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教培确实需要整顿，但有种种担心

　　1、春江水暖鸭先知，资本市场是最敏感的晴雨表。实际上，在这次教育股瀑布式崩盘下跌之前，股市在几个月之前就开始作出反应。其实，想想也是，除了其他的信号之外，文件的起草会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吗？但尽管如此，不少人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随着文件的正式出台，资本市场马上一片腥风血雨。这件事情，又一次印证了我几年前说的话，现在是政策多变期，要注意政策风险，而最大的风险，就是一些政策的变动具有可追溯性。

　　2、刚才，还有朋友打电话，问我对这次教培整顿怎么看？公众号和微信中也不断有网友问我对教培整顿，对教育新政的看法。我也一直在想，我是什么看法？最简单地说，我对出台的这些政策是支持的，认为其方向是对头的。但同时也有种种的担心，这些政策能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最终导致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造成的问题比解决的问题还多？当然，即便是这种种担心，也不构成反对这些政策的理由。

　　3、我说我认为这这些政策方向对头，是有感于，我们的教育已经走上了畸形变态甚至疯狂的道路。上千年的科举传统，我们这代人凭读书改变命运的经历，社会中唯文凭是问的现实，使整个社会对教育和考试的重视到了变态的程度。而且，过去一家好几个孩子，有一个能考上大学的，就算光宗耀祖了。而现在是一个两个孩子居多，于是，举家体制，集中一切资源，使孩子能够成龙成凤，就成了最优先的目标。

　　4、于是，从孩子一降生，一场使得孩子和家长都身心俱疲的折磨过程就开始了。对这种畸形病态教育的种种弊端，人们已经有很多的描述和分析。其他的不再赘述，这里只说一点，就是对孩子心理和人格的扭曲。在最近这些年，在小学、中学、大学甚至研究生的各个阶段上，因抑郁和承受不了压力而自杀的事情时有发生。有人说，现在的鸡娃，隐患将在30年后集中爆发出来。有时，一想到这些孩子长大后，社会中满是这些从小到大心灵备受蹂躏的人，真的令人恐怖。

　　5、正因为如此，我很赞成这次新政的目标：通过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将家长解脱出来，将孩子解脱出来。如果真能够按照文件所设定的目标，规范学校的教学行为，减轻学生的作业尤其是家庭作业负担；清理整顿校外培训活动，保证不能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进行学科类培训，使学生能够有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让孩子能够在正常的环境中健康成长，这无疑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好事情。当然，这里还应当加上一条，同时要禁止将课外的文体、艺术等学习内容与升学考试变相联系起来。

　　6、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教育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们社会中的教育不也应当是这样的吗？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说还有种种担心？我们可以从最表面的层次说起。首先我们要意识到的是，中国社会是一个非常善于变通的社会，而变通往往发生在难以监控的环节。一个段子说，某机构举办体育类夏令营。有客户问：一点奥数的内容都没有吗？答：没有的，上面不允许，我们不能安排，不过我们的体育老师都是数学系高材生毕业。段子是编的，逻辑是现实的。

　　7、这就是无数人担心的，治标不治本，最后是连标也治不了。用整顿甚至禁止校外学科类培训来解决问题，看起来似乎是釜底抽薪，干脆利落。但我们知道，市场是由供给与需求两个方面构成的。无论是规范作业也好，还是治理甚至禁止校外学科类培训也好，解决的都是供给的问题。但需求的问题呢？常识告诉我们，有需求就会呼唤供给，不管供给的渠道如何扭曲。在教育资源如此不均衡，中小学阶段的学校还有重点与非重点之别，而且明文规定，只有50%的孩子可以读普通高中从而走高考之路的情况下，你能期待家长能心安理得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轻松健康成长？

　　8、我也大体浏览了一下一些媒体相关报道后面的读者反应。普遍的一个担心是，在相对正规的校外培训机构取消之后，会不会有一对一的家教或一对几的私塾遍地开花？校外培训机构可以取缔，校外培训活动可以禁止，但家教不能禁止吧？几个学生请一个家教，形成一个类似私塾的补习模式，你无法禁止吧？我的一个朋友前几天就在设想这样的办法。而且在他的朋友中，已经有人在做。据说，其费用比校外培训机构更高，几个孩子，半天就要上千元，甚至两三千元。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家长的焦虑，以及辅导孩子学习的负担是会更重还是更轻？

　　9、世界上重视教育的并非仅此我们一家，接受更好的教育，无论在哪个社会，都是一种普遍性的期待，但这并不意味着基础教育的竞争一定是恶性的或内卷的。因此，要使我国的基础教育形成一种正常的生态，必须要解决一些深层的问题。这些深层的问题，首先是义务教育资源的均衡化问题，在均衡化问题解决之前，辅之以随机化，从而尽量降低择校的压力。在更长远的层面上说，要尽量扭转唯文凭是问，只有接受高等教育才有出路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