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学校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我国私立学校的发展速度惊人，不论是城市私立学校还是乡村私立学校，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发展。2010年，我国中小学（包括高中）私立学校的数量是15233所，在校人数为15168033人。到了2020年，私立学校的数量增加到17433所，在校人数增加到22163503人。十年间，私立学校的数量增加了2000多所，私立学校学生人数增加了700多万人。私立学校的发展有着其自身的发展逻辑，主要是为了适应当前我国变化的教育环境，在公立学校发展弱化的情况下，私立学校通过提升自身的服务水平和服务范围，捕获了家长的切身需求，从而得到家长的青睐和认可，迅速占据教育供给空间。

　　教育一直以来就是中国家庭获得社会流动的重要途径，所谓的“孩子就是家庭的未来”，就是指孩子能够通过接受教育获得发展的机会，从而使得家庭地位更上一层楼。家庭地位包括经济地位、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对于普通家庭而言，子女可以通过教育获得文化资本，在毕业之后将文化资本转化成为经济资本、政治资本和社会资本，这种资本的转换是低成本和高效益的。对于上层家庭而言，子女可以通过教育获得文化资本，保持家庭的经济地位、社会地位或政治地位，甚至推升家庭地位的提升。

　　教育是中国家庭发展最为重要的渠道，但在过去，家庭只需要将子女送到学校，依靠学校教育和子女奋斗来获得发展的可能。然而，随着学校教育的变化，家庭被不断卷入到教育中，子女必须依靠家庭助力实现教育的发展。

　　我国中小学的教育管理发生了两个重要变化：一是在校时间压缩，二是教育管理力度降低。压缩在校时间的直接原因是国家为了保证学生睡眠，控制学习时长。教育管理力度降低是源于国家对教育强度的考虑，认为既有的教育体系形成了学生的教育负担和教育压力，从保护学生身心的角度出发降低了学校的教育强度和管理强度。当学校的管理时间减少，管理力度降低，家庭必然成为教育的承接者，从而被卷入到子女的教育管理中。

　　家庭的教育卷入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时间卷入，学生下午3点多甚至2点多放学后，必须要由家长接送孩子，并安排孩子放学后至第二天上学前的时间。所以，中国的家庭必须安排专人接送孩子，当前主要是祖辈承担了这一项工作，一些缺乏老年劳动力的家庭就不得不由父辈承担这项工作，且在放学回家之后还要陪伴子女完成家庭作业。二是知识卷入，学生在校时间减少，教育强度降低，并不意味着学校对学生掌握知识的要求降低了，也不意味着教育竞争消失了。相反，学校对学生的要求不降反升，教育竞争愈演愈烈。如此一来，在学生教育问题上，家庭知识教育的功能需求就越来越强，比如学校要求家长监督、辅助学生完成家庭作业，媒体中经常报道的“妈妈吼”多是因辅导家庭作业而起，家长必须拥有相应的知识储备和教育能力，才能顺利监督和辅助子女完成家庭作业。三是经济卷入，在校外时间的家庭作业之外，学生还有大量闲暇时间，这部分时间如何安排是家长头疼同时又不得不利用的时间。从国家政策层面来讲，减少学生在校时间，是为了让学生能够充分休息。然而，由于教育竞争未消失，有条件的家庭不可能放纵孩子自由玩耍，但为了降低教育对家庭生产的冲击，家庭就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来解决校外闲暇时间的教育问题。不过，由于市场教育机构供给的教育服务参差不齐，家庭在选择市场教育时面临着重重困难和不适。

　　可以说，对于家庭而言，时间卷入、知识卷入和经济卷入对家庭生产和家庭发展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国家政策目标和教育实践效果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样态。当国家政策影响到公立教育供给体系，而国家供给的公立教育无法满足家庭教育发展的需求时，市场教育就会进入到教育系统中占据虚空的空间。教育培训机构是一种类型，另一类型则是私立学校。

　　私立学校具有整合新生教育需求、供给综合教育服务、回应家庭教育目标的能力。笔者曾在湖北十堰某村访谈一位扶贫工作队队员邓某，她将儿子送到私立学校寄宿读书。她提到送儿子到私立学校就读的三点理由：一是教育质量有保障，比公立学校抓得紧；二是小孩服管，由于公立学校放学早，晚上回家后父母还未下班，是家庭管理的空档期，如果孩子在家玩手机，家长管不住，而私立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根本不存在玩手机的问题。三是私立学校的时间安排非常充实，孩子能够学到东西，如果放在公立学校，家长上班太忙，没有时间陪伴学习，时间浪费掉了。由于邓某和丈夫分别是乡镇卫生院护士长和乡镇干部，两人日常工作十分繁忙，完全无暇顾及孩子，所以每年花费5万元的教育成本，将教育服务全部“打包”给当地的外国语学校。儿子班上的同学父母，几乎全是政府、医院、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还有少数是做生意的。他们将子女放在私立学校，确实能够解决他们的教育卷入困境。

　　在私立学校中，虽然花销不菲，但是能够解决他们各方面的需求。一是生活需求，由于私立学校实行寄宿制，从一年级开始住校，学校提供良好的住宿环境和生活条件，每天都有牛奶、水果和小面包。有些孩子不会洗衣服，家长可以让孩子带五套衣服，放假带回家换洗。二是知识需求，私立学校比公立学校抓得紧，对学生的管理更加严格，在时间使用上更加有效率。从时间投入上看，私立学校比公立学校更加有优势。比如，当地一所外国语学校有两个早读时间，还有晚自习，即使在疫情期间都是按照这一时间表执行。从教学成绩来看，私立学校的优势也不断被凸显。比如邓某儿子所在班级，是学校最好的班级——特快班，邓某儿子上学期期末考试考了550多分，总分580分，但儿子居然只是班上21名，很多学生考满分。由此可见学生成绩之优异和竞争之激烈。

　　三是特长需求，城市家庭一般都会为孩子报兴趣特长班，通过培养各种兴趣爱好塑造美好的心灵，私立学校也开始提供兴趣特长服务。比如十堰外国语学校会要求每个孩子学习一门乐器，邓某儿子就学了架子鼓，特长服务另外收费，架子鼓的学费大约是7000-8000元/年。

　　对于家长而言，将孩子交给私立学校，他们基本上就解放了，既不用担心孩子生活不好，也不会操心学习问题，因为学习管理严格，学生学习不好就不是学校和老师的问题，而是学生自己的问题了。家长们一方面不用每天花费大量时间陪伴子女学习，另一方面不用时刻加强家校沟通，即私立学校的老师们尽可能会自己解决问题，解决不了的问题才会与家长沟通。

　　私立学校之所以能俘获家长们的芳心，不仅在于私立学校将家长们从公立学校的教育泥淖中解救出来，通过周到全面的教育服务使得他们能够放心回归到家庭生产中。而且还在于私立学校为家庭提供了教育发展的可能。在私立学校中，由于时间投入充分，教师和学生在规定的时间中要完成规定的任务，整个教学秩序有节奏有方向，有投入有回馈，所以教育的效果显著。他们之所以方向明确，在于学校仍然以应试作为学校运转的核心，即教育学生考出好成绩是学校的关键目标。在当下的教育环境下，高考仍然是大多数中国家庭投入教育的指挥棒。私立学校通过调动教师和学生，围绕考试目标展开日常的生活学习工作，时间投入和目标明确，使得他们相比于公立学校的优势更加明显。

　　当公立学校在素质教育的指挥棒之下，变得时间分散和目标分散时，私立学校通过充分利用时间、调动人员和集中目标，占据了公立学校所释放出的教育空间。私立学校所提供的是一种市场化服务，市场服务的关键在于供需的匹配，他们满足了家庭的教育需求，能够回应家庭的教育目标。因此，部分家庭和私立学校达成了默契，建立了稳定信任的市场化关系。

　　不过，私立学校的市场教育会存在两个显著而难以改变的问题：一是市场化的经济排斥。在市场机制之下，经济实力强的家庭利用市场化服务，顺利应对了教育环境变化所带来的家庭发展风险，但是私立学校不菲的收费，对于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而言，他们根本无法企及，他们无法进入到私立学校中享受优质的精准的教育服务，这些人就被排斥在优质教育和优势阶层之外。

　　二是市场化的选择性教育，选择性教育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私立学校在教育过程中，因为目标十分明确，他们将主要精力都用于应付考试，学生压力确实过大，负担过重，他们在其他方面的发展受到影响，不过这一问题相对容易解决，一些学校也开始将应试与素质结合，提供一定的素质教育课程，比如爱好特长的培养等。但是另一方面的选择性教育却暴露出私立学校在运行过程中的不公平，私立学校在实际运行过程中会采取择优培养，即学校通过分班集中优势资源培养优秀学生，其他的学生花费同样的费用享受的却是一般资源甚至劣质资源，由此形塑了私立学校的内部不公。私立学校内部的差别对待之所以得以可能，在于私立学校通过培养优秀学生，塑造了学校教育发展的强势形象，而私立学校作为卖方市场，在与公立学校竞争中，又具有一定的优势，垄断地位得以形成，不仅极大地冲击了公立学校的发展，而且使得有一定能力的家长不得不花费高价送孩子到私立学校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