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早春,我去陕北的清涧县采访,慕名拜访了毛主席1936年率军东征时住过的袁家沟。这个村子不大,出过四位省委书记。毛主席在袁家沟住了半个来月,写下那首脍炙人口、气势磅礴的诗篇《沁园春·雪》。过后,我写了一篇散文《写在“雪”的故乡》,发在1981年第12期《山东文学》。在毛主席诞辰130周年之际,我将这篇旧作做了一些文字修改,重发于此,表达对毛主席老人家的缅怀。
附:散文《写在“雪”的故乡》
中学时代,当我第一次读到毛主席气壮山河的诗篇《沁园春·雪》时,一下子被诗中那气势磅礴的激情和精妙宏大的构思深深地震撼了。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憧憬过那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北国雪景。它,在我们祖国的什么地方呢?
前年春天,一个偶尔的机缘,我访问了毛主席当年咏雪抒怀的地方。
时值早春二月,一场大雪初晴,陕北的山山岭岭,村寨农舍,还是一片银白世界。山谷里窜出来的凛冽的寒风,在雪地里打滚,不时抖落远远近近一树树盛开的“梨花”。我和清涧县委的老辛同志,从高杰村公社出发,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整整走了一个早晨,来到距黄河只有十多里的袁家沟。
这是陕北高原一个普通的农村,村子不大,风景却十分秀丽。一条逶迤伸展的山梁,从村前一直伸到后山,乍看上去,像一条横卧的长龙。因而,老辈人给它取名叫龙虎山。站在龙虎山上眺望,两股清流从后山湍急流出,到龙虎山嘴汇成一股,奔流着,欢腾着,向前沟涌去。全村百多户人家,差不多全散居在大沟两旁的山坡坡上。当年毛主席率军东征时,曾在这里住了半个来月。
从那阵算起,40多个年头过去了。40年,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可村子的老人还记得,毛主席来袁家沟的日子,是1936年的农历正月十三。
那天傍晚,庄稼人刚吃罢下午饭,三三两两地蹲在崖畔上抽旱烟、拉家常。忽然,浮山上喊过话来,说前沟里来了一支队伍。
这是一支怎样与众不同的队伍啊!
衣裳七长八短,各色各样,灰的、蓝的、黑的,啥颜色都有。到村后,不进老百姓的窑洞,却抱个大枪,整整齐齐地坐在院场里休息。
怪!真个怪!庄稼人稀奇地议论起来了。几十年来,在他们眼里,“兵比虎狼狠、官如蛇蝎毒”。大前年,也是春节刚过没几天,国民党队伍来了一个连,进村后,抓母鸡,翻箱柜,连老百姓的门板、炕席都烧光了。可眼前这队伍,多规矩呀!村里一些出过远门、经过世事的能人,心里头估摸着:年前听说陕北来了中央红军,敢情这就是红军吧。
庄稼人经过比较和鉴别,肯定了各自的看法,他们的恐惧和不安,顿时烟消云散。躲在山后的老汉后生、婆姨女子,流水般地回到村里。忙着给战士们并窑,打扫地方,招呼亲人们喝水吃饭,真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
红军住下后,和别的队伍就是不一样!爱护群众,纪律严明,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就连吃老百姓一点咸菜,用老百姓一把柴禾,也要算个价钱。
至今,在当地群众中,还传颂着毛主席一件衬衣的故事。
当时,红军刚经过长征到达陕北,生活很艰苦。毛主席也不例外。正月天气,只穿一件青布棉大衣,一双旧棉鞋,一件衬衣也是补丁摞补丁。村里年轻的贫苦妇女白玉桂,从警卫战士口里听到有位首长(后来才知道是毛主席)衬衣破得不能再穿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尽管她自己的日子也很艰难,仍然抽空点灯熬油,用陕北农村的家织布,细针密线地给毛主席缝了一件白衬衣。
缝好没两天,毛主席有事来到白玉桂家里。白玉桂一见亲人临门,喜出望外,连忙拿出缝好的衬衣给毛主席。说:“缝得不好,针脚不细,也不知可身不可身?”毛主席接过衬衣,看了看,慈祥地笑了,连连说“好!好!”临走时,还亲手给白玉桂付了两块钱。
接过两块钱,白玉桂百感交集。多少年来,谁把咱种庄稼人当人看?那些国民党的散兵游勇,乡丁保甲,不要说照价付款,抢了老百姓的东西,还要踏几脚。那个时侯,她心里只有痛,只有恨。如今,亲眼看到红军严明的纪律,这个刚强的农村妇女,止不住流泪了。
为了永远珍藏这难忘的记忆,白玉桂把这两块钱爱若至宝,日子再艰难,也舍不得花掉,一直珍藏了整整35年。直到1970年上级来人搜集革命文物,白玉桂老大娘才庄重地拿出这两块钱,献给了延安革命纪念馆。
而今,袁家沟的老人们,每当讲起一件衬衣的故事,就不由得想起毛主席在袁家沟住的那些日子,想起1936年那寒风料峭的春夜里,闪耀在毛主席旧居里那彻夜不熄的灯光。
毛主席的旧居,处在龙虎山脚下一个傍山依水、座东向西的庄稼院。院里一排五孔窑洞,毛主席住在中间一孔。窑里靠窗有一盘连着锅灶的石板炕,炕上铺着高粱杆编的席子,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小炕桌,一盏麻油灯。一切都是那么朴素,简单,恬静,真切。好像毛主席刚刚从这孔窑洞离开一样。
热情的大队支书,领我们走进窑洞,凝神地端详着墙上二尺见方的大像框,告诉我们,这张像片上的小炕桌,是毛主席在袁家沟时用过的,现在陈列在延安革命纪念馆。当年,为了东征的胜利,毛主席日夜操劳,窗上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有时甚至通宵不灭。一天夜里,由于过度疲劳,毛主席伏在炕桌上睡着了,蜡烛渐渐燃尽,火苗闪闪,舐着桌面,烧下了一个焦钵钵。就在这张普通的炕桌上,毛主席欣然命笔,写下了气壮山河的诗篇《沁园春·雪》;写下了表达我党抗日决心的战斗檄文《东征宣言》,批发了一份份决战前的电报和文件……
看到这张炕桌,谁能不心潮起伏?这张炕桌。陪伴领袖度过了16个难忘的日日夜夜,连接着中国革命汹涌澎湃的历史。它像一面战鼓,擂动着东征的鼓声;它像一张地图,标示出进军的路线。几十年来,曾经给了袁家沟人多少勇气和力量啊!
——在革命战争年代,袁家沟,这个屹立在黄河畔上的红色堡垒,村里不少青年跟着红军去打仗;在家的老乡们,又组织起游击队,跟敌人周旋;妇女们开荒生产,支援前线。尽管条件十分艰苦,环境异常恶劣,可谁也不说一句软话。而今,革命战争年代的烽火,变成了开山填沟的炮声。然而,人民群众那革命到底的决心,依然像黄河的波涛,在建设四化的新长征中,一往无前的奔流。
我们依依不舍地走出毛主席的旧居,来到龙虎山脚下的小河边。河面已经封冻,冰层地下,涓涓流水撞击着河底的石头,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大队支书在河边默默地站了一阵,凝望着伸出沟口的那条小路,激动地回忆说,当年,毛主席就是沿着这条小河边的山道,走向黄河渡口的。
那是1936年2月21日清晨,天气格外晴朗,碧蓝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红格艳艳的朝霞,映得雪原分外妖娆。一大早,在村道旁,在崖畔上的雪地里,就站满了欢送的人群。
部队开始出发了,毛主席还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思考着东渡黄河的战斗部署。
这时,忽然从石头垒的矮墙边,跑来一个光脑袋小孩,进到院里后,停住了脚步,闪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毛主席。
毛主席笑了,亲切地走过去,抚摸着小孩的头,关心地问:“好孩子,读书不读书?”
孩子没有听懂,回答不上来。
毛主席改用陕北口音问:“好娃娃,念书不念书?”
“念着哩!”孩子大声地回答。
毛主席满意地笑了。说:“好好学习,前途光明远大!光明远大!”
说罢,毛主席跟上大队,向着黄河,向着胜利,大踏步地走去了。
黄河呵黄河,值得骄傲的黄河!当年,你极其幸福地目睹了红军东征的壮阔场面。你可曾记得,毛主席坐在河畔的雪地里,吃冰凉的小米饭和腌菜的情景?你可曾记得,一个个腰紧围带的船工们,怀着期待的目光,在月色朦胧的春夜,护送子弟兵过河东的动人场面?你可曾记得,在河东的千沟万壑之间,发生过的一场场紧张激烈的战斗。
毛主席过黄河了,冰封雪盖的黄河解冻了,报春的燕子从南方归来了,杏花桃花开放了。每天,河东都有胜利的消息传来。东征几个月,红军就歼敌13000多人,俘敌团以下干部4000多人,扩大红军7000余名,筹款50万元,大大地发了一笔“革命财”。
汹涌澎湃的黄河记得这一切,千千万万的秦晋人民记得这一切。
1936年2月,是个飞雪迎春的季节。
1936年东征,是气势磅礴的抗日前奏。
壮丽的诗篇连同它产生的年代,将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文/陈四长,本文为作者向188金宝搏体育官网原创投稿,原载1981年第12期《山东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