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AI时代的资本主义“羊吃人”，从劫掠Tik Tok开始

【视频/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沈逸】

　　大家好，欢迎来到本期的《逸语道破》。

　　Tik Tok在美国又遇到了问题，美国国会以加拉格尔为首的议员推了一套法案，众议院在周三已经表决通过，如果参议院不出现另外一个委员会，并且不出现一份对冲的法案打程序上的官司，就会放到拜登那进行签署。

　　这个法案针对一家非常具体单一的公司搞了立法，要求Tik Tok和它的母公司字节跳动剥离。说白了就是被这些国会议员认定的一些敌对国家——中国、俄罗斯、朝鲜、伊朗等国的资本在企业的运营当中不能存在，不能挣到钱——在资本上加以剥离，运营商加以剥离，不能上架安卓的、苹果的应用商店，也不能在第三方的商店或者是网站提供链接的，违者设置了比较高的罚款额度。

　　这个法案让我想起了这次两会，王毅外长对美国的“四问”，其中有一条：如果中国只能在供应链的低端发展，不能做到高端，公理何在？美国国会的议员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全世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公理。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排华法案”，今天是Tik Tok，明天就可以是任何一家中国企业相关的APP、电子平台和商业应用，继而下一步可以是中国的商品，运营这些商品的企业在美国的业务都将受到阻碍，美国可以用一样的理由怀疑，即使没有证据证明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

　　根据现行美国的法律规范，Tik Tok做了大量的合规工作的，尤其是在美国用户的数据保障方面，比如说他们有“云上得州”的方案，找不出任何不合规之处，但美国就以母公司所在的国家、资本的国别属性、创始人的国籍、公司的运营和治理结构进行限制，高管中有中国人就不行。这让我想起美国历史上的排华法案，对中国人进行资产剥夺和权利剥夺。类似的还有美国国内之前有一些州出现不让中国人购买土地，不让中国人买房子的情况，给出了相当漂亮的理由——威胁国家安全。

　　在针对Tik Tok的问题上，美方准备了一套说辞和话语，称只是“剥离”，并不影响“使用”。即使不卖，也只是下架，没有停止运营，规避开了所谓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但在实际操作中，他们要达成的预期就是制造寒蝉效应，迫使用户迁移，这样Tik Tok只能选择要么卖掉挣不了钱，要么就退出美国市场。提出这项法案的加拉格尔，以及支持他的共和党众议院的激进人士所做的事，就是在不直接与中国发生军事冲突的情况下，事实上向中国宣战，在全世界剥离中国的优质资产，用法律文本和政治手段对竞争对手实施劫掠。

　　Tik Tok所面临的困局到底有没有解？这件事未来面临的最大变数是什么？

　　首先，美国国内的政客是否形成了铁板一块的认知？参议院过了之后，进入法律实施的阶段，那些美国国内的掌权者如何去看待、认识和理解？是被短期的掠夺利益冲昏了头脑，被政治正确、国家安全绑架，还是能有一点基础的理性，愿意做自我的修正和调节。

　　第二个是反制。所谓的反制指的是中国如何还手。这样剥夺中国公司在美国的优质资产和业务，放到WTO里面去妥妥的就是歧视。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应该进行反制，打个比方，是不是美国一些头部企业在中国开展业务的数据运营为了国家安全也应该跟美国的公司剥离？既然美国采取这样的行动，我们采取报复措施，美国议员们并没有考虑这些后果。

Tik Tok的支持者在美国国会外表达反对通过法案（图片来源：网络）

　　第三个是反噬，美国的做法在世界范围产生了示范效应，跨国公司开展业务最多的是美国。美国现在开了一个头，如果跨国公司在一个地方开展业务，这个国家的政府可以以它资本的国籍所在国形成所谓国家安全威胁为理由，抢他东西。那么其他国家有样学样呢？比如说，印度。一方面，美国对它有国家安全威胁，而这些在印度开展业务的美国企业，谷歌、Facebook、X、Apple，哪个是看着不令人眼馋的？印度是不是也可以根据同样的方式，要求这些企业要么离开市场，不提供服务，要么就是限期剥离、强制参股，决策结构必须全部是印度本地人，必须是印度本地资本控股，美国企业能不能承受由此带来的损失？这种反噬的结果是美国乐于看到的吗？

　　1929-1933年世界经济大萧条期间，美国率先启动关税战，大家竞相模仿，开始以邻为壑，竞争性地货币贬值，升高关税，最后的结果是很清楚的。所以针对Tik Tok法案是个麻烦，不代表无解，短期里会对Tik Tok这样的中国企业造成比较大的冲击影响，然而一旦开始反击、反噬了，世界就会变得乱七八糟，最终站在整体国家利益上来看，美国肯定是输家中的一个。同时，这也不是企业自己单独可以解决的，因为其能够运用的工具是有限的，最终起到决定作用的还是国家间的战略博弈。

　　在我看来，这个法案可以从四个方向去理解。

第一，从国际关系的角度。曾经有一本非常出名的书叫《霸权之后：世界政治经济中的合作与纷争》，被认为美国勾画了未来世界的蓝图，提出了一种系统性的理论。在这本书出来的时候，美国是那个曾经非常自信的、如日中天，笼罩在一层光环下，占据着实力道德和高地的美国。这样一种“良性的霸权”通过一种机制设置，形成一种公共产品，即使霸权已经不再具有实际上的优势，大家仍然愿意维系这套制度，从而让霸权还能够以低成本的方式持续运行存在，并且继续能够获得最大的收益。

　　历史上，能够成为一个霸权国的原因是它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顺应生产力的发展，迎刃而上。对于中国来说，所谓的我们对美国构成的冲击和挑战，其实我们没有挑战美国的主观意图，但是我们的发展所取得成功、实力的增长和积累不可避免地被美国认为是一种威胁和挑战，对待这种威胁和挑战，美国采取了战略竞争。如果大家都是向前竞争，发明更好的技术、创造更多的价值，那么整个人类是向前进的。这个时候成为所谓的领导者，姑且还可以称之为是良性的霸权。但美国选择的道路是像这次针对Tik Tok那样，如果自己不能创新，就用小院高墙“绊倒”对手，凡是对你构成威胁的，要么抢过来，要么毁掉，以降低整个人类社会向前发展和福利提升的速度为代价，维持你的霸权优势和地位，这种霸权就是衰落的霸权——失去了进取心，只留下掠夺心，停留在自己的舒适区里面，把自己设置为人类发展的上限，这样的霸权是不会长久的，是注定要被淘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第二，资本和创新。美国政府两次针对Tik Tok的制裁背后都有资本登场，第一次是特朗普为微软收购TikTok开绿灯。这次动视暴雪（Activision）前总裁考迪克出来在中间牵线搭桥，都反映出一种典型的资本的贪婪——趁火打劫的压价，精髓就在于低价入手高价值产品，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赚取利润的最大化，这就是垄断资本的逻辑。

　　垄断是不利于创新的。信息技术革命以来，网络空间每个垂直领域的头部企业基本上会吃掉60%-80%甚至更多的利润，而后面的追随企业，除非技术上出现创新，才可能弯道超车，开辟一个新的垂直领域进入头部。美国的Facebook、Twitter在短视频领域都想跟Tik Tok去竞争，却均以失败告终，因为Tik Tok有先发优势，竞品视频跟他的视频没有技术上的本质区别。如果做不到，就只能看着它一骑绝尘，更何况Tik Tok还有一个完整的生态。

　　从资本角度来说，Tik Tok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以掐死这只鸡为威胁，迫使原来的主人放手。这就是垄断资本，失去创新能力，但继续保持对剩余价值和利润贪婪所露出的丑陋面目。这种面目在道德上是丑陋的，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中是腐朽的，因为它自身没有创新能力。这就是美国构建的二战以后国际秩序的底层景象，桌子、菜、边上的食客，有霸权支撑的这些美国的垄断资本。

　　从生产力的角度上来说，当你进入到这种状态的时候，你已经开始进入到淘汰倒计时的轨道，相比自己动脑筋去想出好东西，你找到了一条替代创新的方法，靠这个好主意形成好产业，让人类的福利得到提升的同时，你去获得福利回报的模式转变。不是凭借资本优势，不是通过正当的投资，不是通过正当的商业手段去获取对Tik Tok的控制权，而是劫掠，派出政治上的打手，用经济和资本以外的力量威胁、敲打。

第三，如果说特朗普时期对于Tik Tok的操作还是相对比较单纯对于国家安全、泛政治化的担忧而打压中国企业，对中国企业进行围猎。这一次呈现出了新特点，《华尔街日报》最新的爆料扯到了一家最近风头非常盛的公司——Open AI，以推出Chat GPT和Sora这两个人工智能应用为标志，引发各方广泛关注。作为一个头脑非常敏锐的商人，考迪克为什么要把OpenAI拉进来？OpenAI可以从Tik Tok这里拿到什么？

　　就好比第一次工业革命中，西方国家的蒸汽机进入了纺织工厂，催生了“羊吃人”运动。今天，在新一轮科技革命中，假如Chat GPT、Sora是蒸汽机，羊毛就是数据。Chat GPT、Sora训练时所使用的形成人工智能大模型的公开数据已经用完了，而Tik Tok就是一个标准的油田，它是全球范围最具标志性最完整、数量最大、单一实体控制下的多模态数据资源，它的用户是活生生的人，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些用户在Tik Tok上互动，上传视频，在视频下面点赞、转发、评论时所发布的文字信息是拥有战略级价值的宝藏。

　　结合拜登政府最近签了一个行政令，限制敏感数据向中方的流动，这是美国政府第一次立法限制数据的自由流动，从而从另一个侧面回答了我之前一直在研究的一个问题。2010年以所谓谷歌退出中国大陆市场为起点，希拉里·克林顿发表了一套互联网自由战略，一个国家如果干预了数据的自由跨境流动，根据WTO的自由贸易原则等同于是一种新型的保护主义，美国是不干的。

　　在这个研究中我问自己一个问题，美国说的数据自由流动或者是跨境流动，是一个向量，还是一个标量？美国定义的数据自由流动，是指数据在中美之间自由流动，还是数据“自由”地从中国流向美国。目前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美方要求美国用户的数据不能流出美国本土，不能被中国使用，不能被中国政府触及，但反之美国政府要有监控网络的能力，美国政府可以发布国家安全传票去获取他所要的行为体的数据。

图片来源：ICphoto

　　所以历史又到了这样一个阶段，西方在1600年到1900年所建立的是一个中心－外围的殖民地体系：西方发达国家在中心提供工业制成品，掌握先进技术，向外围去提供工业产品，外围的发展中国家依附在中心周围，向它提供原材料，向它提供初级产品。这些中心和外围的流动，形成了一种不对称的结构，让中心的少数发达国家获得巨额资本。

　　顺着这个角度推演，今天的美国在数据作为新生产资料的时代要建立的是一个新的中心－外围依附性的数据劫掠结构：美国站在正中心，核心盟友“五眼”站在第二圈，欧盟第三圈，这三圈可以有限度的自由流动，但是依然要向美国为主，美国可以任意刺穿和监管这些盟友的关键基础设施和其中的数据流动，这是“自由”。而发展中国家处在外围，中国、俄罗斯则属于限制区，要动用一切办法把限制区的数据抽取过来，确保美国蒸汽机式的Chat GPT能够依托美国的霸权，获得垄断带来的特殊红利——劫掠全球数据，从劫掠Tik Tok开始。

　　直白地说，Open AI的成功除了在工程技术实践上，跟美国在全球所处的特殊地位是分不开的。而当下，当数字经济向多模态大数据支撑的强通用型人工智能发展时，美国准备走一条劫掠全球数据资源，推动和保障美国在人工智能大模型研制当中取得领先位置的路径。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是资本的本能——自发地吞噬、劫掠、夺取，实现自身的最大化。

最后一个是美国国内政治的逻辑。这里提醒大家去关注提出提案的加拉格尔议员，他很年轻，40岁出头，号称国会山跑得最快的男人。和上一任跑得最快的汤姆·科顿（Thomas Bryant Cotton）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类人在美国国会正在兴起。

　　加拉格尔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有从军经历、年轻、有底层往上爬的经历，就带来了自负和傲慢。他现在在美国国会混得如鱼得水，迫不及待地向上爬。他的两次膨胀行为：第一次，给贝莱德（BlackRock）和MSCI明晟这两个全球最大的私人资本管理公司发传票，认为其为美国人投资部分中国公司提供了便利。两个公司都不予理睬，发了两个强硬声明。第二天惠誉国际把美国的国债向下降了一档，明确把美国国会山的政治斗争作为影响美国国债评级的主要因素；第二次，在共和党内部不听党鞭的话，投票去弹劾国土安全部部长，带来的结果就是两次均被狠狠打脸，后果严重，最后加拉格尔只能宣布他今年年底不再参选。于是去台湾搞了趟“毕业旅行”，给军火商代言混了点钱，回来之后就推了这个法案，他开始为自己攒政治遗产和声望——用国家安全作为理由进行道德和政治的绑架，在选举的关键年份逼迫其他国会议员通过——如果提案弄不成，将来参选时可以自诩“是我站出来拯救国家”，搞个大新闻，通过了那更不得了，即使离开国会山，他依然可以借此号令群雄，在利益输送上很多人都可以从对Tik Tok的劫掠上分一杯羹。

美国国会众议院议员加拉格尔（左）

　　这样的年轻美国国会议员越来越多，层出不穷，自我中心的利己主义，将个人政治利益凌驾于美国国家利益之上。吉姆哈克有一句名言：“当一个国家在走下坡路的时候，总需要有人坐在驾驶座上对着油门来上一脚加速下行。”现在，以加拉格尔为代表的这批人就是在做这样的事，还以为在向上在拯救这个国家，自己还能从中获利，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所以推出了这么一个荒腔走板，完全不顾后果的法案。

　　这种短期计算极其精明，中长期毫无意义，毫无认知协调和逻辑性，把国家利益作为一个口号，作为一个工具，为自己服务的标准美国式的利己主义者，站在了美国舞台的中心，拿出了这个方案，假设在梦中他可以吃到一剂补药，但是未来可以看得见由此带来的连锁反应的后果，朝着他最初极力想避免的方向迅速发展。这个应该在历史上诸多霸权兴衰过程中持续反复地被不断验证。

　　对于Tik Tok后续的影响我们是可以持续深度观察的，而且我们从中可以得出很多很重要的结论。对于中国来说，我们从意识、认知、观念、行动、能力这些方面都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要习惯这种竞争性的国际博弈，普通老百姓要有那颗心脏去接受这个事，要习惯它中间会有一段僵持期，可能会有心理上的压力和对虚张声势的招数能够加以识破，不要轻易地被操控和影响情绪。

　　对于精英来说，不管是企业的运营者、政策的制定者，都需要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到了这一步，你想要不跟人打架，不跟人竞争，安安静静地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是不成立的，至少需要具备一些最低限度的防御能力，让任何不当的侵害都支付相应的代价。这也是美国华人在美国排华历史上用鲜血和生命得出的经验和教训。从这个意义上来讲，Tik Tok这次采取反击措施，尽管很多人认为有各种问题，但是一定要让这些议员们需要知道时代已经变了。

　　对于中国政府来说，今天的中美关系越来越鲜明地具有以斗争求稳定的特点，因此我们提出了三大原则，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平等相待，这些事情对于美国来说不是顺理成章的，不是光讲道理就可以得到的，需要有相应的策略工具，和我们调性最相符的就是防守反击。美国现在在Tik Tok上明显已经开始找事儿了，对中国是一种致命的威胁前兆，我们当然不可能坐视和忍受这些资产被对方逐个拔除的后果。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学会和美国进行斗争。

　　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DNA是爱好和平的，是喜欢平和的，是希望停留在舒适区的，但是这个环境已经历史性地成为了过去，如果非常固执地在心理上停留在以前的环境当中，就只能变成过去的一部分。只有继续保持在现在，向前走，构建新的心态，提升新的能力，去塑造自己新的本领，确保在新的环境当中生活，安全繁荣地持续发展下去，实现我们的伟大复兴。

　　今天就讲到这，希望大家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