用,觉得不好就淘汰。然而,这样的好事在转基因技术公司那里,似乎是天方夜谭,他们必须想方设法让你用,其中消灭小农、农场吞并、对粮食控制就是几个个重要手段。
第九个问题是关于科学家的协作问题。对于粮食安全和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问题,台湾专家建议,不同专业背景的专家是应当协作起来的,要合理对话,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即发展可持续农业,这样的话,农学家、育种专家、生态学家、分子生物学家、经济学家、工程学家完全可以联合攻关。当然,这是发自一名基督教徒科学家的心声,在市场大潮面前,能否奏效是不好说的。
我们还谈了很多话题,如生物固氮、固碳、解钾、解磷的问题,因为上述印象深刻,就记录下来。限于篇幅,对于其它问题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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