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熊蕾,情报英雄熊向晖同志之女,新华社中国特稿社原副社长,授权本号发布,原标题为《父亲的珍藏》,现标题是编者擅自做主修改的。
【作者按:今年九月九日,是毛主席逝世45周年,我父亲熊向晖去世16周年。仅以此文《父亲的珍藏》作为纪念。其中毛主席与父亲握手的照片,是1973年父亲作为驻墨西哥大使陪同墨总统访华时见毛主席时所拍摄。】
父亲熊向晖没有收藏古董字画的爱好,可是却有几样他很宝贝的珍藏。其中只有一件是非纸质文件,是半只雪茄。父亲把这半只雪茄放在一个曾经装香烟的带盖瓷罐里,很不起眼。他把瓷罐放在他书桌的一只抽屉中,从不轻易示人。
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向客人展示这半只雪茄,是2004年10月的一个周末。那天前乒乓球世界冠军庄则栋陪着曾任毛主席秘书的张玉凤夫妇一起来看望父亲,聊得兴起,父亲拿出了那个瓷罐。
这是毛主席抽过的雪茄,父亲告诉客人,神情中颇有几分得意。
雪茄有点长,虽是半只也有4厘米多。深褐色的纸皮包着烟丝,略微有些岁月留下的褶皱。与我见过的古巴雪茄相比,显得相当粗糙。但是我不吸烟也不懂烟,从未问过父亲这雪茄的味道如何。
当时这只雪茄已经被父亲保留了32年,经过四次搬家,仍然相当完好。
这半只雪茄,是父亲从毛主席那里“顺走”的。那是1971年7月9日。
那天中午12时,当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博士乘巴基斯坦提供的专机,秘密抵达北京,父亲以国务院总理助理的名义,参与同基辛格的会谈。当时父亲的实际任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二部副部长,主管国际问题研究。
基辛格抵达北京当天下午,周恩来总理就同他在钓鱼台国宾馆进行了第一轮会谈,从下午4时25分谈到夜里11时半才结束。之后得到通知,毛主席让周总理、王海容、唐闻生马上去他那里汇报,还让父亲也一起去。
这是父亲自1961年9月陪同英国元帅蒙哥马利在武昌见过毛主席之后,时隔10年第一次面见毛主席,他虽然不知道毛主席让他参加汇报的用意,但是心里非常高兴。
在会客室中,毛主席在摆成半圆的七张单人沙发居中的一张坐下,总理和父亲分坐在他的两旁。每两张沙发中间放着一个茶几。毛主席从茶几上拿起一只深褐色的雪茄,唐闻生帮他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满面笑容地问父亲:你现在还讲不讲“卫生”啊?
王海容见父亲有些困惑,便解释说,主席是问你还抽不抽烟。她又转向主席说:老熊是个“烟鬼”。
毛主席轻松地说:他怎么成了“老熊”了。听父亲说自己已经52岁了,就说,还不老嘛。然后指指茶几上放着的雪茄,说,现在医生不让我抽香烟,只让我抽这个。他们都讲“卫生”,你不讲,你就抽把,我也不“孤立”了。
于是父亲陪着毛主席,也享受了一把他的雪茄。这也是父亲第一次看到毛主席吸雪茄。毛主席吸着雪茄,跟不明就里的父亲进行了一场出人意外的谈话,了解当时的总参谋长黄永胜等几位林彪的亲信在1970年庐山会议后的表现,得出了他们几人的检讨是假的,庐山的事情还没有完,他们还有后台的结论。
不久之后,发生了林彪于1971年9月13日仓皇出逃,在蒙古的温都尔汗机毁人亡的事件。父亲回想起那个夜晚毛主席跟他的谈话,才感到那次表面上看来是莫名其妙的“寒暄”,其实是有深意的。他说:当时毛主席没有问叶帅,因为叶帅会看到他们的检讨,不会了解他们对上隐瞒对下弄虚作假的实情;也没有问外交部的同志,因为他们和总参无关。父亲非常钦佩毛主席的胆略、魄力和决断。他说:在处理基辛格秘密访华那样一桩大事的时候,我原以为这应该是压倒一切的题目。而主席却偏偏撇开这个主题,用很长的时间,很艺术的方式,先了解林彪的“五个大将”的问题,并作出他们还有后台的结论。这确是主席的独特和伟大之处。
父亲把主席跟他的对谈记在脑子里,却堂而皇之拿走了毛主席吸剩的那半只雪茄,作为对那个夜晚的永久纪念。讲起这段往事,他不仅将毛主席的湘潭味普通话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还会摆出毛主席吸雪茄的动作,让张玉凤同志都称道不已。
对我而言,这半只雪茄不仅凝聚着父亲对毛主席的浓浓深情,也记录着他的守口如瓶。看到它,我就会想起父亲的嘴有多严。
1971年那个夏天,恰逢我从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二次回北京探亲。但是父亲对他参与的这一历史事件,跟我纹丝不透。
细数起来,从父亲1962年出任中国驻英国代办起,到1967年他们回国挨批斗,再到我去北大荒,哥哥参军在大西南,全家天各一方已有10年。所以见我回到家里,父亲是很高兴的。然而在我探亲期间,他却忙得早出晚归,难得见面。我问他在忙些什么?他说,他不能讲。也从部队回京探亲的表姐和我根据他写字台上放的书,猜测说,你是在研究日本问题。他笑而不答。我们又猜他每天去什么地方,他还是不置可否。
临近我离京那几天,父亲忙得干脆不住在家里了(后来才知道参加接待的人员都住进了钓鱼台国宾馆)。我和妈妈既无他的地址也无他的联系电话,只能等他打电话回来。我很想临走前再见父亲一面,可是却未能如愿。
在我离京前一天,父亲终于打来电话,问我哪天上火车。我说,明天,7月9日,你能回来吗?父亲沉默片刻,很遗憾地说,不行,实在回不来。我又问他究竟在忙什么,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过些天你就会知道了。
7月9日,我带着临行前未能见到父亲的遗憾登上了返回黑龙江的火车,11日回到农场。7月16日,我从广播中听到基辛格博士7月9日至11日秘密访问北京的新闻公报,这才恍然,父亲这么多天神神秘秘,连天伦之乐都顾不上,一定是在参与这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