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批评“反冒进”
南宁会议
1958年元旦过后不久,我到中央书记处的办公地点——中南海居仁堂开会。
居仁堂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宫殿,相传清末西太后经常在此接见外国使节,坐落在中海和南海交界处,毛主席住地丰泽园的北面。因年久失修,1961年拆除,准备重建办公楼。后来考虑到经济困难,工程一直没有开工。现在是一块平地,只在附近盖了一座毛主席晚年居住的202号楼。
书记处会议由小平同志主持,主要内容是传达毛主席在杭州会议上的讲话。会议开始不久,彭真同志递给我一个召开南宁会议的通知,是毛主席亲笔这样写的:
“吴冷西、总理、少奇、李富春、薄一波、黄敬、王鹤寿、李先念、陈云、邓小平、彭真、乔木、陈伯达、田家英、欧阳钦、刘仁、张德生、李井泉、潘复生、王任重、杨尚奎、陶铸、周小舟(已到)、史向生、刘建勋、韦国清、毛泽东,共27人,于11日、12日两天到齐,在南宁开10天会,20号完毕(中间休息2天到3天,实际开会7到8天)。谭震林管中央,总司令挂帅,陈毅管国务院。”
我看了很吃惊,为什么通知把我的名字放在最前面?我当时是人民日报总编辑兼新华社社长,很自然地想到是不是这次会议特别同报纸和通讯社有关。我首先联想到,《人民日报》在几天前发表的元旦社论《乘风破浪》,只经少奇同志和周总理审阅定稿,没有送毛主席(他当时在杭州)审阅,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篇社论明确提出从1958年起把重点转移到技术革命方面来,用15年时间赶上和超过英国,发表后在国内外影响很大。这是根据毛主席在莫斯科参加兄弟党会议时的几次讲话的精神写的,我想不致有什么大问题。接着我又想到,在1957年11月兄弟党莫斯科会议后,《人民日报》还发表过两篇较有分量的社论。一篇是11月18日的社论,指出随着农业合作化高潮的到来,必然会带来农业生产高潮,还会带来工业生产高潮,出现生产大跃进。这是在我们报纸社论中第一次出现“大跃进”这个后来震动国内外的名词。这篇社论是《人民日报》编辑部自己写的,我看大致没有什么问题。另一篇是12月12日的社论,是论述毛主席在《农村合作化高潮》一书的序言中提出的多快好省的建设方针。这一篇社论是经毛主席在莫斯科参加兄弟党会议时亲自修改定稿的,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听了传达毛主席在杭州会议的讲话,其中谈了17个问题,都没有涉及报纸和通讯社。我问胡乔木和杨尚昆,他们说不了解开会通知的名单排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胡乔木的神态似乎流露他担心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谜一直到南宁会议上才逐步解开。
1月12日,南宁会议开始,毛主席一上来就讲他建国八年来一直为工作方法而奋斗,1956年“反冒进”是错误的。这里说的“反冒进”,是指1956年6月到11月中央一些同志发现不少地方和部门的基本建设规模(包括农田水利建设)过大,造成财政赤字,原材料非常紧张,因而提出反对急躁冒进。
这样,南宁会议就成为一次以批评“反冒进”为中心的议论工作方法的会议,为同“反冒进”相对立的“大跃进”在政治上、思想上作准备的会议。
毛主席认为,一个时候搞得快一点、多一点,调整一下是可以的,但不要提出“反冒进”的口号。“反冒进”挫伤干部和群众的积极性,特别是农民的积极性,是错误的方针,是反对多快好省的方针的。他严厉地批评了国务院的政府工作报告、财政工作报告和计划工作报告,也指出《人民日报》1956年6月20日反冒进的社论(题目叫作《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是非常错误的。这时我才开始悟到会议通知中毛主席点我的名的一个因由。
散会后我马上找乔木同志,问他毛主席指的《人民日报》社论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也不完全清楚。我们商量后当天晚上就打电话回北京,要《人民日报》编辑部把6月20日社论的全部过程稿送到南宁,并要他们写一个关于社论起草与修改、定稿过程的简单说明。
我13日收到《人民日报》编辑部送来的材料后,同乔木同志一起查看整个起草过程。原来这篇社论最初是由《人民日报》编辑部起草的。在中宣部讨论时陆定一同志认为不能用,要重新起草。他请示了少奇同志。少奇同志要他根据政治局会议的精神亲自组织中央宣传部的同志起草。初稿由王宗一同志起草,在中宣部多次讨论、修改后由定一同志送少奇同志和周总理审阅。他们两位都作了一些修改,并提出再加斟酌的一些意见。定一同志根据这些意见又作了修改,最后送少奇同志和毛主席审定。少奇同志在个别地方作了修改后送毛主席。我们在最后定稿的清样上看到,毛主席圈了他的名字,写了“不看了”这几个字。我同乔木商量,整个过程清楚,但不好在会议上讲,免得使事情尖锐化,因为会议从一开始空气就非常紧张了。
【1959 年 10 月,在机场欢迎胡志明主席访华时,刘少奇主席与吴冷西谈话】
批判《人民日报》社论
毛主席把《人民日报》社论的摘要在会议上印发,并且加上批语:“庸俗的马克思主义,庸俗的辩证法。文章好像既反‘左’又反右,但实际上并没有反右,而是专门反‘左’,而且尖锐地针对我的。”
毛主席在会议过程中,多次批评《人民日报》的社论,并且把这篇社论作为当时中央一些同志“反冒进”的证明。他逐段逐段地批判这篇社论。
毛主席指出,《人民日报》的社论是6月20日发表的,距离李先念同志在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上的报告只有五天。那个报告是“反冒进”的,社论发挥了“反冒进”的思想。毛主席念了社论中的一段话:“急躁情绪成为当前的严重问题,因为它不但存在于下面的干部中间,而且首先存在于上面的各系统的领导干部中间,下面的急躁冒进有很多是上面逼出来的。《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一出来,各系统都不愿别人说自己右倾保守,都争先恐后地用过高的标准向下布置工作,条条下达,而且都要求很急。各部门都希望自己的工作很快做出成绩。中央几十个部,每个部一条,层层下达,甚至层层加重,下面便受不了。现在中央已经采取一系列措施,纠正这种不分轻重缓急、不顾具体情况的急躁情绪。”毛主席在念完这段话后说:“这是说,中央已经下决心反冒进了。”
毛主席再念了社论的一段话:“现在中央已经采取措施纠正这种情况了,各部门、各地方工作中的冒进倾向,有些已经纠正了,有些还没有纠正,或者纠正得不彻底,但作为一种思想倾向不是一下子所能彻底克服的,需要我们今后经常注意。”接着,毛主席评论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说还要继续“反冒进”。
毛主席说,急躁冒进究竟从何而来?《人民日报》的社论说,“在反对保守主义之后,特别是中央提出又多又快又好又省的方针和发布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后,在许多同志头脑中就产生了一种片面性(急躁冒进)。”毛主席评论说,这一段话是尖锐地针对我的。
毛主席说,这篇社论说的是既反右又反“左”。你不能说它一点马克思主义也没有,好像有一点。社论说,“右倾保守思想对我们的事业是有害的,急躁冒进思想对我们的事业也是有害的,所以两种倾向都要加以反对。今后我们当然还要继续注意批判和克服右倾保守思想的各种表现,以保证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不受阻碍地向前发展。”你说这些话不对?这是对的啊!但是,这是庸俗的马克思主义。你看,这篇社论下面接着就说,“但是在反对右倾保守思想的时候,我们也不应当忽略或放松了对急躁冒进倾向的反对。只有既反对了右倾保守思想,又反对了急躁冒进思想,我们才能正确地前进。”毛主席说,这篇社论的落脚点是落在反对急躁冒进,反“左”而不是反右上面。社论的作者把文章做在“但是”后面。
毛主席还说,社论引用了我在《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序言的话。看来作者的用意一来不要冒犯我,二来是借刀杀人。但引用时又砍头去尾,只要中间一段,不引用全文,因为一引用全文就否定作者的观点了。我写的序言全文的主要锋芒是对着右倾保守的。社论引了我说扫盲用急躁冒进的办法是不对的这些话,用来作为反对急躁冒进的根据。社论表面上既反“左”也反右,没有重点。实际上重点落在“反冒进”上面。作者引用我的话来反对我。
宋玉的辩才
毛主席说,他并不反对对某些搞过了头的东西加以纠正,但反对把一个指头的东西当做十个指头的东西来反。对过急过多的东西加以调整是必要的,但在全国范围内把急躁冒进当做主要倾向来反对就错了,这实际上是反对多快好省的方针。《人民日报》的社论反冒进,使用的是战国时代楚国一位文学家宋玉攻击登徒子大夫的手法,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毛主席详细地讲了宋玉的故事:起因是登徒子大夫在楚襄王面前说宋玉此人“体貌闲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希望楚襄王不要让宋玉出入后宫。有一天楚襄王对宋玉说,登徒子大夫说你怎么样怎么样。宋玉回答说,“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口多微辞,所学于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楚襄王问,你说自己不好色,有什么理由呢?宋玉回答说,“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宋玉说这样一个绝代佳丽勾引他三年,他都没有上当,可见他并非好色之徒。接着,宋玉攻击登徒子说,“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唇厉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意思是说登徒子的老婆头发蓬蓬松松,额头前突,耳朵也有毛病,不用张嘴就牙齿外露,走路不成样子而且驼背,身上长疥疮还有痔疮。宋玉问楚襄王:登徒子的老婆丑陋得无以复加,登徒子却那么喜欢她,同她生了五个孩子。请大王仔细想想,究竟是谁好色呢?毛主席说,宋玉终于打赢了这场官司。他采取的方法就是攻其一点,尽量扩大,不及其余的方法。整个故事见宋玉写的《登徒子好色赋》。昭明太子把这篇东西收入《文选》,从此登徒子成了好色之徒的代名词,至今不得翻身。
第二天,毛主席把宋玉这篇赋印发给大家看。
乘风破浪
在15日的会议上,毛主席谈到什么时候都要鼓干劲、争上游时又提到《人民日报》。他说,《人民日报》的元旦社论写得好,因为它的主要精神是鼓起干劲,力争上游,乘风破浪,这也是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的问题。
当天晚上,毛主席找我和胡乔木到他住处去谈话。他的住处离我们住的广西省政府交际处大楼不远,是经常接待越南胡志明主席的别墅式的高大平房。毛主席主持的会议就在这间大平房的客厅里举行。当我们到达那里时,毛主席开始就问元旦社论是谁写的。乔木说是《人民日报》的同志写的。我补充说,这篇社论经乔木同志作了较多的修改,并经少奇同志和周总理定稿。乔木说,当时毛主席不在北京。少奇同志说定稿时已打电话报告了主席。毛主席说,社论写得好,题目用《乘风破浪》也很醒目。南北朝宋人宗悫就说过“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我们现在是要乘东风压倒西风,十五年赶上英国。你们办报的不但要会写文章,而且要选好题目,吸引人看你的文章。新闻也得有醒目的标题。
接着,毛主席又重提1957年春天《人民日报》不宣传他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精神。他说,《人民日报》能结合形势写出这样好的元旦社论,为什么去年就成了死人办报?他对乔木说,我当时很生你的气。我先一天批评你,第二天批评总编辑、副总编辑。当时在气头上,说话有些过重,很不温文尔雅,因为不这样就不能使你们大吃一惊,三天睡不着觉。去年四、五、六月,实际上是我当《人民日报》的总编辑。你也上夜班、看大样,累得不行。后来我想这也不是办法,才找人给你做帮手。找不到别人,就派吴冷西去。这时,毛主席转向我说,当时我对你说过,如果在《人民日报》呆不下去,就回到我这里当秘书。看来派你到《人民日报》去没有错。现在大家对《人民日报》反映比较好,认为有进步。评论、新闻都比较活泼。但是还要努力,不要翘尾巴,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写评论和到地方上去
我向毛主席汇报了现在《人民日报》采取各编辑部包干写评论的办法。毛主席说,《人民日报》的评论要大家来写,各编辑部在他们分工的范围内包干的办法是好的。但包干也要有个统帅,你这个总编辑就是统帅。你的任务是组织大家写,自己也写。有一些比较重要的评论你要亲自主持写,像我们前年起草《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那两篇编辑部文章那样,是我亲自主持写的。
谈到这里,毛主席提起他几天前(1月12日)写给广西省委书记刘建勋、韦国清的一封信,信中是谈办好省报问题的。信中说:“送上几份地方报纸,各有特点,是比较编得好的,较为引人看,内容也不错,供你们参考。省报问题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值得认真研究,同广西报的编辑们一道,包括版面、新闻、社论、理论、文艺等项。钻进去,想了又想,分析又分析,同各省报纸比较又比较,几个月时间就可以找出一条道路来的。精心写作社论是一项极重要任务,你们自己、宣传部长、秘书长、报社总编辑要共同研究。第一书记挂帅,动手修改一些最重要的社论,是必要的。一张省报,对于全省工作、全体人民,有极大的组织、鼓舞、激励、批判、推动的作用。请你们想一想这个问题,以为如何?”毛主席说,他之所以写这封信,是鉴于《人民日报》的经验教训,不仅中央报纸,而且省级报纸,也要认真办好,关键是党委要抓紧。
毛主席又说,你们采取包干的办法写社论,可以避免一个人独揽一切,既有分散、又有独揽,这也是一种生产关系,一种工作方法。总编辑同各编辑部主任的关系应该这样,有统有分。各编辑部和各版可以展开竞赛,半年或一年评比一次,看谁搞得好。毛主席还强调说,写评论要结合形势,结合当时的政治气候。要看得准、抓得快、抓得紧、转得快。要像今年元旦社论这样,不要像去年二、三、四月那样,对我在最高国务会议的讲话毫无反应,闻风不动。评论要写得中国化,有中国气派,不要欧化,不要洋八股,不要刻板,要生动活泼。形式要多样化,有编者按语,有短评、时评,有专论、社论,有评论员文章、观察家文章、编辑部文章,等等。评论是说理的,但不排斥抒情,最好是理情并茂。
毛主席问我,最近有没有到地方上走走。我回答说,我到《人民日报》后一直忙于内部工作,还没有到地方上调查研究。毛主席严肃地说,《人民日报》和新华社的头头,一定要经常到地方上去,呼吸新鲜空气,了解下面的实际情况,搞好同省委的关系。你2月份就下去,到两广和福建跑一跑,既当记者,又做地方工作,你不要老呆在北京。北京官气重,只能作加工厂,没有原料,原料来自下面。你的位置应该活动一些,经常到各地跑跑。2月份下去一个月或两个月都可以,八大二次会议时再回来。
《人民日报》是中央一个部门,有任务经常联系地方,还有任务经常转载地方报纸上的好东西。这对地方报纸是鼓励,也使地方上的同志非看《人民日报》不可,而且还可以把一个地方的好东西向全国推荐。你们前些日子介绍上海梅林食品厂和浙江桐庐县的经验就很好。毛主席接着就谈到了上海、广东和浙江省委的三个报告,要《人民日报》考虑转载。他说这三个报告也不是都写得很好,报纸可以摘要发表。
我向毛主席汇报《人民日报》准备有计划地在第五版发表一些思想评论。毛主席听后说,《人民日报》是中央机关报,不能简单地报道各项具体工作、具体业务,它的主要任务是从思想上、政治上影响全国。我赞成你们写思想评论,而且要当做一项重要的思想政治工作来做,认真做好。比方说,红与专的关系是一个重大问题,你们可以就这个问题展开议论,要号召全国各地、中央各部门,党政军民学都来注意红与专的问题。
毛主席还问了《人民日报》内部的一些情况。我向他汇报《人民日报》干部情况后,他说,要学会用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要善于用他的长处,帮助他克服短处。你不要搞一言堂,要让不同的意见能充分发表。古人就提倡“兼听”,共产党人应该更能“兼听”。“兼听则明”,听到各方面的反应,就能够从中吸取各方面的营养,减少工作中的失误。
在谈话过程中,胡乔木同志主要谈了他在去年初没有抓紧宣传主席讲话,并说主席批评他浅、软、少是对的。他只简单地谈到1956年6月《人民日报》社论的大概情况,并说他那时正起草八大政治报告,无暇顾及此事。毛主席说,这不关你的事。那篇社论写好后曾送给我看。我在清样上写了“不看了”三个字,骂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看。后来乔木同志在会议上只检讨1957年的事,没有谈1956年的事。
谈话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毛主席毫无倦意。最后他说他还要准备明天在会议上的讲话,谈话到此结束。
第二天(1月16日)上午,毛主席作了长篇讲话,主要谈学习问题。他开头就说,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省委,任何一个军委,特别是报纸,一定要学理论,做理论工作。各个部门、党委和报纸的主要负责人,要经常挤出时间来学习理论,学习各方面的知识。毛主席说,这次我特意指定吴冷西来参加会议,因为他是党中央机关报的总编辑,他应该了解全面的情况。报纸是新闻纸,对许多事情的反应要快,但勉强求快就会出错。现在《人民日报》反映中央的意见比较快,比较好,但还要进步。有些重大问题自己没有把握,就应多加斟酌,不可草率从事。不仅报纸的重要文章要多加斟酌,中央各部门、各地方党委给中央的文件,应该像中央前年写《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那两篇文章那样认真讨论,认真修改。如果不这样认真,那么你这个部长,你这个省委书记,早晚有一天要垮台。毛主席又说,现在大家都说很忙,为党为国,夜以继日,但是只搞些数字,不搞理论,不搞辞章学,不搞考据学,不搞逻辑学,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一大堆数字、材料,没有把心思放在理论方面,这种情况很不好。《人民日报》总编辑更要重视理论,不要被日常流水一般的新闻报道淹没了。
历史表明,毛主席批评“反冒进”是错误的,反冒进是对的,根据少奇同志和周总理的思想撰写的《人民日报》1956年6月20日社论也是对的。把南宁会议上毛主席批评《人民日报》社论的讲话,作为历史教训,记录下来,看看毛主席五十年代后期起的错误指导思想早期轨迹如何,我以为还是有益的。至于他在这次会议期间关于如何办好报纸的意见,无疑是仍然值得我们重视的。
【1962 年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西花厅前谈话,指示新华社工作,右为吴冷西】
(五)鼓足干劲与压缩空气
根据南宁会议的精神,我在2月间连接主持起草了几篇较重要的社论,如《鼓起干劲,力争上游》、《打破旧的平衡,建立新的平衡》等。从这时起,《人民日报》的宣传向“左”倾斜。
同样根据南宁会议精神,我主持《人民日报》编委会制订了全面改进《人民日报》工作的二十三条纲要,对宣传中央路线方针政策、评论工作、新闻报道、版面和标题、干部队伍、同各地省、市委的关系,等等都提出了要求,其中有些是适当的合理的,有些则是要求过高、过急。我赶在成都会议之前把这二十三条纲要报送毛主席,请他给予指示。
成都会议
成都会议于3月9日召开,那是在成都郊外金牛坝宾馆举行,各部部长和省委书记住在四层楼的宾馆,中央政治局常委住在各个小别墅。这次跟南宁会议一样,也是政治局常委的扩大会议,到会的中央有关各部部长和东北、华北、西北、西南各省的省委第一书记。中南和华东只有个别省委书记到会,其余的将参加在武昌召开的会议。
武昌会议(4月1日—9日)可以说是成都会议的下半部,主题都是传达和讨论南宁会议的精神,各省汇报本省的规划。也可以说这两个会议是南宁会议的继续。
在成都会议上,毛主席始终处于兴奋状态。他在18天的会议中,除了在听各省汇报时不断插话外,一连发表了6次长篇讲话(3月9日,10日,20日,22日,25日,26日),那气势真可谓思如泉涌,气若长虹,高屋建瓴,势如破竹。
他一开头就提出现在我国进入技术革命时代,但接着又两次提出社会主义社会仍然存在两大剥削阶级和两大劳动阶级,阶级斗争并没有结束。
他指出我国当前社会主义建设高潮的出现及其原因,认为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正在创造中,还有待证明。
他分析教条主义在我党历史上所造成的危险及其产生的原因,提出要继续反对教条主义。
他大讲尊重唯物论、尊重辩证法,大讲矛盾的互相转化,大讲建设社会主义的两种方法,认为“冒进”是马克思主义的,“反冒进”是反马克思主义的,砍掉了多快好省的方针、《农业四十条》(指中共中央1956年1月提出的《1956年—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简称“农业四十条”)和促进会这三个东西,担心会不会再来一次反冒进。
他提倡坚持原则与独创精神相结合,特别是批评京戏《法门寺》里贾桂式的“奴才习惯”,表扬《西厢记》里普救寺和尚惠明挺身突围请援兵,欣赏《红楼梦》里凤姐说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风格,称赞《苏报案》中邹容写的《革命军》把满清帝制批得痛快淋漓和章太炎指名大骂光绪帝“载湉小丑,不辨菽麦”的气概,并列举古今中外著名人物,说明总是青年人胜过老年人,学问少的人胜过学问多的人,总是后来居上,号召解放思想,破除迷信,要有六不怕的精神。
这次会议上,除了印发中央各部门和各省的工作报告及有关决议草案外,毛主席还亲自批示印发了《华阳国志》、《都江堰》、唐宋诗人有关四川的诗词五六十首、明朝人的入蜀诗十八首、《苏报案》等等以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著作的摘录。
会前我送给毛主席的《人民日报苦战三年工作纲要》草案也由毛主席批印给会议了。
干劲要鼓足
毛主席在会议的第一天讲话(3月9日)时即谈到:“报纸如何办?中央、省、专区的报纸如何改变面貌,办得生动活泼?《人民日报》提出二十三条,有跃进的可能。我们组织和指导工作,主要依靠报纸,单是开会,效果有限。”这同他在南宁会议时专门写信要刘建勋和韦国清同志抓好报纸一样,毛主席很重视办好报纸。
在会议过程中,有一次在散会的时候,可能是3月20日,毛主席讲完话从会议厅出来,我赶上前去问毛主席:这次会议讨论不讨论《人民日报》的二十三条?毛主席想了一下回答说,这次会议讨论很多问题,光印发的工农商方面文件就有两大堆,文教方面的人没有来,《人民日报》的问题以后有机会再讨论。
很显然,毛主席在会议过程中讲话的上述主要之点,也是《人民日报》宣传报道的纲目。特别是毛主席在他主持的政治局常委会议上(大约在3月15日左右)谈到总路线时,提醒我说,《人民日报》2月3日的社论题目叫作《鼓起干劲,力争上游》,这两句话很好,但还不够。广大干部和群众的干劲,在去年反击右派以后,早就“鼓起”来了,现在的问题是鼓得够不够,责任在领导。这里有一个数量问题,是鼓起三分、五分还是七分、八分?领导的责任是因势利导,使干部和群众的干劲鼓得足足的。所以我们的总路线,应该叫作“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的总路线”,这就比较完全了。毛主席的这些话,连同他后来谈总路线开始形成的话,给我深刻的印象是宣传要强调鼓劲,就是毛主席所说的气可鼓而不可泄。
还有两件事给我印象深刻。一是毛主席在3月22日讲话中谈到“提高风格,振作精神”时,批评陈伯达过去死也不肯办一个理论刊物,胆子太小,这次才振作精神,下决心办。另一件是毛主席在3月25日讲话中批评卫生部,说他们替《人民日报》写的关于除四害的社论,写了很久还是没有写好,替中央起草的除四害指示根本不能用。毛主席说,卫生部不卫生,思想上并不相信四害真的可以除掉。后来还是胡乔木同地方上的同志合作,才把中央指示写成了,社论也写好了(按:指《人民日报》2月13日的社论《一定要在全国除四害》)。这两件事都说明办报纸要提高风格、振作精神。他在批判教条主义时,还指出《人民日报》过去学《真理报》,照搬洋教条一套,连标题也模仿,不独立思考,像三岁孩子一样,处处要人扶,否则就丧魂失魄,没有主见,没有独创,连中国人办报的好传统(如讲究版面的编排和标题等)也丢掉了。后来才有所改变。
留有余地
当然,在会议过程中,毛主席也多次讲到办事要留有余地。本来,南宁会议议定的《工作方法六十条》中,曾规定:苦战三年,争取大部分地区基本改变面貌。到了成都会议,毛主席一开始就提出究竟要多久完成十年农业计划和工业计划?他开始设想:苦战三年,基本改变本省面貌,争取七年内实现农业四十条,五年实现农业机械化。他请各省研究。在会议过程中,毛主席看到河南的计划是苦战一年,实现四五八、水利化、除四害和消灭文盲,辽宁要一年实现三自给(即粮、菜、肉本省自给)。他说,也许你辽宁是对的,我怀疑是错的,你是马克思主义,我是机会主义。河南今年办四件大事,有些可能做到,有些可能做不到,就算全都能做到,可不可以还是提五年做到。今年真的全做到了,也不要登报。《人民日报》硬是卡死。否则这个省登报,那个省登报,大家抢先,搞得天下大乱。一年完成不登报,两年完成恐怕也不要登报。各省提口号恐怕时间以长一点比较好。我就是有点机会主义,要留有余地。各省不要一阵风,不要看河南说一年完成,你也说一年完成。就让河南今年试一年,灵了,让它当第一。你明年再搞。只差一年,有什么要紧。毛主席说,此事关系重大,他到武昌时要找吴芝圃谈谈。他还说,1955年合作化高潮时周小舟看见别的省一年实现高级社,紧张得不得了。其实不要紧。李井泉就是从容不迫,四川实现高级化不是五五年,也不是五六年,而是五七年,不是也蛮好吗?
毛主席说,现在报纸宣传报道上要调整一下,不要尽唱高调,要压缩空气,这不是泼冷水,而是不要鼓吹不切实际的高指标,要大家按实际条件办事,提口号、订指标要留有余地。
毛主席这些话我虽然听到了,但是被前面所说的关于解放思想、提高风格、敢于创新等等大量的议论压倒了,因而没有足够的重视。随着“大跃进”高潮的到来,也冲昏了头脑。
毛主席在会议结束前的讲话中还说,希望各省第一书记,恐怕还要加一个书记及其他某些同志,从繁忙工作中解放一点出来,做一些研究工作,注意一些重大的问题。比如吴冷西同志,我们谈过几次,要他学《大公报》的张季鸾,到处串门子,打听消息,聊聊天,看看市场,参加这样的会议。中央的报纸也好,省市的报纸也好,总主笔不能每天沉埋在那些事务工作里头,必须解放一点。如何解放法,大家去研究。总而言之,少管一点事,少管一点就能多管一点。
成都会议可以说是继续南宁会议的批判“反冒进”。毛主席看到会议开始阶段务实较多(主要是讨论“两本账”)后,提出会议最后几天务虚、整风、开思想座谈会。从3月24日上午起采取召开大组会议(差不多是全体会议),由少奇同志主持,毛主席不出席。大家漫谈思想,结果又走向总结1956年的所谓“反冒进”的教训。发言的人差不多都作了自我批评,不仅各大协作区区长都讲了(柯庆施很活跃,连插话讲了3次,总是带着教训人的口气),到会的政治局委员也讲了,周总理、少奇同志、陈云同志、小平同志都谈了经验教训,彭老总也说很受启发。
成都会议就是在大家检讨“反冒进”的空气中结束,广度和深度都超过南宁会议,是党的八大二次会议之前的思想准备会议。历史地看,经过南宁会议和成都会议,指导思想上“左”的倾向已经抬头了。这也反映在《人民日报》的宣传报道上。
过三峡,下武昌
在成都会议结束的当天,晚饭的时候田家英告诉我:毛主席说,《人民日报》的二十三条改进工作纲要,这次会议来不及讨论。毛主席说他将去武汉,要我随他一道去重庆,下三峡,将在武昌议一议《人民日报》的问题。
3月27日,我和田家英随毛主席乘专列从成都到重庆。这是过去蒋介石专用的专列,样式和布置都已陈旧。参加会议的中南和华东的协作区长们另乘专列先行。毛主席的专列当晚抵达重庆。
3月29日,毛主席乘“江峡轮”从重庆出发。随毛主席乘船的除了警卫人员(由王敬先同志率领)和服务员外,只有田家英和我。原来计划同毛主席一起到武昌开会的一些省委书记已乘客轮先行出发。我和田家英估计,毛主席意在畅游三峡,借以稍事休息,排遣一个月来连续开会的劳累。据毛主席的服务员告诉我和田家英,毛主席正在填一首词,铅笔写的,尚未完成,放在床头,可惜他匆忙间没有记住。
“江峡轮”29日晚抵白帝城,已是夜色苍茫,但闻隐隐涛声。30日早饭后,“江峡轮”起航进入瞿塘峡。快到巫峡时,毛主席披着睡衣来到驾驶室,一面欣赏三峡风光,一面同船长和领航员谈及有关三峡的神话和传说。毛主席还从船长手中接过望远镜,留意从几个侧面观看了神女峰。他对我们说,宋玉在《神女赋》中说,“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其实谁也没有见过神女,但宋玉的浪漫主义描绘,竟为后世骚人墨客无限的题材。
直至快过完西陵峡,毛主席才回到舱内客厅,同田家英和我闲谈。他从田家英的同乡革命军马前卒邹容谈起,纵论苏报案中的章太炎、章士钊等人,进而泛论中国资产阶级民主派也曾经是生气勃勃,勇于革命的壮士(详见拙作《五不怕及其他》)。
武昌会议
4月1日至9日,毛主席召集华东和中南一些省委书记到武昌开会,一方面让他们了解成都会议的情况,另一方面听取他们(主要是河南的吴芝圃和安徽的曾希圣)汇报“苦战三年”的打算。大体上每隔一天开半天会,其余的时间让大家看成都会议的文件,并由谭震林、柯庆施和陶铸介绍成都会议的情况。
毛主席在听各省汇报时,作了很多插话。
在吴芝圃谈到河南正处在全面大跃进时,毛主席说,这可能是冒险主义,也可能是马克思主义。后来,毛主席又说,河南的工作做得还是好的,不要说他们过火了,只是要压缩一下空气,做得切实些,一些口号在登报时要注意一下。
在曾希圣谈到安徽大搞水利工程时,毛主席说,现在说苦战三年改变面貌,其实三年之后还要苦战五年,才能完成《四十条》。提口号要注意留有余地。苦战三年只能算是初步改变面貌。对于下面报上来的成绩,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凡事有真必有假,要打个折扣才稳当一点。对工程师、科学家,要又信又不信,要相信科学,但要破除迷信。
在舒同谈到山东三年实现《四十条》有把握时,毛主席说,今年是空前的一年,这样的大跃进在历史上未曾有过,我们没有经验。今年要看一年,明年胆子可能大一点,现在还是要小心谨慎,不要把事情说满了。
在周小舟谈到湖南也处于高潮时,毛主席分析全国出现高潮的原因:一是从前(1955年到1956年上半年)有过一个高潮;二是1956年6月起反冒进,又有了“反面经验”;三是1957年三中全会恢复了《四十条》、多快好省和促进会;四是整风、反右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这是最重要的。毛主席还说,他现在担心是不是会再来一个反冒进。
毛主席又讲了现在存在两个剥削阶级和两个劳动阶级(工人和农民)。一个剥削阶级是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的残余,未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加上一个右派。另一个剥削阶级是民族资产阶级及其知识分子,不同于前一个剥削阶级。我们的方针是团结后一个剥削阶级,孤立前一个剥削阶级。阶级斗争依然存在,还会有反复。这里又一次流露了毛主席重提阶级斗争的想法。
省委对《人民日报》的意见
4月7日上午,根据毛主席的意见,由柯庆施主持会议,专门讨论《人民日报》二十三条改进工作纲要。会上,我先介绍了起草这个纲要的想法,希望各省委书记多提意见。到会的九个省、市(上海)委书记都提了意见,归纳起来主要是:
1、对毛主席和中央的意图,《人民日报》得风气之先,希望能及时告诉各省报和省委,同时在报纸上用评论的形式加以宣传。过去《人民日报》在这方面做得不好,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和反右斗争时做得比较好。
2、《人民日报》宣传大好形势的主流不够,而对支流则讲多了,特别是对一些群众有意见而又难于解决的问题(如职工福利、房子、两地分居等等)讲多了。
3、最近一个时期的宣传,希望在压缩空气时注意避免影响士气,避免泄气,要保护群众的积极性。
4、第七版的理论文章,希望能正确阐述中央同志提出的理论问题,把实际生活中的问题加以理论阐述,对争论的学术问题应适时反映并且要表明态度。
5、报纸的版面,希望能照顾全国各省,避免各省登报不平衡。
6、过去报纸对有些省工作中的问题,批评不够实事求是,至今仍有意见。
7、报社派驻各地记者要提高政治思想水平,过去有些记者对问题看不准,抓不起,也写不清,希望能继承全国解放前的好传统,可以考虑由省委一位常委兼任记者站或新华分社的社长。希望能编印毛主席写的一些新闻、社论,供记者编辑学习。
当天下午开会时,毛主席问柯庆施:上午谈《人民日报》的问题谈得怎样。柯庆施只简单说,大家提了一些意见,吴冷西都记下了。毛主席说,《人民日报》要经常注意搞好同全国各省委的关系,多听省委的意见,认真研究和解决他们提出的问题。《人民日报》要办得好,不仅要同中央各部门搞好关系,还要取得各省的支持和帮助。《人民日报》是党中央的机关报,中央自然得管,各省委也有责任帮助把它办好。我们的一贯方针是全党办报。毛主席还说,《人民日报》的二十三条改进工作纲要,可以作为草案先实行起来,到年底再总结经验,加以修改。《农业四十条》写于1955年,其后经过多次修改,还要再修改才提到八大二次会议去。
会议结束后,毛主席仍留在武昌东湖湖滨别墅休息,我和田家英也停留了几天。那时的湖滨别墅,同后来重建的东湖宾馆不同,是一栋石头建筑,并不很大,坐落在东湖岸边。毛主席每天早晨和傍晚都沿湖边散步。
大概是4月11日上午,毛主席早饭后散步回来,叫我和田家英一起同他在湖边凉棚下闲谈。毛主席问到,柯庆施主持的会议上,各省委书记谈了些什么意见。我根据记忆,把上述意见作了扼要的汇报。我还谈到,《人民日报》同各省委的关系总的来说还是比较正常的。只是有几个省委对《人民日报》1955年—1956年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中央曾为此作过决定)时批评他们省里的某些工作有意见,一度关系比较紧张,所以在会上还旧事重提。毛主席说,对省委提的意见,要作分析。对的要接受,认真改进。你们认为不对的可以提到小平同志主持的书记处会议上讨论,然后向有关省委作必要的解释。一般人都不太容易接受批评,你们在报纸上公开批评省委的某项工作中的缺点,人家有意见是正常的,何况你们的批评有时不免不够实事求是。因此你们的批评应当十分慎重,事实力求八九不离十。涉及省委本身的,事前可以听听中央书记处的意见。批评一般工作中的缺点,你们编辑部自己负责,当然也不要鲁莽从事。无论如何,你们要经常告诉记者、编辑,要搞好同各省委的关系,这是按党的原则办事的关系,不是庸俗化的关系。
应注意之点
接着,毛主席又谈到《人民日报》的宣传问题。毛主席说,武昌会议,还有成都会议的精神,就是《人民日报》宣传的大纲,有些具体意见,我在这两个会上都谈到了。还有几点同报纸关系较为密切的意见。接着,毛主席谈了以下几点意见:
1、近来报纸的宣传反映实际不够,但也有不实之处,如指标、计划讲得过头了。现在要调整一下,压缩空气。鼓劲的话要讲,但不要华而不实。江苏提出十分指标、十二分措施、二十四分干劲,这种精神是好的,应当宣传。这次在武昌有些省提出,怕一说调整一下宣传调子就会泄气,这种顾虑要注意。目前总的方针还是鼓足干劲,气可鼓而不可泄。
2、现在各地提出这个“化”那个“化”很多。“化”就是要变,反映群众的愿望。提出“化”的口号响亮,能动员群众。但是报纸在宣传的时候要慎重。比如说绿化,不能说种一些树就是绿化,要成活、成片、成林,像在飞机上看到湘南、粤北那样郁郁葱葱才算绿化。又如水利化,有说一年实现的,有说三年实现的,其实都不能叫作“化”,只是改变一些面貌。又如说“四无”,应当相信可以实现,但不是一两年或三五年可以实现的。一个“化”,一个“无”,不要随便宣传已经实现了。即使是讲订规划、提口号,也要留有余地,在时间和空间上说得活一点。否则,说一年或两年完成,那不是以后没有事情干了吗?要留给后代子孙一些事做。现在说苦战三年基本改变面貌,其实只是初步改变面貌,能否做到还得看一年。
3、报纸的宣传要搞深入、踏实、细致。我们讲多快好省的方针,报纸上不能只讲多快,不讲好省。我们是要好大喜功的。大而无功,其实不是好大而是好小。不实就是无功而还。报纸对一些具体问题,要由小见大,要把许多杂乱无章的事情加以概括,从理论上把事情说清楚。报纸的评论,应带理论色彩,这就是深入事情的本质,抓住了规律。这样把纲提起来,才能使干部和群众方向明确。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的重要性就在这里。
4、现在全国出现高潮,出现许多新鲜事物,但也鱼龙混杂,泥沙倶下。记者、编辑要提高政治思想水平,能对眼前色彩缤纷的现象作出政治判断,有远见卓识。这不容易,但应努力做到。目前大跃进的形势正是锻炼的好机会。可以按照各省委提出的意见,编印一些新闻和评论供记者、编辑学习(后来新华社编印了毛主席写的新闻和评论的文集)。
5、报纸的问题带有普遍性,不仅《人民日报》存在,省报也存在。今年夏天要召开全国报纸的总编辑会议,讨论新闻宣传如何改进。此事要告诉陆定一同志并报告中央书记处(此事我都照毛主席的意见办了。后来定一同志说夏天太忙,秋后再说。在北戴河会上,也没有就此作出决定。看来这是因为形势变化太大太快所致)。
毛主席在谈话中又一次催我离开北京到外地走走看看,并且要我在八大二次会议后就下去一两个月,回来就开全国报纸总编辑会议。我在五六月间去河北、河南调查研究,虽走马看花,也很有收获。
南宁会议是一个劲反“右倾”的,成都会议和武昌会议的主旋律是鼓足干劲,其间虽然也谈到留有余地或压缩空气,但声音微弱,到了5月间的八大二次会议,解放思想、敢想敢做的呼声压倒一切。我主持《人民日报》和新华社的宣传也随大流,但因有毛主席的再三叮咛,开始还是比较谨慎,但到了6月份,农业上的生产“卫星”开始放了,接着是钢铁“卫星”、煤炭“卫星”也陆续出现了,“大跃进”形成高潮,浮夸风到处泛滥。对人民公社,开始还只限于典型报道,后来从河南全省公社化起,就刮起一股共产风。虽然不能说《人民日报》和新华社应对1958年的浮夸风和共产风负有主要责任,但我主持这两个单位的宣传工作在这期间所造成的恶劣影响,至今仍深感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