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树松:我在“知青时代”的兽医生涯·医牛


  题记:1968年12月,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身为“老三届”的笔者“上山下乡”,插队成为广阔天地的一名“知青”。

  笔者在6岁就开始学习古文(诗词)、书法、易经,同时接触医古文,并对中医有浓厚的兴趣和爱好,至今已六十又几年未曾放弃。在“知青”生活中,因笔者自习中医有年,曾间断性协助大队卫生室“拉药匣子”,并同时向当地民间老中医学习。1972年,当地为加强兽医工作,有中医之长、无“科班”资历,又没有“处方权”的笔者,经过知青办协调,被安排到兽医站,成为一名“中兽医”。后在治疗以牛为主的大牲畜疾患中显名,誉播一时。因人兽同理,在笔者任兽医六年期间,还经常和当地的“赤脚医生”交流医道,为病人“会诊”,研究治则和方药。1978年后,笔者虽离开“知青”环境,但无论走到哪个工作岗位,都没有放下对中医的学习、探讨。并在亲朋圈里,时或“小试身手”。

  朱树松:我在“知青时代”的兽医生涯·医牛

  笔者虽然年轻,但自学中医已经是有历史了,只是临床经验少些。对于望闻问切,药性归经,组方配伍,笔者熟稔在心。一般的常用草药,随手拈来笔者便可辨出药名。笔者深知人畜一理,所以很快的就进入了兽医“状态”,还没“出徒”,就已经独立门诊了。笔者非常善于诊治大牲畜疾患,尤其是牛,很快名播一方。山区的大牲畜,其实就是牛。因地域环境不适合饲养其它大牲畜,所以骡马驴少得可怜。骡马基本没有,驴也只是个别副业使唤,也很少见。

  “既来之,则安之”, 别管他医人还是医畜了,兽医毕竟也是“医”,反正一个理。牛在山区是牲畜里的“整劳力”和“多面手”,凡是人干不了的重大活计大都由牛“代理”,山区的人非常珍视饲养的牛,尤其是生产队集体的牛,简直就是命根子。所以,兽医也就成了生产队的宝贝。

  给牛切脉是一件很有意思,且能锻炼人畜和谐的事。牛的脉位在尾巴根腹面近肛门上三节尾椎骨的动脉上。切脉时,兽医要站在牛的正后方,动作要和缓,不要刺激牛的抵触情绪,务使牛的精神平稳,呼吸均匀,要达到“人畜”精神的统一。兽医左手将牛的尾巴轻轻的托起,用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按脉(也有只用中指的),手指不宜用力过重,需三指略微分开,自上而下定位寸、关、尺,根据指感适当加力,分清浮、中、沉三种脉度。牛的健康平脉一般每分钟约40跳至60跳左右,即一息三至四跳,古书有云:一息三至号平宜,再加一至亦无虞。但也要“男女有别”,牡(公)牛一般脉如前数,牝(母)牛脉数略高,但亦在一分钟80跳以内为正常。笔者非常喜好给患牛切脉,而且“脉技”精湛,用当地的口语说:相好唻!

  一次,兽医站来了一头病牛就医,据牛倌说牛有几天不大吃草了,反刍也明显减少,笔者从外观上看虽然精神有点蔫,没有什么太大异常,只是牛角温度略有点高,笔者就仔细的切了脉象,断定平脉。然后对牛倌说,没事,没见病脉,是不是前几天淋雨了?是啊,牛倌想起来了。在路上赶着它跑跑,出出汗就好了,笔者说完就叫牛倌赶着牛走了。牛倌照做了,在回去的路上,牛倌和牛都出了一身汗,牛果然好了。

  春天,山区多热风,牛易患“托腮癀”。在笔者看来,此病就像人的“痄腮”,是一种流行性极强的病毒性疾病。但是,当时的兽医界在治疗上,多认为是一种普通的化脓性“疖子”,而在实际临床上也是照搬书上的“理论”,注射抗生素,甚至切开用“臭咸菜疙瘩”塞进病灶作引流,效果多不佳,致病程很长,不但牛遭受病痛的折磨,还影响生产队的农作。生产队的牛多是同栏饲养,少则三四头,多则七八头,一到春天,每栏都得有几头患上“托腮癀”,着实让人心烦。牛患“托腮癀”初期,症状多不明显,就像一般的感冒:体温偏高,鼻流粘液,双眼有泪,白睛红丝,脊毛竖立,反刍停止或明显减弱,不思进草。一般两三天后,牛腮一侧或两侧就会像拳头似的鼓起来,随之而来的鼻汗开始干燥,症状明显了,病情也就深重了。一侧叫“单癀”,两侧叫“双癀”,不论单双,一概难治。笔者有心,人畜一理,春木肝旺,用自学的中医“本事”,自拟“清热解毒泻肝汤”,细切脉象,随症加减,或兼宣肺,或兼祛风,或兼泄火,或兼养阴……效果极佳,不但缩短了病程,还减少了医药费用,遂得好评。兽医治病,也是预防为主。后来,笔者在基础方中又增添了几味药,形成成方“防癀饮”,在春头上作为预防之用,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中药煎剂,都要灌服。一般情况下,在保定架中拉高牛头,用手抠住牛鼻子,使牛嘴微张,把吸满药液的长颈橡皮瓶从侧面压住牛舌斜插到舌后部,用手连续捏瓶,使药液喷出,逼牛自咽。如此重复,直至灌完,这样是比较容易的。但是,如若出诊没有保定设施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那就需要胆量和技巧。对此,笔者练就了一手娴熟的灌药手法,令人称颂。在出诊灌药时,因无保定设施,笔者就先把牛用绳子拴在树上,拉高牛头,然后用另一根绳子顺着牛腹向前拉起牛的一支后腿,牛就老实了。凡是四肢落地的动物,有一个共同点,只要有一支后腿悬起,它就没有了反抗本事。在灌药时,牛虽然不能蹦跳踢拱了,依然是不服贴的,没有保定架牛头虽然已拉高,但可以左右晃动,药瓶不是插不进嘴就是被甩出来,很是麻烦。笔者根据牛的生理特征,吸取民间兽医的经验,从牛头侧面的口角处把手的四指直接伸进牛口,压住牛舌,再用大指抵住牛的下颔,牛就会老老实实的张开口灌药了。牛的牙齿长得是很怪的,牛的前牙和后牙之间有一段约有两寸半牙龈是不长牙的,在牛口中形成一段空间,正好可以放进手的四指。这种灌药法需要胆量,需要娴熟的技巧,如果手头不准那可就惨了。

  笔者有诗曰:

  君臣佐使立朝纲,圣旨高宣赐玉浆。可悯羸疾劳力者,桩前昂首享神汤。

  笔者最拿手的还是牛的“产科”,尤其是对“胞衣不下”和“胎死腹中”更是药到病除,堪称一绝。牛的孕期一般在九个半月,大约285天左右(水牛除外,水牛的孕期较长,大概在十个半月左右),和人的孕期基本相同,难怪山区有“牛人一气”的说法。山区的地块多是梯田状的,耕牛滑摔下地坝的事经常发生,一旦带犊的“准妈妈”摔不巧,不是流产,就是胎死,遇到这种情况就像救人一样必须急救。还有一些预料不到的情况,也会使“准妈妈”孕期发生异常,如不及时急救,“准妈妈”多是“预后不良”,呜呼哀哉,成了人们的盘中之物。救牛如救人,笔者的心和“社员”的心是相通的。牛,是“社员”的依靠。笔者根据临床经验,结合医人的治则,针对牛病,自拟了以活血化瘀祛腐为主的“清宫汤”和以和血清瘀升提为主的“关门散”,两方配用,立竿见影,名播一方。

  笔者有诗曰:

  不做名医则做相,心高自幼意狂张。可知吾志在山地,耕畜群中姓字香。

  邻近公社一个生产队的一头带犊牸牛,因快要临产了,脾性变得比较暴躁,在喂料时因与其它牛“争槽”,发生牴啎,被严重的顶撞了腹部,造成阴门大流血。遵照规定在本公社兽医站就医,但医治两天无效,眼看“准妈妈”就要不行了,心急火燎的牛倌慕名来到笔者所在的兽医站。笔者仔细的检查了“准妈妈”的病情:体温升高;弓背,脊毛寒竖;腹肌有轻微抽搐的现象;阴门努责,血色紫黑,并有腐臭气味;胎音已无。笔者当即断定:胎死腹中,已经开始腐烂,应立即投药打胎,否则不良。于是,给“准妈妈”办理了“住院”手续,由牛倌陪护。笔者根据病情,酌情加减,开出一服“清宫汤”,亲自煎熬,喂灌,静观病情变化。四五个小时后,只见“准妈妈”烦躁不安,四蹄不停的刨着地,鼻子里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抽搐症状明显加重,阴门流血增多……腐胎随着流血打了下来。“准妈妈”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低着头呆呆的看着牛倌收拾着打下来的污物,轻轻地不停呻吟着,很是凄惨。第二天上午,为清瘀干净,继服“清宫汤”一剂“打扫战场”。此时的牛妈妈精神已趋平稳,诸症消除,开始吃草,只是阴门处还有淡淡的淋漓血迹。为安全起见,在第三天上午灌服一服“关门散”,以收全效。牛妈妈该出院了,牛倌笑了,笔者也笑了,在山区的土地上牛妈妈又站了起来。牛妈妈摇着尾巴,稳健的踱着四蹄,回头看着笔者“哞—哞”的叫了两声,好像是向笔者“道谢”,又好像是在说:“明年我会带着孩子来看你的。”再见,牛妈妈,不要着急,养好身体,慢慢来吧!

  给牲畜看病比给人难,没有语言交流,全靠兽医的“感觉”,古时候称为“真哑”术。况且,那时的条件不像现在那么“先进”,有仪器帮助诊断,笔者是凭着中医和易学的底子,结合“相牛术”就能一眼给牛定生死。那是1975年的春天,在一次巡诊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地头小道上有一头牛行路看着挺艰难,还有些瘸腿,蹄子好似不大敢落地。笔者就过去询问赶牛的牛倌,原来这是一头使唤着的牛,干活还挺好,就是近些日子不知是晃了腿还是扎了蹄心,腿脚就拐起来,一直也没有歇活,这不,刚从地里出来。笔者就让牛倌把牛牵到路边站定,围着牛转了一圈,胸有成竹的给牛倌说:“这家伙病的不轻,别看现在没显出来,得赶快上兽医站,要不就毁了。”牛倌听后先是一愣,接着就说回去和队长说说。过了几天,笔者一直没见哪牛倌牵着牛来,就又骑上“大金鹿”直奔那个生产队而去。牛倌见了笔者,没等笔者说话他就开了腔,因为春耕,生产队里忙,牛使唤不过来,觉着也没什么,就没去。谁知道,两天前那家伙却死在牛栏里。笔者听后,心里一阵酸楚,欲说又止,只好骑上“大金鹿”飞奔回兽医站。老祖宗传下的东西就是好呀,牛鼻镜无汗,两耳倒垂,立而行艰,虽当时无碍,亦病入骨髓,危在旦夕啊……

  笔者还是制服犟牛的能手,虽长得文绉绉憨头憨脑的,可笔者从小也没白练了武术,手脚功夫自觉还是可以的。笔者手指力量挺大,一般的牛只要让笔者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抠住牛鼻子,它就甭想再耍“威风”了。一次,一头体格魁伟的两岁黄牛惊了市,连着撞倒了几个人,牛的主人拽不住它,手缠在缰绳上被拖倒在地。说来也巧,正好赶上笔者在市场上为牲口检疫。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笔者放下手中活落,几步就跑到牛的侧面,紧紧地靠在牛的右前膀子上。笔者知道,在牛的侧面挨的越紧牛越伤不着人,这是牛的“死角”。只见笔者跟着牛跑几步后,迅速侧开身子,趁牛不备,一转身右手猛然抠进牛鼻子,那牛蹦了两蹦,没有甩掉笔者,正欲前拱,却被笔者借势一拧右手,牛头一低,扑腾一下摔倒在地,一头凶猛狂惊的悍牛就这样被制服了。

  (内容选自:朱树松·《风雨十年知青路》;朱树松·2020年2月13日重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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