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第三年,上海为什么还“缺菜”?
作为前上海互联网生活服务行业从业人员,近期票圈最大的新闻,一是各路前同事们庆祝终于买到/发到/抢到菜了,二是外卖和快递的小哥们终于可以被放出来干活了。
中国的经济首府在疫情出现后第三年竟然还能搞出物资短缺、供应链停滞的状况,着实有些迷幻。究其源头,有很多角度分析,可以从小布尔乔亚式市民文化讲起,或者一路途径市场经济下基层政府治理能力、医疗资源建设和分配、分税制和转移支付体系下的央地关系等等诸多宏大命题。今天我们换个小视角,从一个从业者视角出发聊聊疫情期间的一些见闻。
假设你是一个名光荣的外卖小哥,然后今天你们小区有人阳了。
上海疫情初期管控决策的侥幸心理和各自为政的山头主义,被认为是导致疫情没有在萌芽阶段就被及时扑灭的罪魁祸首;换句人话来说,在上述背景下,即便附近里有人阳了,也不一定轮得到你隔离。
这也即是说,身为一个具有高流动性的社会基础服务业从业人员,你毫无疑问地成为了社区传播链条的重要一环;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个行业发展到今天,为了极致的降低成本、提升利润,从业者们在一线城市大多选择群租房、集体宿舍的形式聚居在一起。
因此,一旦政策转向实行系统性地封控,外卖小哥、快递员、货车司机成建制地挂掉,劳动力的供给一下子就被整体性地掐断了,基层毛细血管网络第一个表示投降。
然后大家发现不对了。
超大型城市的生活用品供应链是一个涉及众多环节的复杂系统;从源头的生产与采购开始,途径中心仓、干线物流、分拨仓、支线物流、门店\网点\前置仓和终端的末端物流,每一个环节的如约交付其实都和上下游相互依赖。而当系统性的封控政策来临,第一时间被关停的是中心仓、被掐断的是干线物流,这相当于直接切断了整个供应体系向上海这座超级城市的核心输血能力。
在这个阶段,“2022年了,上海出现了物资短缺”是一个魔幻却又毋庸置疑的既成事实。
以邻为壑、逐级博弈并不是上海一地的特征,随后全国蔓延的物流停摆证明了这一点。朋友圈从生产商到终端渠道,无一不在恐慌即将到来的断供浪潮,又不得不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当下所剩无几的抢购狂潮当中,而层层加码的供需失衡一定体现在终端的价格上一一于是我们得以看见,供应短缺带来的生活消耗品价格飙升席卷了上海整座城市,对这座城市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造成了无法忽略的创伤。
转自36氪平台文章
人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习以为常的现代生活是建立在如此脆弱和微妙的恐怖平衡之上。
接着,这个城市试图通过自组织自救。
各种各样的社区、团体、组织出现了;在社区团购作为一个谋求利润的商业模式已经凉了大半截的今天,大家似乎又找到了其发迹于疫情初期的正确打开方式。从见诸于网络的各路千奇百怪的成团实践来看,毫无疑问的是,其中确实夹杂着不少囤积居奇、坐地起价发“国难财”的无良商贩,也裹挟着无数随波逐流、无能为力的普罗大众,更存在着众多寻求自力更生的普通人,难以简单地用好坏评说。
就是围观群众难免好奇,在社会层面的整体性封控政策下,哪儿来那么多可以四处流窜做生意的人。
无论如何,此番热闹的景象对于彼时的防控政策提出了一个合乎逻辑的质疑:与其放着这么多不受控、非从业的社会力量去代为组织一个看上去脆弱、无序、临时性且保障缺失的供应链网络,为什么不重新释放我们专业、训练有素、富有经验且摩拳擦掌已久的核心企业的力量出来重建秩序呢?毕竟我们国家一直以来奉行的信条就是实事求是,尊重科学和客观规律,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嘛。
好家伙,一夜之间,所有叫得上名的公司,不管能调动多少人,通行证办了几张,核酸覆盖率几成,防疫装备到位了多少,纷纷拍胸脯表忠心,仿佛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明天就要在人民广场胜利会师。
不愧是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啊。
此番上海疫情的走势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循环往复、曲折轮回的拿破仑式笑话:
Just a Flu Virus 登录华亭宾馆
Covid-19在精准防疫面前可防可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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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0逆天的次世代病毒揭下小布尔乔亚的底裤
中国选择了20年的策略
Y20机队:共存派有几个师?
江苏浙江安徽都开始给上海建设方舱
头部互联网+生活服务企业开始调集重兵反攻上海
由于正经供给还不足,而私人团又给的太多了,小哥们现在没心思正经接单→Now
正经地说,一时的乱象也代表不了什么。众所周知,全世界的物流是伴随商流走的;上海此番若是想重建有序的市场供应能力,本身的执行方法早有新冠初期武汉的旧迹可循,所需要的只是从源头开始逐一环节慢慢打通:
1.对于中心仓和核心干线通道,一封了事是毫无疑问的懒政;上海乃至长三角的监管部门应该更多地团结核心企业、团体在供应链核心节点资产上的动员能力,为自营、自持类型的基建开放充分的绿灯和检验检疫力量,保障社会物资整体性的充分供给;
2.干线物流的供给打通后,以核心企业、官方社区组织集体采购的形式予以充分消化,并正确运用媒体和社区网络将离散的社会化需求聚合到主流&受监管的市场渠道内,定点打击利用信息不对称、行政限制等条件进行囤积居奇的牟利团伙,营造物价平抑的稳定预期,降低市场恐慌情绪;
3.重启的社区团和即时配送网络,把20年疫情以来被证明行之有效的现场运营管理方法重新拿起来,包括但不限于站点和网格仓的那套定时测温、核酸、消杀,出勤人员的劳动防护和轮休排班,交通工具再配置,平台配套的考核与扣罚奖惩豁免与调整等等。用市场化一点的规则和方式,拿疫情后的骑手/车辆牌照和运营准入数量这样的条件来撬动企业的配合意愿和资源投入度,把行政杠杆的驱动力真正发挥起来;
4.在此之上,充分意识到疫情本质上是一场消耗战,骑手可能会阳性,所以请做好历史从业人员的召回;站点可能会关停,所以请做好寻址备份;辗转腾挪的投机客仿佛打地鼠,所以请做好常态化强力市场监管的准备;普罗大众的信任可能已经丧失,所以这个时候请真金白银地掏出钱来为平抑价格、缓解波动做出努力。
几十年以来,我们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走的太顺,公众对于很多事情的期望都是一蹴而就、理所当然的,当下正好是一个矫正期望的契机,长期来看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笔者和笔者的同事们仍然务必坚定地相信上海可以很快实现疫情的控制,只是这轮次过后,我们不可避免地面对一个事实:当20年疫情初次袭来的时候,中国社会借助春节假期的时机,通过运动式地集体总动员向世界了一份完美的疫情防控答卷,期间展现的组织度、动员能力前无古人,也恐怕后无来者;往后,作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尚且拒绝躺平的主权社会,中国将不可避免地面临常态化的疫情袭扰以及与之对应的社会治理能力的考验,这对于习惯借助人口和全球化红利前进的社会整体氛围来说,是一个十分严峻却无比现实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