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杰:从春晚到《戏台》之官宣意识形态重构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这两句话无疑是对影片所处1916年代的最生动写照。北京城成为各方军阀混战的戏台,而北京城内的百姓似乎已对这见怪不怪,歌照唱戏照上。就像片中众人所说,“不管是谁掌权,戏总归是要听的吧?”封杀陈佩斯则类似于封杀喜剧。
一、《戏台》敢不向春晚“枪口”低头吗?

电影《霸王别姬》中,最后戏总归是演不了了,而《戏台》无法再像30年前那样把时代背景移后,但表达的思想内核是一致的,那就是权力不该干涉文艺,特别是一群啥也不懂的大老粗,不该对文艺创作指手画脚,肆意篡改剧本与历史。片头出场的八爷,虽然是京城地头蛇,地方一霸带着一帮江湖小弟威风凛凛,但倒也对戏班有所尊重,对京剧名角更是恭恭敬敬,他的行事风格,多少还带点“江湖规矩”。但啥也不懂的大老粗洪大帅带兵打进了城,他眼里可没有什么“尊重”与“规矩”。他相信,有枪就代表着一切,代表着绝对权力,他的喜好与命令都是圣旨。原本威风八面的八爷,转眼间就在枪下成了亡魂。前来送包子的包子铺伙计“大嗓子”,因为经常来听戏,就稀里糊涂被洪大帅当成了名角,指名要他演《霸王别姬》的霸王,而真正的名角金啸天却因为吸食鸦片昏迷不醒。在洪大帅的枪口威胁下,陈佩斯饰演的戏班班主只能硬着头皮让“大嗓子”登上舞台,把经典京剧唱成了唐山落子。可演到霸王乌江自刎这一段时,洪大帅不乐意了,他要让项羽“过江东”,再卷土重来,否则整个戏班都得没命。此时真正的名角金啸天终于醒来,目睹这一切后,他穿戴整齐,画好油彩,称可改戏后粉墨登场:“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一字未改,陈词唱穿又如何?这是一代名角对艺术、对国粹、对传承的坚守,更是在强权暴力面前的不屈与反抗,即便这意味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此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霸王兵败垓下,洪大帅也兵败北京城。大兵仓皇撤退之下,戏班众人也得以死里逃生。“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阔别荧幕、阔别大众视野多年的陈佩斯,在七十一岁的古稀之年携《戏台》回归,传达的态度是非常明晰的:坚守艺术本身,不向强权低头。在2014年的一档采访节目中,陈佩斯坚定的说,“我们在这么烂的世界里生活几十年了,还要把余生这么烂下去吗?多没劲呢?”“否则的话,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后人看我们祖先是这么生存的,他们会愤怒,他们愤怒的不是强权,而是愤怒每一个接受强权的人,我的后代一定会为我丢脸,所以我争取不要让后人嘲笑我。”确实,他做到了,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在戏里,即便知道自己即将性命不保,他还是为戏班的不妥协不改戏鼓掌叫好。在戏外,面对流量至上的时代,他也没有媚合市场流量,没有像市面多数喜剧一样糅合网络热梗,没有像其他电影宣发一样搞“老戏骨”“情怀”营销。他是一个干净的人,一个纯粹的表演艺术家。“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毋庸置疑,面对指鹿为马的某种意识形态,荒唐的是现在的这个世界而不是陈佩斯与我们。
二、《戏台》敢与现实对号入座吗?
《戏台》者出悲剧里的人就是咱们,如何对号入座?徐处长:一看就是《人民的名义》里的王秘书。有能力,情商高,油光水滑。王秘书是徐处长的职业发展的下一步,因为无论是洪大帅还是片尾的蓝大帅,他还没找到认领自己的大腿牢牢抱住。你身边这样的徐处长多么?想起来谁?洪(红)大帅与蓝大帅:陈佩斯够狠的,意思是苏联那套或美国那套,无论是红还是蓝,都难撼动城里两千多年的已深深沉淀于人们内心的“文化”。我们的文化已固化,韧劲儿十足,坚不可摧。这种文化就叫“活着”。思玥:你说她是当下饭圈文化中的无脑粉丝也好,说她是痴迷武志红或“认知觉醒”与“女性成长”的宝妈群体们也行。有着不错的条件,但又很容易出卖自己的肉体,属于一块精美的肉,是个可叹的可怜人。她已不能如张楚的歌《赵小姐》里的普通女人们,“最后她的纯洁战胜了好奇,她决定去街上买点便宜的东西”,只能更像郑怡《杨花》里的杨花,“人说你似杨花飘飞在风尘间,无人了解,无人惜,无人怜”。金啸天:专业人士里的天才,有实力,但精神空虚,所以只能沉溺于翠萍与烟土。但一听到戏台上的锣鼓声想起,会立刻条件反射般进入状态,为了专业悍不畏死,虽是戏子,铁骨铮铮,如楚霸王一样,不被威胁不被诱惑。凤小桐:我认为他实际上是我们绝大多数人的缩影。第一,男扮旦角,为了“活着”,仿佛性别扭曲,压制男人阳刚,不得不以媚示人;第二,同类中彼此间嫉妒腹诽,但又并非你死我活,如他与金啸天;第三,面对班主(戏班子领导)也有着人情世故的一幅嘴脸。但这个矛盾复杂的角色,关键时刻,良知不眠,宁死不从!再强调一遍,我认为他是本片最重的一个角色代表大众:靠自己吃饭,戏里戏外都不是主角,柔弱,但外柔内刚,保留底线。候班主与吴经理:是商人中的那种,一半专业一半生意的人,只是不得不被“活着”的压力扭曲。但至少他们两位并不是主动为了钱去出卖专业,迎合强权。现实中,我们的周围,也是商人遍地,但多数已做不到这两位一样了,多数则聪明而主动地去迎合、去出卖,只要对方给钱,其他都是浮云。是吗?大嗓儿:运气好,普通人儿。他的走向,有两条,一条路是高俅,会踢球,被领导看重,于是走上仕途,然后从一个普通百姓,变为食肉百姓的角色。另一条路,则是《纸牌屋》里的弗莱迪,牛排店老板。甘于平淡,保持自己的本色,你活你的,我活我的,并不附和权贵。如果你是大嗓儿,你走哪条路?大帅们:野蛮、单纯、性情、暴躁、狡诈,企业主、高管们的部分缩影。其实也是你我得志后可能的缩影。大帅们有力量,但很难持久,因为纵欲过度,可他们为什么纵欲?因为孤独、压力大、没有约束。以上是简单做一个各角色对号入座,大家看着玩。昨晚看完后,几位朋友聊天,谈到洪大帅时,有人感慨很像自己那暴躁的领导,又感慨没有办法,生活里的我们也都与戏中各角色一样,都有妻儿老小,都得活着,所以扭不得不迎合忍着。都是平头老百姓,有什么办法呢?无能为力!要改变风气,主要看上面。我于是提了一个问题:有两拨儿人。A这一拨儿,成员生存主义谙熟,奉行枪打出头鸟文化,有事儿你行你上,我在后面强调非暴力沟通、和谐,你吃亏了我最后得利,个顶个油光水滑。B是另外一拨儿,群体成员敢于斗争,不服就干,捍卫自己权利,最后也与上面打成一个平衡。我问:1.如果这是一个丛林时代,A与B遇到,是谁会灭了谁?我的朋友第一反应是,干嘛要灭了谁呢?不能和谐共处吗?我说不能,已说了,是丛林法则啊!他俩沉默。实际上,A与B,已上演过了,一个是大清,一个则是英国;2.如果我想把B那一拨儿人,变成A一样,怎么办?那就得上国学了,让他们自省,让他们不要思考,不要探索,不要开智。同时,大力提拔徐处长!至于赵高杀李斯,不便演绎乎?
三、谁不会对《戏台》有任何带入感?
《戏台》既有荒诞的笑点,也有对现实的深刻反思!剧中不同人物也代表着现实生活中不同的特征的人物。剧中的洪大帅代表着权力与资本。军阀混战时期,洪大帅攻入城内,活脱脱的“土皇帝”,他就代表着权威。管你什么专业不专业,只要我喜欢,你就应按我的要求来。洪大帅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怎么听过戏,在戏院遇见了“大嗓儿”。“大嗓儿”这位包子铺的伙计比较喜欢戏剧,给洪大帅一段输出并且还唱了几嗓子,让洪大帅觉得很专业,俩人聊天后发现大家还是同乡。“有权有势”洪大帅当然要这位“老乡”去表演并对戏剧表演指手画脚,按自己的想法去改动。现实生活中,有一些这样的一个“门外汉”,即使啥也不懂,但一旦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就能任性地指手画脚,下面的人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一言不合,就用权势与资本压制你,直到你乖乖听话照做!剧中的徐处长更像是权力的鼓吹者。徐处长这样的人属于见风使舵、溜须拍马之人。他知道洪大帅有的安排不太合理,但为了迎合“洪大帅”也是各种圆滑讨好,溜须拍马。小心谨慎,但有时候也会拍在马蹄子上。洪大帅让其回答,徐处长本为了讨好,没想到惹到了“洪大帅”而遭到了处罚。这种人为了生存,也是最容易当叛徒的人。等到城门再次被攻陷,“蓝大帅”入城,他赶紧喊着手下去迎接“蓝大帅”!侯班主与吴经理更像是夹缝中的妥协者。侯班主与吴经理对戏剧传承有着深深的使命感,但为了戏班的生存与戏班的人员能活下去,不得不妥协退让。“洪大帅”要求更改戏时,侯班主妥协答应,转头又跪在梨园“神像”面前,内心充满了无奈与矛盾!当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时,同时又面临着生存的困境时,是“跪着生”还是“站着死”?也同时展现出了,混战时代下,大部分普通人的无奈!纵使心中有所谓的“信仰”,但又有着生存的无力感!“大嗓儿”代表着权力制造的“偶像”!“大嗓”一个包子铺的伙计,机缘巧合下遇见“洪大帅”并在“洪大帅”的扶持下成了戏台上的主角且领到了赏钱。至于是不是专业的,貌似都不太重要,只要有资本与权力的加持,都能将你打造为“主角”!这其实也是对现实的讽刺!“金啸天”这个人物也比较立体,他不是完美的,他私下抽大烟摆烂,但对戏剧却有着自己内心的坚守。醉醒之后即使在权力高压下还是没有改变原来的戏,在舞台上精彩的演唱。“凤小桐”作为男旦,对戏剧演出也是相当地认真与痴迷,不愿为了强权而迎合演出。最后影片结尾,“蓝大帅”进城之后,喜欢上男旦,能看到他跳河的场景……名角凤小桐坚持“戏比天大”,拒绝篡改经典,代表对艺术本质的坚守。这种“宁死不改戏文”的风骨,与侯班主的务实妥协形成张力,凸显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不同生存策略。在当今时代,也是如此,流量来了又去,总有人在追捧中丢了初心,也总有人在默默地坚守着“不能丢”的东西!电影中的情节,看似荒唐可笑,实则讽刺意味拉满!正应了“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剧中的每一个人物在时代的洪流中都显得如此渺小!在大时代背景下,专业的,不专业的;厉害的,不厉害的,貌似都无一幸免。即便有人因时得利,其命运也不受自己掌控,即使收获一时欢呼,也只能成为过眼云烟。《戏台》的讽刺之力源于其对现实的多维解构与人性洞察:它以民国戏台为棱镜,折射出权力对专业的践踏、流量时代的荒诞、个体在生存与尊严间的撕扯与文化传承的困境。正如某网友所言:“当洪大帅举枪逼戏班改戏时,每个打工人都看到了自己的甲方。”陈佩斯用“含泪的笑”剥开喜剧表层,让观众在荒诞中照见自己的挣扎!
四、《戏台》双重镜像之人生如戏与戏如人生
《戏台》以民国军阀混战为背景,构建了一个荒诞与真实交织的戏剧世界。军阀洪大帅(姜武饰)对戏班的强行干预,如同权力对艺术的粗暴入侵——他不懂戏却要改霸王结局,用枪口“指导”唱念做打。这种外行干预内行的荒谬,在陈佩斯饰演的班主侯喜亭身上形成强烈反差:台上是嬉笑怒骂的丑角,台下却要为戏班存亡低声下气。影片通过“真假霸王”的身份错位,将艺术创作的纯粹性置于权力碾压的显微镜下。黄渤饰演的包子铺伙计被迫登台,一句“霸王不能死”的荒唐指令,让千年戏文沦为权力玩物。这种黑色幽默的叙事,恰似陈佩斯本人与央视版权纠纷的隐喻——1998年他因维权被封杀,艺术尊严在体制齿轮下碎落一地。影片通过戏班众生相,勾勒出乱世中的文化传承图谱。底层民众大嗓儿(黄渤饰)的麻木与妥协,中产戏班的圆滑与坚守,构成完整的社会生态链。战火席卷京城,侯喜亭手持茶壶稳坐后台的镜头,暗喻着传统文化在动荡中的韧性——正如陈佩斯淡出荧屏后深耕话剧,用《戏台》完成对京剧艺术的现代致敬。这种传承的代价在影片中触目惊心:金啸天昏迷仍坚持登台的决绝,凤小桐为护戏班委曲求全的隐忍,共同编织成文化守护者的悲壮史诗。陈佩斯自掏腰包亿元拍电影的孤注一掷,恰是这种精神的当代延续。《戏台》的真正价值,在于它既是民国戏班的浮世绘,也是当代艺术生态的预言书。资本以年轻之名否定沧桑的价值,当流量文化冲击传统艺术,陈佩斯用七十一岁的高龄与亿元投资完成了一场悲壮的艺术宣言——正如侯喜亭所言:“戏比天大”,这四个字穿越时空,始终是文化守护者的精神图腾。戏台终会坍塌,但只要还有人在荒诞中坚持真实,在废墟上重建艺术,这场“人生如戏”的永恒戏剧就永远不会落幕。
五、“不要过度解读《戏台》”是什么噱头?
陈佩斯暌违大银幕二十七年的新作《戏台》以豆瓣8.0分、点映票房破6000万的姿态引爆暑期档时,有观众在社交平台疾呼:“求求大家别再过度解读了,以防陈佩斯的这部心血之作被下架!”这种看似“保护”的呼吁,如果不是炒作的噱头,那就是对艺术创作本质的误读——当一部作品用三重时空嵌套、权力暴力异化艺术、小人物生存哲学等隐喻编织成时代镜像时,拒绝解读恰是对创作者最深的辜负。《戏台》的叙事结构堪称精妙:民国初年军阀洪大帅攻占北平,五庆班携名角金啸天演出《霸王别姬》,却因金啸天沉溺鸦片无法登台,包子铺伙计大嗓儿被强推上台,与军阀、姨太、男旦等各色人物在戏院后台上演荒诞闹剧。这一“戏班现实闹剧-京剧《霸王别姬》悲剧-近代史动荡”的三重嵌套,本身就是陈佩斯为观众埋下的解读密码。洪大帅持枪闯入后台,强令修改《霸王别姬》结局(“项羽不能死,要一统天下”)时,镜头从俯拍转为仰拍,构图逆转即权力关系的彻底异化——这种视觉符号的权力编码,与侯班主颤抖修改戏词时的嘶吼(“老祖宗的东西怎能说改就改”),共同构成对“权力碾压专业”的尖锐讽刺。若观众仅停留在“军阀霸道”的表面笑料,而忽视其背后“外行指导内行”的当代隐喻,便如同面对《狂人日记》只看到“吃人”二字,却未读懂“救救孩子”的呐喊。《戏台》的群像塑造堪称当代电影的典范:陈佩斯饰演的侯班主“三跪”(跪军阀保戏班、跪祖师奶奶忏悔、跪大嗓儿消解界限),黄渤饰演的大嗓儿“硬着头皮演下去”的倔强,余少群饰演的男旦凤小桐在军阀觊觎下的柔中带刚……这些角色的挣扎,构成人性多面性的切片——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只有被乱世推着走的可怜人。侯班主跪拜祖师爷时那一句“是为了活命啊”,当大嗓儿跑调却认真的唱腔引发观众哄笑与泪水的交织,当凤小桐默默整理被军阀踩脏的戏服……这些细节的张力,恰是陈佩斯“喜剧内核是悲剧”的创作哲学的体现。若观众拒绝解读,便无法理解侯班主“戏得唱完”的执念,既是职业信仰,更是乱世中“活下去”的本能;也无法体会大嗓儿从“说什么也不敢上台”到“向往眼神”的转变,隐喻着底层在权力碾压下的精神觉醒。《戏台》的现代隐喻,是其引发广泛共鸣的关键。洪大帅强捧“跑调名角”大嗓儿,恰似流量明星靠资本上位;台下观众明知演出荒诞却疯狂叫好,对应饭圈“控评”的集体无意识;金啸天因怯场躲起来象征“专业在流量面前的沉默”……这些跨时空的呼应,使民国戏台成为当代职场的精准镜像。网友感叹“刚适应一个领导的喜好,他又转岗了,永远在重新摸索的路上”时,当打工人在洪大帅“随意篡改经典桥段”的情节中看到“不懂业务的领导乱改PPT”的窒息感时,解读《戏台》已不仅是艺术欣赏,更成为对自我境遇的审视——在生活的戏台上,我们是否也正穿着不合身的戏服,唱着违心的词?“保护”呼吁的背后是艺术理解的懒惰还是对创作自由的恐惧?那些呼吁“不要过度解读”的声音或许源于两种心态:一是将喜剧视为纯粹的娱乐消费品,拒绝思考其背后的社会批判;二是担忧解读会“捧杀”创作者,使其陷入“过度解读”的争议。但陈佩斯从未回避作品的深度。他曾在访谈中直言:“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悲情内核是人物陷入某种困境,困境的形成又与社会规则、人性弱点相关。”从《吃面条》到《阳台》,再到《戏台》,他的创作始终在笑声中埋藏对社会现实的叩问。更关键的是,艺术创作的生命力恰恰在于解读的开放性。观众在《戏台》中看到权力对艺术的暴力异化、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传统文化的韧性基因时,这些解读并非对创作者意图的偏离,而是艺术作品在时代语境中的二次生长。正如鲁迅所言:“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艺术的魅力,正在于它允许千人千面的解读,而非被单一的“正确答案”禁锢。陈佩斯在《戏台》结尾废墟上重新响起的唱腔中,完成“戏是人生缩影”的创作观表达时,观众的解读,是对这份艺术真诚的回应。那些呼吁“不要过度解读”的声音,或许该重新思考:我们究竟是在保护陈佩斯,还是在保护自己拒绝思考的舒适区?艺术从不是孤立的娱乐,而是时代精神的镜像。《戏台》的隐喻,恰如一面镜子,照见民国乱世的荒诞,也映出当代社会的困境。解读它,不是对陈佩斯的“过度消费”,而是对一个艺术家用二十年沉淀打磨作品的最高敬意。毕竟,当他说“戏得唱完”时,既是对戏班的执念,也是对所有观众的期待——在生活的戏台上,我们终要面对自己的解读,唱完属于自己的那出戏。
六、《戏台》式喜剧利刃何以能剖开时代荒诞?
民国初年的德祥大戏院,五庆班正筹备《霸王别姬》首演,刚进城的洪大帅却带着枪杆子闯入后台。“项羽不能死!得东山再起!”这句蛮横指令揭开了全剧最辛辣的讽刺——权力权力能随意篡改经典结局,艺术便沦为政治的皮影。侯喜亭(陈佩斯饰)那句含泪的“我这是为了活命呀”,道尽乱世文人的集体困境。电影通过三重时空折叠强化荒诞感:前景是侯班主向祖师爷神像下跪,中景是戏班成员在军阀监视下排练“新编霸王别姬”,背景收音里传来街头蓝大帅进城的炮声。这种嵌套结构暗示:在权力更迭的轮回中,艺术的妥协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徒劳。正如编剧毓钺所言:“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洪大帅,也有自己的《戏台》。”洪大帅的军装与侯班主的长衫构成视觉对抗,前者的铜纽扣在镜头下泛着冷光,后者的绸缎马褂则日渐褪色。道具细节暗藏玄机:侯班主反复拨弄的算盘象征生存算计,洪大帅随手把玩的手枪代表暴力威慑,而大嗓儿(黄渤饰)送来的包子,则成为底层身份的味觉符号——当包子油汁滴在戏服上,恰是市井生活对精致艺术的粗暴解构。黄渤饰演的包子铺伙计大嗓儿,因一口唐山口音的京剧唱段被洪大帅错认成名角金啸天。这个角色身上浓缩了双重讽刺:既嘲弄了流量时代“业余取代专业”的荒诞,又揭示了小人物被命运抛入不属于自己舞台的无奈。他在台上将“力拔山兮气盖世”唱成“这包子馅儿真香”,台下洪大帅的叫好与后台戏班的绝望形成残酷对位。陈佩斯的处理让这个角色超越简单滑稽:大嗓儿在镜子前给自己画霸王脸谱时的陶醉,与最终被军阀抛弃时的茫然,构成“虚假权力”的短暂狂欢与破灭。正如影评人所言:“他不是在演喜剧,是在演每个普通人都可能经历的身份错位。”话剧版《戏台》受限于单一场景,冲突依赖台词密度,电影则通过空间拓展实现质的飞跃。开篇三分钟的长镜头从德祥大戏院缓缓拉远,战火硝烟中,戏院如同孤岛悬浮于城市废墟,暗示艺术在乱世中的孤立无援。这种处理让侯班主的挣扎获得更广阔的历史语境——他不仅是戏班的班主,更是整个文化传承的守墓人。从话剧到电影,《戏台》构建了讽刺喜剧的新范式。它证明:真正的喜剧不必依赖网络段子,而是能通过严谨的结构、符号化的人物与历史的纵深,抵达艺术的高峰。越来越多喜剧沉迷于低俗笑料,《戏台》的存在如同一面镜子,照见创作者应有的勇气与野心。电影结尾,蓝大帅的炮火炸毁戏院,五庆班成员在瓦砾堆中自发唱起原版《霸王别姬》。这个镜头让人想起现实中陈佩斯的经历:从春晚小品被封杀,到话剧市场的坚守,再到如今带着《戏台》重返银幕。七十一岁的他在片场亲自完成翻滚动作,当侯喜亭在废墟中扬起水袖,艺术的韧性便有了具象化的诠释——戏台会坍塌,但戏不会散场。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戏台》提醒我们:喜剧有可能是温柔的刀,能笑着剖开时代的脓疮;艺术有可能是不灭的火,能在权力的瓦砾中继续燃烧。正如那句反复出现的台词:“这戏啊,总得唱下去。”更像索尔仁尼琴说过的那样:“他们在表演,我们知道他们在表演,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表演,但他们还是要表演!”
《戏台》的影射是深刻而多义的:它以民国乱世为幕布,核心指向的是权力与艺术、个体与强权、真相与谎言、坚守与妥协等永恒的主题。它批判了任何时代都可能出现的权力滥用、外行领导、文化专制、个人崇拜与对历史真相的篡改。它深刻地揭示了在强大外力(尤其是政治权力)面前,文化、艺术、知识分子与个体所面临的困境、挣扎与异化。它用荒诞喜剧的外壳包裹着沉重的内核,让观众在笑声中感受到历史的吊诡与现实的隐喻。陈佩斯本人的经历(曾因版权问题与央视产生纠纷,一度淡出主流视野,后专注于话剧舞台)也使得他对艺术创作的独立性、权力与艺术的关系有着切身的体会,这种体验无疑也融入了《戏台》的创作中,使其批判与反思的力量更加真实与深刻。因此,《戏台》不仅是一部优秀的舞台喜剧,更是一部有深刻社会批判性与历史反思性的寓言。
【文/陈俊杰,本文为作者向188金宝搏体育官网原创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