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体面
体面这个词,似乎与穷苦人不沾边。穷苦人无论如何拼命,也改变不了紧紧巴巴捉襟见肘的生活。马老汉一辈子都想过上体面的生活,到死也没实现这个愿望,按别人话说,那真的叫死不瞑目啊!其实,马老汉的愿望很简单,不像有钱人那样,驾着游艇,开着飞机,住着豪华别墅,账户上躺着几个亿,那才叫体面。马老汉所谓的体面,不过是想穿上一身像样的绫罗绸缎,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台轿子而已。因为马老汉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大世面。他所说的体面,不过是过去村里的大地主也是他的老东家过得那种生活罢了。在他心里,坐着八抬大轿,云游四方,威风八面,那才叫体面。他做梦都想过上那种体面的日子。马老汉走了,他走的时候,既没有穿上他梦寐以求的绫罗绸缎,也没有坐上念念不忘威风八面的八抬大轿,马老汉是带着遗憾去世的。
马老汉死后,他的子女们,为了帮马老汉完成在世间未实现的愿望,给他用各色彩纸,糊了轿子,车子,游艇飞机,别墅,当然还有一大堆冥币。马老汉在世间没过上体面的生活,只好到天堂里去实现了。
记得一九八二年,马老汉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他特别神气,他觉得他想要的体面生活近在迟尺。那一年,分田到户后,他手里捧着亲手打出的粮食,那股高兴劲儿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他坐在自家的地头,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着自卷的旱烟,谋划着心中美好的蓝图。分田单干仿佛一下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一样,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记得听奶奶说过,一九四八年的时候,望着刚刚分到的土地,爷爷也是这个样子,那天爷爷一夜未归,是在刚刚分到的田地里过了一夜,那时爷爷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他抱起奶奶,转起圈圈,两人的眼睛里都笑出了泪花。
可是现在,爷爷听说分田到户后,却没有一丝高兴劲儿,他仰天长叹一声,心想这下全完了,这些年白干了,他们战天斗地,修水渠,造水库,修大寨田,将一块块零散的土地连在一起,一片片梯田,一望无际。他们勒紧腰带,大干苦干,就是为了给子孙后代造福。刚刚有点成绩,又要分崩离析,肢解分离。老人沉默不语。仿佛有一肚子心事似的。他对爷爷的态度很是不解,同样是分到属于自己的土地,爷爷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也许爷爷年事已高,有点糊涂了,风烛残年跟不上新形势了。爷爷越不说话,他心里越没底儿,他总想从爷爷的嘴里套出一点话来。同样一件事,爷爷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最后还是憋不住想问他一直不敢问的事,
“爷爷,咱又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了,你咋不高兴呢!”
“孩子,无论土地属于集体还是个人,咱都不能忘记了毛主席共产党啊!”
“为啥?”他还是不解,毛主席都去世好几年了,这事与他啥关系呢!他心里想。
“为啥?”爷爷显然有些生气,嗓门也随之高了几分。爷爷接着说;“没有毛主席共产党,你分哪门子地?你去分地主老财的地吗?是毛主席让咱拥有了土地,翻身做主人,啥时候也不能忘了毛主席共产党的恩情。如果没有毛主席,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佃户,一个被地主压迫剥削的长工而已。是毛主席让咱挺起了腰杆,当家做主。虽然分田到户了,也是毛主席为咱打下的根基。”爷爷的一番话,他并不认同,他认为爷爷一定得了老年痴呆,在这里胡言乱语。他搞不明白的是,同样是得到土地,爷爷的态度如此千差万别呢!爷爷当年分到土地的时候那股高兴劲不知跑哪去了!爷爷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忧心忡忡,简直与当年班若两人。爷爷一定老了,干不动了,当年的激情不再,嫉妒起孙子来了。因此,对爷爷说的话不以为然,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觉得分田到户理所当然,是他应得的,与任何人无关。爷爷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不忘毛主席。他听后一阵哈哈大笑。他觉得爷爷的话越说越不着调。自己种自己的地,与别人有啥关系呢!简直可笑!
“马源,你听着,用不了三年,你会想起爷爷的话。今天欢呼雀跃,明天哭都找不到地方。”爷爷说这话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老泪横流,他不知道爷爷为何伤心为何落泪。又为何如此忧伤。他本来想和爷爷分享一下分到土地的欢悦。没想到竟惹得爷爷如此痛心。
三十多年过去了,当时正值盛年的的他,根本没拿爷爷的话当一回事,他只想着分田到户了,好日子就在前头,爷爷老了,思想陈旧了。根本赶不上时代潮流了。
他积极响应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然后先富带后富的号召,他心里憋着一股劲,认为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己也是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的豪情壮志,多么的意气风发,仿佛整个世界都攥在自己的手里,分田到户,又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那时整个农村敲锣打鼓,欢迎这一神圣时刻的来临。
他像农村的大多数农民一样对设计师的英明决策顶礼拜膜,感激涕零。温饱问题出六力的时候没有解决,出十二分力的时候解决了。
那个时候的马源将爷爷的话,完全抛掷了脑后················直到弥留之际,爷爷的话犹在耳边,这些年经历的事像一部电视连续剧一样一段一段浮现在脑际,欲语泪先流。可是,心脏即将停止跳动,围在他身边的儿女们,哭声响起一片,但是,他的魂灵始终不肯走远,他的思绪一下又回到了激情澎湃的一九八二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