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晚年经常触景生情。观电影,会泪流满面;读诗词,会痛哭不已。据中央文献版《真实的毛泽东》记载,毛主席晚年白内障摘除医生唐由之先生有一段回忆:
“那是手术后的第五天,房间里只有毛主席和我两人,戴上眼镜后的毛主席起先静静地读书,后来小声地低吟着什么,继而突然嚎啕大哭,我见他手捧着书本,哭得白发乱颤,哭声悲痛又感慨。事发突然,我紧张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赶快走过去劝慰他,让他节制,别哭坏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毛主席渐渐地平静了一些,同时把书递给我看,原来是南宋著名法家思想家陈亮写的《念奴娇·登多景楼》。”(见《真实的毛泽东》第730页)
读陈亮的词,毛泽东想到了什么?公元1188年(宋孝宗淳熙十五年),陈亮前往京口(今江苏镇江)观察形势,登上多景楼并写下了这首词:
危楼还望,
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
鬼设神施,
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
连岗三面,
做出争雄势。
六朝何事,
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
登高怀远,
也学英雄涕。
凭却江山,
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
正好长驱,
不须反顾,
寻取中流誓。
小儿破贼,
势成宁问强对!
按后人的解读,该词分上下两部分:上阕,作者借批判东晋统治者偏安江左,谴责南宋统治者不图恢复中原。“一水”三句,指出地形对南宋有利,应当北上争雄。但南宋朝廷颓靡不振,重蹈六朝后尘,“只图门户私计”,苟安于一隅。下阕,作者抨击那些有声望地位的士大夫们,只知清谈空论,却无力收复充满腥膻之气的敌占区。
主席晚年读《登多景楼》为何痛哭不已?过去我不是很理解;即使读了后人的解读,也难有深切把握。直到最近,看到有关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某某某》的纷争,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这才是主席的痛楚所在;而这痛楚,当时又有几人能会,何人能解呢?
眼见“河洛腥膻无际”,即使“凭却江山”,主席也自知,不仅身后“管不到”,而且身前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也。面对回天乏力的处境,主席对身后的局势洞若观火,于是有了“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的悲凉啊!
陈亮的《登多景楼》,笔力苍劲,议论深邃,有雄视天地的英雄气概。作者认为,真正的英雄应当象东晋的祖逖那样,中流击水,义无反顾。清人刘熙载在《艺概》中,曾将陈亮与辛弃疾相提并论:“陈同甫与稼轩为友,其人才相若,词亦相似。”何以相若相似?因为他们都处于“只成门户私计”的同一时代。“诗言志”,把这首词放到文革晚期的背景去解读,我们才能理解主席心中的悲凉。
毛主席晚年看电影《难忘的战斗》(达式常主演),当演到解放军进城,人民群众箪食壶浆夹道欢迎的场面,老人禁不住放声大哭,其情其景真是催人泪下。看看今天的种种现实,除了悲愤,我只有无语。在南京“解放电影院”更名“首都大戏院”之际,对毛泽东晚年读《枯树赋》的心情,我油然生出强烈共鸣:“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鲁迅有诗云:“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青年时期读此诗句,体会甚浅;人过中年之后,越发有所共鸣。
在毛泽东逝世38周年前夕,再读《登多景楼》,胸中波涛起伏,喉咙哽咽,怅然而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