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既然市场决定,就别一脸委屈
【作者按】拙文《黔驴技穷的经济学家》发表后,引发了跟帖议论。除了赞同者以外,对我的指责大致有四。一是反问:你赵某人要反思的“道”,究竟是什么道?二是质疑:你赵某人到底要干嘛,你想说什么?三是敲打:市场供求是“配置资源的唯一公式”,你赵某人没必要叽叽歪歪。四是怒斥:你赵某人“阴阳怪气,没有一丁点实际的建议”。有意思的是,虽然有动物保护者挺身而出为黔驴抱不平:“贵州的驴惹着你了?”可即便是指责我的那几位好汉,也没见谁站出来为经济学家的“技穷”公然鼓掌。这说明,经济学家究竟是不是“黔之驴”也,人们已经达成基本共识。下面,我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上,按顺序回复一下上述指责。
一、供求关系是经济关系的表象
指责一:“你提出要对经济学的道进行反思,那你反思的道是什么呢?”
所谓“道”,即“道理”,或“大道”;也可名之曰:“范式”,或“基本逻辑”。
我要反思的对象,究竟是什么道?答曰:是庸俗经济学的“道”。这个“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庸俗经济学奉为神明的“看不见的手”,也就是“供求关系”。
我用来反思的理论武器,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即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大道”。什么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道”?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
那么,你赵某人反思的结论是什么呢?
“反思”的过程,原本应该是指责我的人必要的功课。可是由于在庸俗经济学的道上混久了,我估计,即便他们交了作业,也只能是不及格。所以,我把答案公布如下,我先引用马克思的一段话:
“庸俗经济学所做的事情,实际上不过是对于局限在资产阶级生产关系中的生产当事人的观念,当做教义来加以解释、系统化和辩护。因此,我们并不感到奇怪的是,庸俗经济学恰好对于各种经济关系的异化的表现形式——在这种形式下,各种经济关系显然是荒谬的,完全矛盾的,如果事物的表现形式和事物的本质会直接合而为一,一切科学就都成为多余的了——感到很自在,而且各种经济关系的内部联系越是隐蔽,这些关系对普通人的观念来说越是习以为常,它们对庸俗经济学来说就越显得是不言自明的。……对庸俗经济学家来说,只要他达到了这种不能通约的关系,一切就都清楚了,他就不感到还有进一步深思的必要了。因为,他正好达到了资产阶级观念上的‘合理’了。”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道”告诉我们,自从 “供求”这个范畴进了教科书之后,庸俗经济学就有了“我骄傲”的底气。然而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供求关系”仅仅是经济关系的异化表象罢了——在供求关系的背后,掩藏着资本统治的雇佣劳动关系。
换言之,所谓“供求”这个宝贝——包括从这个宝贝衍生出来的各种经济学术语……,实际上不过是庸俗经济学把“局限在资产阶级生产关系中的生产当事人的观念,当做教义来加以解释、系统化和辩护”罢了。
在庸俗经济学看来,既然供求波动可以达到了资产阶级观念上的“合理”状态,那么只要描绘出供求关系的波动曲线,一切就都一清二楚了,就没有必要搞明白供求背后究竟还有什么了。
不知指责我的人听明白没有,正因为庸俗经济学把供求关系当作教义来解释,小心翼翼地绝不触碰供求关系掩盖着的资本生产关系,所以他们永远也整不明白,被他们当做出发点和归宿的“供给侧和需求侧”,为啥总是不能和谐相处的冤家对头?
二、我想说的是
指责二:“你到底要干嘛?想说什么?”
这位不知道拙文在说啥的,好在还能识字。那我就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道”,给你扫一下盲。
我想说的是,庸俗经济学一方面宣称“看不见的手”能搞定一切,所以必须“无为而治”;另一方面又将供求失衡归咎于政策失误造成的偶然事故,拒不承认这是“看不见的手”整出来的必然结果。
我想说的是,经济学家开出的各色“药方”,其实都是供求规律盲目作用下的“事后诸葛亮”,是穿着学术马甲的“马后炮”;由此产生的“调控政策”,其实都是被供求规律的盲目作用撺掇着上蹿下跳。这就叫: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客观经济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想说的是,必须首先洞察供求关系掩盖的生产关系,你才能明白为啥马克思说,供给侧和需求侧必然冤家路窄:“相互联系和不可分离的因素彼此脱离,因此它们的统一要以暴力的方式实现,它们的相互联系要通过对它们彼此的独立性发生作用的暴力来实现。此外,危机无非是生产过程中已经彼此独立的阶段以暴力方式实现统一。”
我想说的是,从供求关系掩盖的生产关系中,你就能理解马克思反复指认的供求失衡的必然性:“正是在危机中,它们的统一、不同因素的统一才显示出来。相互联系和不可分离的因素彼此脱离,因此它们的统一要通过强制的方法实现,它们的相互联系要通过强加在它们的彼此独立性上的暴力来完成。危机无非是生产过程中已经彼此独立的阶段强制地实现统一。”
我想说的是,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强制”和“暴力”,指的就是经济危机。经济危机的“暴力”和“强制”的过程,就是“暴力去除过剩产能”的过程,也就是马克思说的:“危机就是强制地使已经独立的因素恢复统一,并且强制地使实质上统一的因素变为独立的东西。”
我想说的是,在市场经济的现实中,“供给侧”和“需求侧”这两个本该“统一的因素”分裂成了各自“独立的因素”,经济危机的结果,无非就是通过“暴力去产能”使得失衡的供求被强制性地恢复均衡。在今天的市场经济中,“暴力”和“强制”又进一步演化出了“暴力去杠杆”。
我想说的是,对于经济周期的内在必然性,经济学家历来视而不见。所以马克思说:“辩护论者不去研究作为灾难爆发出来的对抗因素何在,却满足于否认灾难本身,他们不顾灾难有规律的周期性,顽固地坚持说,如果生产按照教科书上说的那样发展,事情就决不会达到危机的地步。所以,辩护论就在于伪造最简单的经济关系,特别是在于不顾对立而硬说是统一。”
我想说的是,离开“暴力”和“强制”的经济危机来谈供求均衡,这样的供求只能是“伪供求”,这样的均衡只能是“伪均衡”。可悲的是,“伪问题”恰恰是庸俗经济学的问题导向所在。
我还想说下去,可惜限于篇幅只能打住,有兴趣的看官可参:赵磊《市场经济能自动实现均衡吗?——基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逻辑》,载《西部论坛》2019年第2期。
三、既然“看不见的手”是唯一公式
指责三:“供不應求則漲價,供過於求則降價,趨於供求平衡,這是常識,這是配置資源的唯一公式”,“市場就是按這條原理來配置資源的。有什麼問題?”(赵注:全是繁体字,此公是海峡对岸的同胞?)
按照“唯一君”给出的“唯一公式”,那么,经济学家召开座谈会,为振兴经济出谋划策,就是蔑视“看不见的手”,就是“脱裤子放屁”,就是“吃多了撑的”。经济学家“上奏折的手”如此自作多情,你让“看不见的手”情何以堪?
难怪有人在拙文后面跟帖说:“中国的所谓经济学家除创造了一大堆晦涩难懂的新名词外,没有做一点贡献 ,其实,他们是自找存在感的人。”
既然供求法则是“配置资源的唯一公式”,那么请问“唯一君”:中国经济从过去的高速增长到现在的减速增长(所谓经济不振),不就是“唯一公式”自发调节的结果吗?
既然经济周期是市场法则的必然结果,那么把经济周期的盈缩变化,归咎于某某企业家受到了天大委屈——如同把女性的生理周期,归咎于外部因素比如厄尔尼诺,岂不缪哉?
我纳闷的是,经济处在波峰时,功劳都是自己的;一旦经济处于波谷,不去挖一下周期波动的根子也就罢了,却把原因归咎于别人,好像这事儿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好像全社会都亏欠自己似的。
所以,别掉进庸俗经济学家的话语陷阱,把周期归咎于什么“国进民退”呀,什么“货币超发”呀,什么“预期冲击”呀,什么“资产债务”呀,什么“流动性陷阱”呀,什么“创新不足”呀,什么“产权得不到保护”呀……
拙文《黔驴技穷的经济学家》挂出后,有位马克思主义学者在群里这样说:
马克思说,“因为现存的社会关系和现存的生产力发生了矛盾”,二者的冲突是自发产生和发展的。你以为自己在有目的调控经济规律,实际上是经济规律以无政府状态驾驭你的暂时应对。随着资本全球化向纵横两向的深度广度发展,马克思讲的引起观念混乱的两大原因,会日益同时震荡,交织地放大全局效应。质变中靠过去量变惯性(潜在经济增长率),来稳预期(去风险)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凱恩斯主义救不了经济衰退。
这位马克思主义学者说,“二者的冲突是自发产生和发展的”。我非常认同这个定位。在市场法则的决定性作用下,你别以为自己是在有目的地调控经济规律,其实是经济规律以无政府状态的形式,在左右着市场主体的言行。
在市场经济规律的自发作用下,经济学家盲目地跟着无政府状态随波逐流,开出的种种药方不过是“看不见的手”的跟屁虫而已,还自以为是自己上的奏折在左右着经济规律,可笑之至。
所以,我说他们是自作多情。
四、方法论很重要
指责四:“说了半天也没看见你提出个解决方案”,“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赵大教授一番宏论,好像也没有说出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总不能光是批别人,你也拿出个招来呀!”“人家说扩大内需,至少是个主意,唱反调那位,通篇我只看到他的阴阳怪气,却没有看到一丁点实际的建议。”
深陷“供求关系”的表象而不能自拔,黔驴技穷还自以为是,还不准别人有意见,这不是给你们口口声声的“开拓创新”抹黑么?
俗话说:“不破不立”。只有明白了“黔驴技穷”的道理所在,满脑子“供求教条”的黔驴,才会突破庸俗经济学的思维定式,才能打开思路,进一步探索新的路径和办法。
突破黔驴的思维束缚,需要树立正确的方法论,正如一位网友跟帖说:
“很多人分不清方法论和方法的区别,方法论不解决具体问题,而方法就是要解决具体问题,在一个大谈方法论的人面前讨论具体问题没有任何意义”。(赵评:懂得了唯物史观,懂得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就能提出有效的具体方法来。)
这不,有不少读者懂得了正确的方法论,识破了经济学家的黔驴之计,提出了如下有见地的解决方案:
“理论创新在书本里你是永远也找不到的。想创新只能到实践中去碰撞体悟得灵感,否则,只能照抄照搬。从供给侧和需求侧找原因,为什么不从积累侧与透支消费侧找找原因呢?”(赵评:赞一个!)
“经济学家靠掷骰子,但是现在发现骰子的面不够用。”(赵评:哈哈!爱因斯坦说,上帝不掷骰子。)
“如果什么都人工智能,劳动者都没工作,没收入,谁来买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也要失业。”(赵评:必须变革生产关系)
“资本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经济当然病怏怏!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能有啥好收成。老百姓没钱更没有钱生钱的途径和机会。这个就是旧的生产关系。”(赵评:有道理)
“唯生产力论且不重视生产关系导致经济发展不平衡。生产力生产关系就像两条腿,要同样粗细长短、协调一致才能行稳致远。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是相辅相成的,不可偏废。”(赵评:说得好!)
“他们都不傻,都知道唯有增加底层的收入,才能促销费,但又不想给底层增加收入,所以集体装傻。”(赵评:这是要害)
“所谓经济学家,大多是精英阶层的帮闲,揣着明白装糊涂。消费不畅,生产过剩,原因是贫富悬殊,富人钱多但人少消费总量少,穷人人多消费总量多但没钱。”(赵评:耶斯!)
“现在经济学家把西方那套连它们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的理论当圭臬。只要不能对外掠夺(即便是抢的少了)就会出问题。还把经济学当科学,笑话。”(赵评:正解)
“让教育医疗回归社会福利,内需不请自来。”(赵评:一直呼吁,继续呼吁)
“那些所谓的经济学家动不动就提扩大内需提振消费,老百姓手里有钱不会花吗?没钱拿什么去消费?零元购吗?”(赵评:点穴之问)
“我们的经济专家已经被资本圈养,不会有好的建议,多生孩子,扩大内需,提振房产。为什么不可以按需生产,避免浪费,提高出口税收,掌握原料,产品话语权。”(赵评:嗯,思考中……)
“现代化发展与传统就业是一对尖锐矛盾。这么现实的巨大问题没有专家放开脑子研究。”(赵评:质问得好)
“该换一批了。”(赵评:再这样下去,不换都不行)
五、讥笑社会主义生产关系是无知的表现
最后讨论一下博士乙的“好可笑”。
在《黔驴技穷的经济学家》中,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中的博士乙,对于我预言“AI替代人力的前景,必将逼岀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很不以为然,他说:
“出租车司机要下岗了,真是太好了,现在有人反对‘出租车司机下岗……’ 就像有人还在怀念‘镖师’‘黄包车’‘代写家信’‘飞鸽传书’‘信差’,好可笑!”
“如果社会没有新的技术、理念出现,就停滞不前了,那可能才更可怕,当然,如果全球都停滞了,大家都按照老规矩玩也挺好,就像咱们小的时候,教育医疗都那样,我们也没有觉得怎么样了。而现在,改革开放伟大事业,教育医疗迅速发展,现在很多人反而更‘恐慌’,医疗卷教育卷,尽管我们都说‘不卷’,背地里还是在使劲卷,使劲接触新理念,新技术”。
对于博士乙的“好可笑”,我在《黔驴技穷的经济学家》提出了批评。有人在拙文后面跟帖,为博士乙的“好可笑”辩解:
“我觉得你对博士乙的话没认识对。他只是说欢迎新科技,不要害怕出租司机下岗。黄包车之类的不过是打个比方:科技在进步,人也要进步,那拉不成黄包车的车夫也可以干其他工作呀?有什么可怕的。”
没错,新的生产力代替旧的生产力,绝不会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这一点我和博士乙没有分歧。
我们的分歧在于,博士乙的“好可笑”,其实并不仅仅是在讥笑有人怀念“黄包车”,而是在讥笑有人居然怀念社会主义的就业逻辑。
说白了,博士乙鄙视的“老规矩”,其实指的是“社会主义的就业逻辑”,即“一个人的工作n个人干”,然后人人自由全面发展。
而博士乙心心念念的“新理念”,其实指的是“雇佣劳动的就业逻辑”,即“n个人的工作一个人干”,然后劳动者前赴后继地“过劳死”。
我有必要提醒这位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专业的博士乙,尽管你坚信雇佣劳动关系天经地义、永恒不变,但是,既然新的生产力代替旧的生产力不会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那么新的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必将代替旧的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同样不会因为你热爱“丛林法则”的内卷就不会实现也。
最后我引用一位网友的跟帖,与博士甲乙丙共勉:
“如果是博士甲、乙、丙失业了呢?博士甲、乙、丙会不会为自己下岗欢欣鼓舞?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估计,这几位博士研究的专业就是如何站立才能在说话时腰不疼。”
这位网友说得对。将心比己,别说让你下岗失业了,倘若村委会无偿收回你家承包的一亩三分地儿,请问博士乙:你还会高呼“太好了”么?如果真的“太好了”,那你主张有偿退出承包地的毕业论文,岂不是言不由衷——白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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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磊:黔驴技穷的经济学家
(作者系西南财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作者授权首发)