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树松:一面之交忆浩然


  是《艳阳天》《金光大道》的赤子豪情让我“认识”了浩然。而后,《西沙儿女》隽丽诗话中那洋溢的殷殷爱国情怀和烁烁中华民族气概,又让我加深了对浩然的印象。就是这样一个通过他出版的作品让我铭记在心进而敬佩的风云人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天,在泰山脚下有幸相遇,短暂的接触,对他的记忆却很深很深,至今犹新。

  那是一个秋初的下午,浩然来到了泰山脚下。在泰安地委文宣部门有关人员的陪同下,到我供职的泰安美术公司参观考察,领导决定由我负责安排接待。

  浩然,五十来岁,匀称的体态棱角方正明显,朴实利落。他短发平头,精神饱满,笑颜亲切,语言淳厚,流利风趣,举止言行间气度凸显,大有俯瞰一切的气势。在美术公司参观座谈后,就下榻在当时泰安外事活动条件较好的泰山宾馆。按照统筹安排,浩然在美术公司活动只有两天,重点是请浩然留下墨宝,任务全由我一肩承担。

  浩然先生不但是赫赫有名的作家,其书法笔墨功夫也是非常了得。他的书法一如其人,厚重流畅,古老丰润,神骨挺峻,功底不凡,尽显一代文豪气度的书法,实不亚于文名。

  下榻当日晚,我只把笔墨毡纸备好,放在宾馆房间内,因浩然一路劳顿,未请他动笔。饭后,我便陪伴他走出宾馆的大院,坐在不远处岱宗坊下的石基上漫不经心的看着路人。落日西坠,余晖倒映,把天上的云彩照射的分外绚丽,有金洒洒的,有红火火的,有如银丝,有若花团……。云朵随着傍晚的山风,奇异的变幻着神妙的姿态,或聚或散飘游在灰蓝色的上空……。这时候我才发现浩然仰望云天的神态,好像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沉思中。我想,这或是作家灵感的触动,有了新的发现吧……我们俩人默默地静坐着。一队挑山工光着经紫外线长时间照射,已变成古铜色的脊背,在夕阳里排着整齐的队形,迈着节奏一致的步伐,借着巧劲忽闪着肩上沉重的担子,像一尊尊移动的雕塑,进入了我们的眼帘。浩然仰视的双眼转移到挑山工的身上,他不动声色的注目着,他的脸随着挑山工的远去,而定格在山路上坡的转弯处,久久没有移开,似乎是在回味挑山工那沉重脚步踩着石条山路的“嗦…嗦…”地碾沙声……,我看着他那“凝固”的样子,没有打扰他。我想,让他自己静一会儿,这或是最好的休息。

  繁星满天,秋初的夜晚,虽暑气未退,泰山脚下的风却也捎带着一丝丝的凉意,我提醒他回房去吧。浩然起身笑了笑听从了我的建议,随口说到房间咱们聊聊,能认识也是缘分嘛。

  回到房间,浩然倚靠着摞起的被子斜躺在床上,我拉过一把椅子,在床的脚头处面对着他坐着,我望着浩然的脸面,突然感觉他的五官分布得是那样匀称清晰,面部的轮廓让人举目难忘。一双锐眼透着坚定的浩然正气,难怪他的名字叫浩然,恰如其分。古相书上说,有这种面相的人一定是爽快、热情、处事凌厉和事理分明的人。他说,他只要看到劳动群众那种淳朴、善良、勤劳、忠诚的形象,便能从中感觉到那种心底自强奋发的气息,他就会有一股创作的冲动。刚才看到挑山工那种步履劲健,一步一个可碾碎沙砾的脚印,一股能把泰山踩在脚下的坚忍气概,使他产生了只有劳动者才能有“山登绝顶我为峰”的自豪。他还说,劳动人民是征服一切的主人,是改造天地的主人,他的作品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气息,离不开劳动人民的情感,他的心贴着大地,他的命运是和劳动人民连在一起的。他接着说,他的《艳阳天》素材的很大成分,就是在山东农村深入生活劳动锻炼时从有感,到有感而发,直至一发不可收拾写出来的,就是《艳阳天》成就了我浩然……他流畅的语句,丰富的词汇,抑扬顿挫的声调毫无保留的向我播洒着激情,又好像在涤荡着胸中的块垒,让我的心无由地跟随着他话语节奏跳动着……突然他话锋一转,说他没上过几年学,是个“自学成才”,连个“知识青年”也够不上,还真羡慕我这个曾经的“知识青年”的称号呢。他这急转的话头,一下子把我这专注于他话语的心放松下来,犹如敞开了我心中闭锁的门窗,我跟着他的笑声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宾馆,当走进浩然的房间时,满屋的墨香扑面而来,浩然已经在泼墨挥毫了。本来就不宽敞的房间,地板上、床沿边和椅子背上都搭着未干的作品。浩然听见我进来,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别踩了。我踮着脚尖,像雪地里冻僵爪子的小鸡,翘翘着身子挤坐在床头的空档里。一幅写毕,浩然发话,叫我也写几幅,他好歇一歇。我连说不行……不行,这不成了“关公面前耍大刀”了吗。浩然从鼻孔里哼了一下,冲着我就说,“人不能没有自信,我不就是三十多岁就写出了《艳阳天》么,来!”他说着就把毛笔举到了我的面前。我只好从命,说实在的,我也是看见写字手就痒痒的主。我不敢多写,大概写了不超过五幅,有行书也有魏碑。其中用魏碑体写的一横幅,是赠给浩然请他指教的,内容可能是“龙跳天门”四个字,现在记忆着实模糊,已不敢确定是否了。浩然在旁端详着我写得行书,说有几笔收笔快了点,显得有些轻浮,魏碑写得好,比较老稳扎实。我感激他的率直批评,虚心的点着头接受了他的意见,顺手把毛笔搁在案子上。这时,浩然看着我,若有所思地微笑着,他的嘴角翘翘着,象一弯仰月,笑的很真很好看。他说:“以文会友,翰墨有缘,让我在泰山脚下结识了你这位小老弟。‘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你写一幅,你说什么内容好呢。”我怔了一下,又忽地兴奋起来,要知道,浩然此行,求其墨宝的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我只是负责接待的小书童啊。我激动得不假思索的顺口答道:“随便,什么都行!”“好,那就写‘翰墨缘’吧”……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浩然也已作古有年。每当看到题着我名款的“翰墨缘”这幅大气含情的书法作品,浩然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都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朱树松·写于2014年12月,曾刊于中国网·专家博客和《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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