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关于如何打破美元霸权体系，与赫德森先生商榷
看了美国经济史学家迈克尔·赫德森的《打破美元美元霸权》一文，总的感觉，赫德森先生能反对美元霸权，认识到美元霸权是对世界货币体系的控制及危害，能看出美国军费实际上来自其他国家，这些很有洞察力，很了不起，很值得中国经济金融外贸领域的官僚、学者、专家学习和思考。
但是，我不赞同赫德森先生对货币本质及美元循环情况的认知，我认为赫德森先生关于货币的认识，可能仍然受制于资本主义货币“锚”的概念，可能是错误的，是不利于打破美元霸权的。可能赫德森先生不知道公有制经济体系中的货币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中国公有制货币与西方资本主义私有制货币的在信用本质、发行原理、回收方式等方面的重大区别。
现将关于他的观点我不赞同的地方，列举如下：
一是关于美元霸权的建立，即华尔街如何操纵世界货币。美国为什么能够控制世界货币体系？难道是华尔街有什么魔法？不是的。美元之所以能够控制世界货币体系，是因为苏联、中国放弃了本国货币主权，特别是放弃了本国货币发行权、结算权、支付权的缘故。同样是放弃本国货币主权，英国、法国、德国，还有日本、南朝鲜、拉美一些国家，均在不同程度上对美元放弃本国货币主权，接受美元在其外贸易中的结算权、支付权，为什么特别强调苏联、中国？因为如下原因：首先是中国、苏联两国，在上世纪华尔街控制世界货币体系之前，均有自己的“世界货币体系”，均可以自己的“世界货币体系”内，排斥美元的结算权、支付权、投资权，把美元排除在自己的世界货币体系之外，在各自体系内基本实现卢布、人民币的结算权、支付权。以苏联、中国为首的两个“世界货币体系”的存在，对美元霸权构成了极大的限制，让美元实质性地只是个涵盖日本、南朝鲜、中国台湾、拉美一些国家的地区性、有限的霸权。即使是西欧各国，也反对美国利用美元的计价权、结算权和支付权，支配、控制西欧经济，而中国是利用了欧美之间的这个支配被支配、控制被控制的矛盾，支持英法等西欧国家挣脱美元结算权、支付权的束缚，走上金融、货币独立自主的道路。这是1971年第26届联合国大会欧洲几乎所有国家去支持中国回归联合国的主要原因，也是美国不得不停止平均兑换黄金、任由美元霸权垮台的原因。
美元霸权之所以能够于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再次建立，是因为中国抛弃对外第三世界战略并对美国开放中国市场，对内则停止对国营企业拔款、收支两条线政策，采取“拔改贷”、“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不找市长找市场”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实际上是剥夺了政权运用货币这种手段对国营经济的组织协调、劳动力等资源分配、利益分配的能力，剥夺了国营企业的相互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各自为战。我认为，这种做法，实际上是对社会主义货币本质的认识糊涂、混淆了公有制社会货币与私有制货币的不同、接受了美国私有货币理论的导致的。
放弃第三世界路线，放弃了人民币在对第三世界经济贸易政治往来中的结算权、记账权、计价权、支付权，就意味着放弃了人民币的国际舞台，当美元霸权的进攻下，实际上是把这个舞台让给了美元霸权。对内国营企业的拨改贷、放弃收支两条线、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央行制度，实际上是切断了经济活动中的货币的功能。这当然导致一大批大大小小的国营企业的困难甚至倒闭。而一大批国营企业经营困难和倒闭，实际上是把中国国内市场出让给了美元资本，为后来彻底放弃人民币结算权、记账权、支付权、计价权扫清了障碍，为引进外资、出口创汇、开放市场、开放金融、以外汇储备为依据发行人民币甚至让外资进入中国市场、取消在华外资金融机构的一切限制、让外资金融控制中国金融进而控制中国市场，提供了条件。
中国放弃了自己的“世界货币体系”，由美元的重大斗争敌手，变成了最大盟友，为美元霸权再次建立，立了最初和最大的一功。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苏联也放弃了与美国争霸的战略，接受美国的新自由主义经济观念，放弃经济主权、金融主权、货币主权、市场主权，任由美元资本在苏联阵营和苏联内部攻城掠地，其情况与中国相比，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最终导致苏联解体。
中国为首的第三世界集体的瓦解，苏联为首的所谓民主阵营的瓦解、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美元霸权当然非常容易地抢占相关国家和地区市场，以输出金融资本的方式控制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货币发行，进而挤垮、控制这些国家的工业，从而确立了美元霸权。
以中国、前苏联为首的众多国家，放弃人民币、卢布等本国货币主权，放弃本国货币在国际贸易中的结算权、记账权、支付权、计价权，并采取所谓央行制度，剥夺政权的货币发行权，实施了引进外资、出口创汇、开放市场、开放金融、美元结算、储备美元等买办政策，将发行权奉送给了外资，是华尔街金融寡头得以控制世界货币体系的根本原因。
赫德森先生认为美元与黄金脱钩，是美元霸权建立的重要途径，这个说法，我想是非常荒谬的。黄金与美元脱钩，是美元国际信用崩溃的标志，并不是美元能够称霸世界的原因。
二是关于美元循环问题。关于美元的国际循环，赫德森先生说：大家从中央银行获得本国货币，把美元交给中央银行，中央银行最终得到这些美元，中央银行用这些美元做什么呢？1971年前他们会购买黄金。如果他们购买黄金，美国的黄金储备就会减少，但现在外国央行不买黄金，去购买股票或私营部门债券，除了美国国债他们真的别无选择。
所以当他们购买美国国债时，他们又把美元送回美国。钱被回收回美国政府然后美国政府将这些钱用作军费去国外投资，各国的中央银行再将它们重新投入美国，这就是美国将整个世界金融体系变成美元区的方法。所有人都在使用来自央行的美元像俄罗斯和一些其他的国家，甚至中国在一段时间里都在储备美元来使他们的经济可以扩张到国外并持续增长。
请注意赫德森先生的第二段话，我在下面加了划线。
在赫德森先生看来，其他国家用美元购买美国的国债，就是把美国以对外输出金融资本的方式发行到海外的美元回收了，这个看法是正确的。而且，诱导这些发行到海外的美元购买美国的国债、股票、期货、虚拟货币等所谓金融产品，还有让外国买办资本以高价采购对美国毫无利润可言的夕阳产业，是美国回收其输出到海外的美元的主要方式。赫德森先生能看到这一点，我认为很了不起。据我所知，中国主流经济金融界的学者和官僚，是根本看不到这一点的。请黄奇帆先生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感觉黄先生对美国金融市场的认识，没有抓住本质。
但是，赫德森先生认为华尔街用国债等金融产品回收来的美元，美国用来对海外发动战争或投资，这种看法我不赞同。
当海外美元（比如中国手里的美元）用来购买美国的国债、期货、股票、虚拟货币等所谓金融产品之后，华尔街就完美地完成了美元回收这一极其重大的工作。即，美国以对外投资、用美元采购商品的方式（对应中国的引进外资、出口创汇等政策），向海外输出了巨量美元，完成了对外国市场的投资、并购、开发、采购，挤垮或者控制了相关国家的重要企业，扭曲了相关国家的经济结构，掠夺了相关国家的资源，压榨了相关国家的劳动力，破坏了相关国家的环境之后，因为这些国家又用美元采购美国的国债、股票、期货、虚拟货币等金融产品，这样，华尔街金融寡头就完成了美元的回收。这些接受美元投资、美元结算的国家，在付出资源、环境、劳动力、企业等方面的代价之后，除了一大堆美国的金融产品，什么也没有得到。如果说有的话，可能只有一个美国国债、股票、期货、虚拟货币可以“保值增值”的画饼。
那么，美国回收的这些美元，对美国有什么用处？美国对外军事侵略和投资，用的是这些美元吗？根本不是。这些美元掌握在外国手中，形同针对美国的威胁！回收之后，对美国没有任何用处！回收货币的意义不在于回收的货币，而在于回收，在于把掌握在别国手中的对美国的威胁，废除了。把这些美元回收到华尔街的金融市场，就废除了这些美元的采购、并购、投资、开发功能，就排除了这些美元对美国国内市场、美国控制的国际市场的冲击！——这个才是回收美元的根本意义所在。
强调一下，这些输出到海外的美元，掌握在海外企业、政府、个人手中，对美国是一种威胁，必须诱导相关企业、政府用美元采购美国的国债、期货、股票、虚拟货币等所谓金融产品，回收这些美元，消除这个威胁。实际上，这也说明美元的世界循环，完全是个骗局。所谓美元是世界货币，是美国为了控制世界货币体系而鼓吹出的一个圈套。请何新、占豪等人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不要有意无意地充当了帝国主义的帮凶。我这样提醒你们，决不是为了打击你们的声誉，而是为了挽救你们。
赫德森先生认为这些回收的美元用来发展军备、对外投资，实际上他是把美元当作黄金的代用品了，还以为美元与黄金挂钩，不能随便“量化宽松”。似乎，如果不回收这些美元，美国就无法搞军备、发动战争、对外投资。其实，并不是。美国要发展军备、对外投资、发动侵略战争、鼓动颜色革命，完全可以“量化宽松”、再发行美元，与所回收美元的数量无关。
三是需要用黄金替代美元吗？在提到如何去美元化问题时，赫德森先生说，“我们需要一个替代通货，显然这个替代通货非黄金莫属。”需要用黄金取代美元的地位吗？根本不需要。赫德森先生可能不知道公有制货币发行问题，不知道公有制货币的发行对象、发行领域、发行数量、发行方式、回收问题，他可能也不知道中国古代信用货币体系是如何建立的，他只相信黄金、白银重金属货币的信用，不知道公有制或者国有制体系，才是真正支撑货币信用的柱石，他的认识仍然未能挣脱西方货币发行经验的束缚。只要中国建立强大的公有制工农生产和商业流通体系，中央政权控制大宗商品的定价，拒绝开放金融、开放市场、引进外资、出口创汇等买办政策，人民币就有足够强大的信用支撑，根本不需要什么黄金储备。人民币既不需要也更不能追求成为什么世界储备货币，世界上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储备货币，人民币不能也不可以追求美元那样的“国际化”。人民币不能“离岸”，一旦离岸，中国政权和金融体系将无法控制这些人民币，所以，人民币必须储存在中国银行的帐户上，不能存到花旗、汇丰、瑞士等外国银行的账户上。人民币主权的建立，需要的是公有制生产和商业体系，需要的是确保本国货币主权，即垄断发行权并争取结算权、支付权、记账权和议价权，确保国收支平衡。
四是如何打破美元的国际循环体系。在中国舆论、学术、媒体界，有一种奇怪的认识，表现为：一是似乎美元霸权无法打破；二是认为似乎打破美元霸权对中国不利，所以，不能打破美元霸权；三是否认中国外向型经济对美元霸权的重要支撑作用。
必须霸权必须打破，也完全能够打破。
搞清楚了美元霸权再次建立的根源，也就找到了破解美元霸权的思路办法。
只要中国、俄罗斯等经济大国，特别是中国重建公有制工农商业体系，废除所谓央行制度，政权重新控制人民币发行权，拒绝对美引进外资、出口创汇、开放市场、开放金融、美元结算、储备美元、以美元外汇储备为依据发行人民币、以外汇储备为基础的本币国际化等政策、外资金融服务中国企业，那么，华尔街金融寡头自然就丧失了对中国等大国的货币控制，而中国一旦重获金融主权、货币主权独立自主，推动人民币在中国对外贸易中的结算权、支付权、计价权、记账权，也必然导致与中国经贸关系密切的国家脱离美元霸权的控制，那么美元霸权就丧失了半壁河山，甚至完全垮台。
五是军事开支会拖垮一个大国吗？赫德森在文中讲了这句话：“你如何避免因美国对你的军事威胁而支付超额的军事开支，迫使你的经济脱离于工业化？”
似乎，在赫德森看来，支付超额的军事开支，会让一个国家经济脱离于工业化，会拖垮一个国家。现成的例子似乎就是前苏联。
说巨额军事开支会拖垮一个大国，这是中国主流学术界给出的关于苏联解体的一个重要原因。相当长时期以来，这个原因被用在中国身上，以免中国发展尖端军事工业。要说军事开支之巨，我想，新中国军事开支之巨，应该远远超过苏联。从1946年解放战争爆发算起，到1976年9月9日主席去世，中国与美国进行过长达30年来的全面对抗，战场遍及全世界亚、非、拉美，涉入政治、经济、金融、外贸、思想、文化各个领域，当然也主要还是军事对抗。二战后的美国，是空前的世界经济大国、军事强国。而中国是脱胎于半封建半殖民旧的新兴国家，基础是一穷二白，几乎没有重工业，钢铁、石油、电力、军工、铁路、船舶、核、机械、航空、航天、电子、通信等现代工业，几乎可以忽略，与美国当然有天渊之别。但是，中国众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援越抗法战争、援越抗美战争到支援第三世界民族独立和革命运动，对抗美国的斗争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当然要投入巨额的军费开支。除此之外，中国还要对付来自北方苏联的大规模军事压力。20多年同时对抗美苏两大军事经济强国，中国不但打败美帝国主义，迫使其退出越南，同时还发展发独立自主、门类齐全的工业体系，进行了社会主义全面建设。要说军事竞争，中国也与美国进行了三十年的军备竞争，但中国不但没有垮掉，反而一跃成为工业强国、第三世界的领袖，相反，美国却陷入经济困境，不得不到中国来向毛主席讨教，接受中国的条件。
上世纪90年代，中国主流在解释苏联解体的原因时，苏美军备竞赛是给出的一个原因。延伸一点，中国主流还解释说，上世纪60、70年代中国与美国、苏联斗争，导致中国人生活困难，三线建设浪费巨大，中国过于夸大了敌情之类，当然都是毫无道理、毫无依据的，其目的在于给中国放弃大型军事科研和工业项目找点理由，也给社会主义不如资本主义找点依据。
军备竞赛，不会拖垮社会主义，但是会拖垮资本主义。
六是不要太把SWIFT体系当回事。顺便说一下，美国主导控制的SWIFT结算体系，也是中国大力支撑的结果。只要中国退出这个体系，那么这个体系也就垮掉了一大半。我想，美国是不想让中国退出这个体系的。美国政客及中国的一些买办专家，常常拿把中国踢出这个体系吓唬中国人，很可笑。如果认真打对美的金融战，中国应该及早着手退出所谓SWIFT体系，别等到美国动手了，我们再动手，那就被动了。（20211228）
【文/吴铭，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